第 76 章

  衙門裡的萬捕頭跟梅鶴鳴道:「瞧著是半夜裡被人劫走的,手法兒甚為熟絡,估摸是那些專幹這些營生的江湖客所為,多是什麼仇家對頭,許了銀錢好處做出此事。」

  梅鶴鳴聽得,更是燥上來,一把抓住捕頭的領口道:「宛娘初到此處,一無可投靠的親眷二,無鄉親故舊,哪來的什麼仇家,可不滿口的胡說八道。」

  那萬捕頭被他扼住脖子,咳嗽了好幾聲,一張紫棠臉愈發脹的通紅,險些都要被他扼死。

  陳子豐忙過來勸解了,梅鶴鳴才鬆開萬捕頭,也知到了如今時候,自己便是扼死他也無濟於事,可他的宛娘如今在哪兒呢,她有了身子,哪裡經得住丁點兒的風吹草動,真真這是要急死他。

  老陳氏哪裡會想到宛娘是這麼個來歷,一經報官,知府大人都親自來了,且這個姓梅的就是宛娘嘴裡的惡霸嗎?瞧著梅鶴鳴急的那樣兒,若說無真心,怎可能,宛娘終是有些造化的。

  陳子豐扯著梅鶴鳴到一邊道:「哥也莫急,我早讓衙門的差役挨著戶的搜人去了,只我如今雖初任這揚州知府不久,各處尚不知底細,手中能使的屬下也有限,倒是這揚州城的張守備,麾下有三千兵甲可用,不若求求他,或許更快些。」

  梅鶴鳴道:「你跟他可有來往」陳子豐道:「雖無來往,卻有個現成的人情可走,這張守備原是個沒甚來歷的莊稼漢子,叫張永壽,雖是莊稼漢子卻獨獨有些鑽營本事,那年鬧蠻子的時節,僥倖立下些戰功,便得了提拔,初授忠顯校尉,後升授承信校尉,戰事一了,因無門路走動,發到西口關外任職,那西口關外匪患猖獗,糾結成群,常攔截搶奪過往商旅財物,或有女眷者,也強搶了去辱人清白,那年趕上西口監軍的馮大人家眷回京,卻被匪徒半路攔截,搶了馮大人家的千金,是張永壽帶著人救了回來,卻已在外耽擱了一夜,馮大人怕傳出去名聲不好,便也不論清白,把女兒許給了他,也算遮掩過這樁醜事。」

  梅鶴鳴道:「馮大人?你說的可是如今的江蘇巡撫馮章馮世伯?」陳子豐點頭道:「正是他,可不是現成的人情嗎。」

  梅鶴鳴點點頭道:「若是他還罷了,跟我家老頭子卻頗有些交情來往,既是馮世伯女婿,我便求上門去,也該有些人情才是。」說話兒也不容耽擱,直去了城西的守備府。

  話說這張永壽,雖有岳夫相助,得了揚州守備的官職,得了婦人的繼,內宅之中便不大自在了,當年圖了富貴功名,娶了馮氏,卻丟開家鄉的爹娘原配,心裡也時常惦念,卻又不敢尋人打聽,怕被馮氏知道,不定要怎樣大鬧一場。

  這馮氏雖是閥門閨秀,卻不想天生了一個厲害性情,當年被迫無奈下嫁與他,心裡早存了委屈,三朝五日的尋個由頭,便要鬧一場,不許他納妾,卻又是個不下蛋的,成婚這幾年了,子嗣無繼。

  前幾月他外頭吃醉了酒家來,跟前頭書房裡伺候的丫頭有了事,落後不知怎的,被那婦人知道,變著法兒的捏了那丫頭個錯,當著人剝了衣裳,在院裡打了個爛羊頭,不妨那丫頭卻懷了身子,這一番打哪裡經受的住,生生的落下胎來。

  弄的張永壽性子上來,小半年沒進後宅,在外尋了個院中的婊子蓄養著,落晚兒總不家來住宿,梅鶴鳴掃聽的此事,便趕著過了晌午遞上拜帖來。

  這張永壽知道是京裡梅府的公子,忙迎將出來,進到裡頭敘話,梅鶴鳴便把怎麼來怎麼去說了一遍,張永壽卻也爽利,立時讓手下兵丁去各處幫著尋人,尋了足有一日也未見個蹤影。

  梅鶴鳴的心都快涼了,想宛娘一個年輕婦人,若被歹人捉了去,哪裡能得好,辱了身子不說,回頭若賣到那煙花柳巷,可如何是好,倘若宛娘有個閃失……

  想到此處,梅鶴鳴只覺胸腔內一顆心如刀絞一般,說不出鑽心刻骨的疼,聽聞郊外大明寺的香火最是靈驗,便趕著日頭落山前跑了一趟,捐了一千銀子的香火錢,暗暗許下願,若得平安尋回宛娘,再施捨銀錢整修大殿,重塑金身。

  或是心誠,從大明寺回來轉過天來一早,看門的便急匆匆送了封信來,道:「夜裡不知何人從門縫裡塞進來的。」

  梅鶴鳴忙展開信,這一瞧真是差點咬碎滿口鋼牙,隨喜兒跟常福兒兩個在一旁瞧著爺這臉色兒,心裡不禁惴惴不安。

  梅鶴鳴瞧了信,站起來便吩咐備馬,隨喜兒忙出去牽了馬在門前,梅鶴鳴已換了一身衣裳,翻身上馬,也不許人跟著,逕自馳馬而去,隨喜兒常福兒兩人面面相覷。

  其實梅鶴鳴接的信上也無旁的言辭,只道:「若要宛娘平安,隻身前往西郊桃林旁。」雖不知這仇家是誰,梅鶴鳴也有了些底細,這是衝著自己來的,既是衝著自己,便不會輕易對宛娘如何,梅鶴鳴倒是略放了些心,卻也暗道這廝好大的膽子,敢綁了他的人勒索,若不為錢財,便是舊恨了。梅鶴鳴仔細琢磨了一路,也沒琢磨出在這揚州城裡,他有什麼仇家對頭。

  到了桃林外,只見兩個眼生的漢子,見了他道:「若想見人蒙眼前往。」梅鶴鳴心裡雖恨,為著瓦娘也只得依從。

  兩個漢子卻甚鬼祟,梅鶴鳴蒙著眼被他二人帶上馬車,行了約一盞茶時候,拽下車,仿似進了一所宅院,奇拐八繞的又走了半柱香時候才停住。

  蒙眼的黑布扯開,過了會兒,梅鶴鳴才瞧清眼前之人,雖戴了個面具,梅鶴鳴也是一眼便識出來,竟是王青。

  梅鶴鳴此時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當初就不該存一念之仁,留了這廝的命去,真是常言說的好,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梅鶴鳴上下打量王青一遭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你倒命大,便是記得仇,也該找對正主才是,沒得連累個家下婦人,算的甚樣漢子。」

  王青恨道:「梅鶴鳴,今日你落到我手裡,咱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莫想賣弄唇舌推諉開去。」梅鶴鳴卻道:「推諉什麼?堂堂七尺男兒立身處世,做得出,便擔待的住,當年之事跟宛娘什麼關係?你卻綁她作甚?快快放了她去,要打要殺悉聽尊便。」

  王青倒是冷笑幾聲道:「梅鶴鳴,到了此時,你也莫沖好漢,當年你兩個合氣的害我,你縱然是幕後主使,她也是個幫凶之人,我怎會輕易放了她去。」

  梅鶴鳴卻呵呵笑了起來:「早說你是個憨傻不理事的漢子,果真蠢到了天邊兒上去了,到了今日,還不知個中底細,卻冤枉了她一場,當年是我先相中她,她卻非要嫁你不可,為此不惜一死,我只得暫放了她去,卻哪裡會繞過你,是我設計圈害你,要挾與她若不跟我,便把你弄死在青州大牢裡,她顧念你的性命,只得勉強隨了我,卻又對你唸唸不忘,惹的我惱恨上來,這才使手段迫你離開青州府,敢動我梅鶴鳴的女人,要你一條腿已是便宜了你。」

  王青聽了,怔愣了半晌道:「你莫用這話哄我,當日在你那莊子上,明明……」說到此處,卻再說不下去的。

  梅鶴鳴卻接過去道:「那是我故意讓人引你去的,你當我梅府是個什麼所在,倘若你一個外頭的野漢子瞎闖亂撞便能撞到後宅裡去,那些下人都活該打死,如今爺也不瞞著你,當日是我是下了軟骨香,她哪有力氣反抗,只得任我怎樣便是怎樣,做成那樣,不過是為了給你聽罷了,你果真認了實,自然便會恨上她,如此這般,便再無半點兒情份可言了,說起來,雖你是個糊塗蠢笨的漢子,她倒待你極好……」說到這裡,梅鶴鳴眸光略暗,聲音也低了些:「她情深意重的待你,你卻恩將仇報的綁了她來,王青,你算什麼漢子,我都替你羞臊。」王青倒不妨其中還有如此周折,想自己恨了宛娘這許久時候,到頭來竟是恨差了人嗎。

  兩人在外頭說話,屋裡的宛娘聽的真真兒,這兩日雖被王青關在此處,卻也不曾歪帶與她,三餐茶飯都有丫頭送進來,只反鎖了門窗,不許她出去罷了,今兒聽得外頭噪雜之聲,宛娘忙隔著窗子細聽,待聽得梅鶴鳴的聲音,宛娘心裡不由一鬆,繼而一顆心卻又提到了嗓子眼兒。

  如今的王青恨毒了梅鶴鳴,梅鶴鳴此番前來哪會有好,且聽得梅鶴鳴把過去那些事悉數道出,卻把一眾仇恨皆攬到他自己身上,倒把她摘了個清楚明白,說不感動,是騙人的,此時的梅鶴鳴,倒頗有幾分敢作敢為的英雄氣,只他如此激怒王青,哪裡有好。

  果然,聽得王青喝道:「你休在我跟前,懲成口舌之利,今兒你即來了,便別想囫圇的出去,當初我挨的什麼,今兒讓你也挨著個的生受一遍,也算個因果報應,來人,給我把他給我捆將起來,先抽一頓皮鞭。」

  梅鶴鳴卻呵呵笑了兩聲道:「捆什麼,爺便立在這兒讓你抽又如何。」接著便是辟辟啪啪,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聲響兒,鑽進耳裡令人一陣陣頭皮發麻,卻連梅鶴鳴的一聲悶哼都沒聽著,宛娘心裡暗道:別是打壞了,實在忍不得在屋裡叫喊了一聲,才聽見梅鶴鳴道了聲兒:「宛娘……」繼而大聲道:「王青,你打便打,殺便殺,這些事都是爺一人做下,與婦人何關,你放了她去,爺跟你做個計較,你不是記恨爺打斷了你的腿兒,今日爺賠給你便是。」

  說著,劈手搶過那邊小廝手上的木棍子,對著自己的腿狠狠就是一下子掄下去,只聽卡嚓一聲,宛娘不禁叫出聲來。

  王青也愣了一瞬,不想這梅鶴鳴如此狠,當著面自己斷了腿兒,本是想折磨他,他既如此便覺沒甚意思,讓人堵著嘴綁了,抬將下去。

  磨轉回頭到了宛娘待的屋裡,宛娘見他,衝過來道:「王青,你莫聽他胡言亂語,當年是我行錯想差害了你,他不過是嚥不下這口氣,才為難於你,如今你誘他前來,便是報了昔日之仇又如何?除非你要了他的命去,否則哪有個完的時候,便是你今兒要了他的命,他身後還有家世,哪會容的你,王青,你莫犯傻,俗話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再說,便是恩怨到了這會兒也過去了,你既有這番造化作為,更該珍重才是,當初的事,算我對不住你,我給你跪下磕頭賠不是……」

  說著便真要跪下,王青忙一把扶住她,瞧了她良久才沉沉的道:「這番造化作為?你可知怎生得來的嗎?」話音剛落,一抬手,把臉上的面具揭開,王青一張臉入得宛娘眼中,宛娘不禁徹底呆住。

  這是一張怎樣的臉?大半邊臉佈滿層層灼燒的疤痕,皮肉糾結在一起,瞧上去異常猙獰可怖,想來當初不定多重的傷,才至如此?

  王青復把面具戴上,道:「當年在青州府外,被梅鶴鳴那廝驅使的惡奴,生生打斷一條腿,丟棄在那破道觀中,正值寒冬臘月,天降大雪,若不是僥倖得遇恩人,早已含恨凍死,救我之人是個嶺南藥商,帶著我從北至南,腿傷好了些,便留在他家做個了長工,不想年前,遭了一場大火,是我捨身衝將進去,救得恩人性命,其餘親眷卻未得生還,恩人急痛交加,沒上一月,也便去了。」

  宛娘沉默半晌,原來如此,想必他承繼了那藥商的產業,才成就了今日這番事業,卻是用命換來的,卻長嘆一聲道:「當年他斷了你的腿,這會兒他的腿也斷了,也算解了你的恨,我如今也不求你旁事,只求你略唸著舊日情份,把我與他關在一處去吧!」

  王青定定瞧了她半晌兒,驀然背轉身去,吩咐一聲:「把她帶下去跟那廝關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