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拒絕

村裡獵戶間有個規矩,要在隨身武器上刻上自己的名字,為的就是出現意外時,旁人能憑借那些弓箭棍棒認出主人的身份,及時通知家屬。

蕭琅就撿到過一根染血的粗製長矛,他清晰地記得,當蕭守望把東西交給一戶人家時,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抱著長矛痛哭流涕,老人身後,幾個高矮不一的孩子先是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然後就跟著哇哇哭了起來,哭聲震天,惹得不少村人跟著落淚。

所以,當聽清丫鬟說了什麼時,蕭琅腦海裡嗡的一聲,好像被巨石重重砸中胸口,緊的難受。

晨間的場景一幕幕浮現在眼前,蕭守望背著長弓的高瘦身影,他蹲在河邊,回頭招呼自己喝水時臉上的笑容,他放在自己頭上摩挲的粗糙大手,還有他尷尬而不自在的指點……

或許,他只是不小心掉落了弓?

這個想法簡直就是自欺欺人!

蕭琅倏地站了起來,同名同姓的人那麼多,他要去看看那弓,他要辨認弓上的刻痕,他要察看弓上是否有血跡,他要進山去找蕭守望,去找他的爹!

下一刻,蕭琅如同一陣風般奔了出去,轉眼就消失在眾人眼前,耳畔只餘院落裡清晰的腳步聲,但是很快,那腳步聲就消失在了下人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中。

丫鬟呆立在門口,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舒蘭敏感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她知道丫鬟口中的「蕭二爺」就是蕭二叔,也知道有人撿到了蕭二叔丟了的弓,可她卻猜不出這些話連在一起的含義。望著大人們嚴肅的面孔,她莫名地不安起來,求助地看向同樣迷茫的朱元寶,希望無所不知的元寶哥能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

朱元寶搖搖頭,示意舒蘭不要說話,他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他明白,一定是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蕭琅跑出去後,舒宛強忍著才沒有讓盈滿眼眶的淚水流下,她看了看茫然無知的朱元寶和舒蘭,轉身朝老太太道:「姥姥,家裡出了事,一定亂糟糟的,就讓阿蘭在這裡多住幾天吧,我這就走了。」

老太太拉住轉身欲走的大外孫女,心裡也很沉重,蕭家與舒家是什麼情分,她一清二楚。要是蕭守望真的遇難,女兒女婿怕是會傷心難過好一陣子,當年藍氏難產而死,女兒連續好幾個月都仄仄的,人瘦了一大圈。

「傻丫頭,那孩子心急衝動,你怎麼也跟著不懂事了!」老太太心疼的責怪一句,回頭對大兒媳朱氏道:「你趕緊派人去知會你爹他們,看看布坊裡能否抽出人手來,讓他們全都帶到村裡去幫忙。那頭姑爺肯定請裡正發動村民進山尋人呢,咱們家的人都跟著去,多個人也多份希望!」

朱氏應了一聲,步履匆匆地出去指派,吩咐這個去布坊通知公爹相公,指揮那個準備馬車棍棒,面上雖然沉穩,心中卻極為忐忑,那可是狼群啊!不管進山的人有多少,只要一想到相公可能會遇到狼,她那顆心都恨不得跳出來。本能地想要埋怨老太太多事,又不是姑爺有危險,派幾個下人去幫忙也就算了,何必讓自家爺們跟著去呢?可轉念一想,那也是老太太的相公和兒子,她心裡的擔心,只會比自己更多。

所有的擔心不滿,都化成一聲長長的歎息。

秦如海很快就領著人回來了,跟老妻叮囑了一番,自家人帶著舒宛跨上一輛馬車,七個健壯的工人跨上另一輛,兩輛車快馬加鞭往青山村趕去。

「姥姥,蕭二叔怎麼了?」舒蘭倚在老太太身邊,緊張地問。

老太太摸摸她的頭,遞給朱元寶一個眼色,這才道:「沒事沒事,大概是在山裡迷路了,我讓你姥爺他們幫忙去找了。」

「哦……」舒蘭立即放下心來,喃喃自語道:「那蕭二叔一定會走出來的,小時候他就告訴過我,要是在山裡迷了路,就看日頭,日頭在哪邊,那邊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到底還是記不清是東還是西了,舒蘭不好意思地笑笑,重新跑回朱元寶身邊,拉著他的袖子要去後院裡逗鳥玩,不知道鸚鵡吃不吃櫻桃,嗯,一會兒試試看就知道了。

朱元寶疑惑地看向老太太,見老太太滿臉疲憊地朝自己揮手,便跟著舒蘭出去了,只是,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

車簾大開,舒宛緊張地坐在邊上,眼看拐過下個路口就要抵達青山村了,怎麼還沒有看見阿琅?

「他是不是繞小道回家了?」大舅秦宜康疑惑地猜道,畢竟那小子跑的再快,也不可能快過馬車,八成是挑小路了。

秦如海濃黑的眉毛深深皺著,上一次聽說狼群鬧事,還是十幾年前的一個寒冷冬夜,狼在深山裡找不到食物,餓的只剩下皮包骨頭,才竄到山腳下的村莊獵捕家禽,可現在正是草長兔肥的季節,好端端的,狼群怎會出山?

「老大老二,一會到了山上,你們兩個要緊緊跟在工人身後,切不可落下!」

「我們知道,爹,您放心吧。」二舅秦宜貴面上一片沉穩,此時他穿著一身粗布短打,掩蓋了平常的儒雅書生氣息,倒像是秀氣的莊稼人。不像秦宜康,身子微微發福,即使粗布衣裳也掩飾不了他身上的富貴氣度。

進了村子,就見村人正簇擁著往裡正家裡趕呢。

秦如海直接吩咐車伕朝人流湧去的地方趕車。

遠遠的,舒宛就聽到爹爹與裡正爭辯的聲音:「阿琅都說這是蕭二弟的東西了,您怎麼還不答應派人進山尋人?這都什麼時候了,早一刻出發,希望就大一些,這麼多人一起去,還怕那幾頭狼不成?您看這孩子都急成什麼樣了!」

舒宛大驚,隨著秦如海擠進人群,就見舒茂亭和秦氏緊緊摟著掙扎不已的蕭琅,一個正勉強與裡正說情,一個抱著蕭琅掉眼淚,求他聽話,不要獨自上山。

裡正四十多歲,不高不瘦,面白無鬚,穿著一身灰色的長袍,負手背在身後,一副很是為難的樣子:「舒郎中,我知道你們兩家的交情深,可也不能為了找一個蕭守望,就讓我不顧村人的性命,逼他們進山找人不是?誰知道山裡有多少條狼?萬一哪個村民受傷遇險,你讓我怎麼向他交代,向他的家人交代?再說,這種事情發生過好幾次了,你看看那弓上的血,蕭守望八成是遇害了,何必再讓村民但風險去找一個……」搖搖頭,不再說話。

他的話還沒說完,秦氏便感覺懷裡的人掙扎地更劇烈了,心疼又心酸,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不管蕭琅是踢是打還是咬,秦氏都死死抱著他,她也知道,蕭守望八成是……那蕭琅便是蕭家唯一的骨血,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去送死啊!

趙大郎站在裡正身側,幸災樂禍地盯著在秦氏夫妻懷裡,紅著眼睛掙扎的蕭琅,心裡一陣得意,讓你小子打我,現在報應來了吧,呸,天生就是克父克母的煞星命!別說弓上有血,就是沒有,他也會跟身為裡正的老爹告狀,讓他不發動村民。

此時,幾乎所有青山村的村民都聚集過來了,其中不少漢子都攥緊了拳頭,想要出手。可,他們都知道裡正的脾氣,如果貿然出去,萬一願意附和的村民不多,他們不但無法進山,還要白白得罪裡正一次。所以,他們只能等裡正發話,等他親口命令大家進山找人。

有的漢子猶豫不定,想要開口求情,卻因為胳膊被身邊的妻子牢牢環住了,妻子擔憂乞求的眼睛,讓他們頓住了腳步,抿緊了唇。

突然,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蕭永江,那是你的親兒子,你怎麼不說句話啊?」

眾人的視線,齊齊的轉移到人群中的一家人。

為首的黑瘦老頭正是蕭守望的親爹蕭永江,身上罩著一件不合身的粗布衣衫,空蕩蕩的,好像風吹就會倒似的。見所有人都朝自己望了過來,他渾濁的眼中閃過羞愧、怯懦和尷尬,無奈之下,只好推出身側的長子蕭守運,咳了咳,道:「守運,我老了,進山找你二弟的事情就全指望你了!」人要臉樹要皮,縱使早就忘了還有蕭守望這個兒子,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拒絕幫忙,否則,村人一定會指著他的脊樑骨,罵他不顧念血脈,連親生兒子的死活都不管。

蕭守運就是他的寡婦繼室生的那個兒子,只比蕭守望大了幾個月而已。

親爹都不在乎兒子,蕭守運又怎麼會關心同父異母的弟弟?

他悄悄給妻子張氏使了個眼色,然後上前一步,凜然朝裡正道:「叔,求你幫忙吧,不管結果如何,我們蕭家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不行,我不讓你去!」張氏突地一聲大叫,撒潑似的坐在地上,緊緊抱著蕭守運的大腿,幾個動作便折騰地頭髮散亂,邊哭邊喊:「你這是要我們母子的命啊!兩個閨女還沒有嫁人,豆子才四歲,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讓我們娘幾個怎麼活啊!」

「胡鬧,那可是我親兄弟,你讓我眼睜睜地看他困在山裡不管嗎?」

蕭守運故作生氣地吼道,使勁甩腿,試著擺脫張氏,可不管他用多大力氣,張氏都死死抱著他的腿,任由他拖著走,淒慘的哭聲,配合著她披頭散髮的可憐模樣,讓許多婦人都感同身受,生出了由衷的同情。與孩子的將來相比,其他人,都不值得讓家裡的頂樑柱冒險。

聽著周圍的唏噓聲,蕭守運覺得差不多了,遂露出為難的表情,深深的歎口氣,低下頭不再說話。

裡正眼裡閃過得意的光芒,這村子,只有他說話才管用!

就在此時,秦如海冷臉站到了中間,舉起一個錢袋道:「各位,如果有人願意進山幫忙找人,不管找到與否,老夫都會給他一百銅錢,若是找到人,哪怕只是一根骨頭,老夫也出三百,若是有人遇到狼受傷,老夫願賠銀百兩!」

威嚴的話語,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