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舒蘭哭著跑出舒家院子,一時不知該去何處。
娘說她是撿來的,舒蘭第一個念頭就是不信,娘以前對她那麼好,比對姐姐還好,她怎麼會是撿來的?
可是,現在因為她偷懶不幹活,娘就不喜歡她了,還動手打人,難道娘撿她回來,就是準備把她養大做活的?
是了,一定是這樣的。
舒蘭落寞委屈的想,既然如此,她親娘又在哪裡呢,要是她現在回到親娘那裡,親娘就不會打她了吧?
如果舒蘭轉世投胎的時候沒有睡覺,她自然知道秦氏說的是氣話,偏偏出生那會兒她睡得甜甜的,就連接生婆都納悶這孩子生下來怎麼不哭呢,從此便將出生就會抓人咬人的蕭琅和不哭不鬧的舒蘭奉為兩大奇嬰。
跌跌撞撞地走到樹林裡,舒蘭突然聽見肚子咕咕叫了起來,渾身都沒有了力氣。
午飯被辣椒辣到了,後來就被娘打了,她根本沒有吃多少東西,舒蘭委屈地想,抬頭瞅了一圈,發現一顆腰粗的榆樹,榆樹下面的榆錢都被人摘掉了,只有樹尖兒還掛著一簇簇嫩嫩的榆錢。
自從變成人後,胃口也變了,以前愛吃的樹葉根本不能下嚥,只有槐花和榆錢還算好吃。
舒蘭揉揉眼睛,手腳麻利地爬了上去,越是上面,樹枝越細,好不容易夠到一簇榆錢時,身下的樹枝已經開始左右搖晃了。不過舒蘭並不是很怕,穩了穩,直接把榆錢塞進嘴裡開吃。這種簡單的綠色食物讓她有了一種回到叢林的感覺,思緒慢慢飄回曾經吃了睡睡了吃的幸福生活,要不是遇到那頭惡狼,她哪裡會變成人,如果不變成人,就不會挨打挨罵傷心難過了!
恨恨地嚼著嘴裡清香的食物,舒蘭無聊地望向村東頭,那條土路是通往鎮子的,遠處正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
舒蘭眼睛一亮,以前去鎮子,爹爹都是在那條路上攔馬車,趕車的老頭會很親切地請他們上去,一直把他們拉到鎮子裡。眼下娘不喜歡她了,不如去舅舅家吧?
當然,舒蘭肯定沒有看見舒茂亭給車伕搭車錢,也忘了如果她真不是秦氏的女兒,鎮子裡的舅舅也就不再是舅舅了。
懶丫頭沒有想太多,折下一根堆滿了榆錢的樹枝,歡歡喜喜地爬下樹,朝那條土路奔去。
……
魏大如木雕似的坐在車座上,一動不動的,偶爾揮一下馬鞭,或是車裡人與他說話時,他才會動動嘴唇,卻依然言簡意賅的。
眼前是一條鄉間土路,兩側的麥田已經轉黃了,一片一片的,像金色的海浪,看著就能想像豐收時的時候,村人們雖然累得汗流浹背,臉上卻洋溢著收穫的幸福。魏大突然覺得,他明白了老爺喜歡住在鄉下的原因。
驀的,一個粉色的身影從一側的小路上跑了出來,一手拿著根榆錢樹枝,一手掐腰喘氣站在前面,遙遙望向自己這邊。大概是誰家貪玩的孩子跑出來了吧,魏大沒有多想。
誰曾想,當馬車到了小女孩身前時,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竟然跳到了土路中間,魏大大吃一驚,連忙停下馬車,剛要出言訓斥,就見那小姑娘仰著脖子看向自己,粉嫩的小嘴說出一句讓他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的話來:「大叔,我要坐馬車,麻煩你帶我一程!」
感情是把他們當成專門拉人收路錢的馬車了?還大叔?他才十六歲好不好,只不過因他不苟言笑,看起來才比實際年齡大一些,那也不至於被人喊大叔吧?
這要是個大人,魏大理都不理,可面對已經走到身前的小姑娘,對著那雙純真無邪的黑眼睛,魏大心中一軟,盡量柔和地解釋:「小姑娘,我們的馬車不拉人,你趕緊回家去吧。」雖說村人淳樸,可每年都會發生幾次拐賣幼兒的案子,特別是這樣俊俏的小姑娘,若是被人販子瞧見,一準兒要騙走的。
舒蘭疑惑地眨眨眼睛,看了青色繡竹子的車簾一眼,扭頭道:「不拉人?那裡面裝著什麼東西?」其實不拉人也沒關係,只要裡面還有地方,擠一擠也無所謂的。
什麼東西?
魏大背上冷汗直流,剛要訓斥舒蘭離開,就聽裡面傳來衣服摩挲的聲音,緊接著,一隻修長白皙的玉手探了出來,撩起車簾。
「老爺,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魏大不由解釋道,老爺喜怒無常,千萬別動怒啊!
程卿染淡淡一笑,用眼神打斷魏大的話,頗有興趣的打量下面正目不轉睛瞧著自己的小姑娘,若是旁人敢這樣不加掩飾地窺視,他定會厭惡反感,但若是孩童單純的欣賞,他還是挺享受的。
「小妹妹,你要坐馬車去哪裡?」程卿染笑的溫如春風。
魏大心裡一陣惡寒,老爺您都是二十又三的人了,竟然管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叫小妹妹?若是您早些成親,小少爺都該跟她差不多了!
舒蘭沒有瞧見魏大抽搐的嘴角,只不錯眼珠地望著倚在馬車裡的男人,那雙桃花似的眼睛好像冬夜裡的星星一樣迷人,讓她看一眼就移不開視線了。舒蘭一直覺得,爹爹是這裡最好看的男子,可現在她才發現,原來還有比爹爹更白皙更俊朗更溫柔的人啊!
程卿染早就習慣了這種情況,並不急著催促,笑著打量舒蘭,眼裡閃過驚艷。孩童的肌膚不用說,天生的細膩瑩潤,這孩子卻白皙地不像是農家的孩子,臉蛋脖子沒有半點被曬過的痕跡,把那本來就明艷動人的五官襯得更加精緻,莫名其妙的,腦海裡突然泛起一個念頭,要是有個這樣精緻的女兒多好,他會給她她想要的一切,盡可能地寵著她……
這個想法才出現,程卿染卻發覺小姑娘紅潤的小臉上有淡淡的淚痕,水汪汪的眼睛也有些泛紅,分明是剛剛哭過的樣子,他不自覺地蹙眉,誰捨得對這樣的孩子下手?
「小妹妹,你要去哪裡?你娘呢?」程卿染又問道。
娘這個字眼深深刺激到了舒蘭,眼淚瞬間就瀰漫如霧,堪堪停在眼裡顫啊顫的,那叫一個可憐。
「我娘不要我了,她說我是撿來的孩子,嗚嗚,我要坐馬車去鎮子,去舅舅家!」
魏大差點從馬車上栽下去!
撿來的孩子,撿來的孩子會養成這樣?一副不諳世事的被寵壞了的模樣!
程卿染強忍著才沒有讓自己笑出來,反而一本正經地問:「那你娘知道你要去舅舅家嗎?」
舒蘭揉揉眼睛,嘟囔道:「她不是我娘,我娘才不會打我!」
「打你?打你哪兒了?」 程卿染有些生氣,小孩子就算不聽話,也不能用打的。當年自己就沒少挨老爺子打,深知被打之痛的程卿染極其看不慣打孩子的父母,特別是他們這樣乖巧懂事好看可人的孩子,那是必須要好好疼的!
舒蘭轉身,指著自己的小屁股:「打我屁股啦,先是用手,然後用笤帚,都腫了!」說著就要脫褲子證明。
程卿染眼疾手快地俯身把人抱進馬車,放下車簾,正好舒蘭也把褲子褪了下去,露出兩條細白的小腿,果然,最上面本應白白嫩嫩的小屁股卻是一片紅腫,直接讓程卿染眼神一暗,這樣不講道理的娘,就讓她好好著急一次吧!
心疼地替小丫頭穿好褲子,程卿染自己挪到一側的矮凳上,讓舒蘭趴在軟軟的榻上,柔聲問她:「你叫什麼名字?爹爹是做什麼的?舅舅又是誰?」
舒蘭十分喜歡這個好看又溫柔的男子,左手墊著下巴,右手輕輕晃動吃了一半的榆錢,嘟嘴道:「我叫舒蘭,有個哥哥和姐姐,哥哥去年中了秀才,因為要準備……我姐姐可溫柔了,有什麼好吃的都讓著我……爹爹叫舒茂亭,是郎中,長得也很好看,只比你差一點點……我姥爺家裡開布莊,每年都給我做好看的衣服,兩個舅舅都很疼我,會給我買糖葫蘆吃……」說著說著,也不知道是身下太舒服了,還是車裡淡淡的清香有安神的作用,竟然又睡了過去,手裡的榆錢落在墨色的毯子上。
程卿染撿起榆錢樹枝,拿在手裡轉了轉。
真是天真啊,幸而遇到自己,換做旁人,恐怕忍不住下手吧?
摸了摸舒蘭軟軟的頭髮,程卿染低聲吩咐魏大:「走吧,直接回府。」
魏大本能地驅車出發,可心裡總覺得不妥,「老爺,不把人送到秦家布莊嗎?」他在鎮子裡住了三年,因為平時跑腿打探消息,對周圍還是很瞭解的,雖然舒蘭的敘述毫無邏輯,他還是猜到了她舅舅的身份,相信老爺一樣。
「不必,讓他們先著急一晚上。不過,你回頭就派人去衙門門口守著,若是他們打算報官,再及時攔住,別把事情鬧大。」 程卿染的聲音不急不緩。
魏大悄悄探了口氣,老爺還是這麼率性而為,好在還懂得分寸,唉,舒家人晚上別想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