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折騰(一)

蕭守運夫妻幾乎把茅草屋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搬回家了,但他們依然不滿意,因為兩人翻遍了任何能藏東西的地方,卻只在錢罐裡找到十個銅板。

十個銅板!

張氏氣得快要炸肺了,十個銅板能幹啥?都不夠蕭琅一天的飯錢!

蕭守運也皺著眉頭,他雖然不關心同父異母兄弟一家的生活,可他卻時時關注著那邊的動靜,藍氏死後,蕭守望父子倆幾乎每次進山都能打獵物回來,他們又省吃儉用,不可能只攢下了十文錢。那麼,要麼就是蕭琅把錢藏在了十分隱蔽的地方,要麼就是舒家先他們一步,早早把錢騙過去了!

「去,你去問問他,怎麼家裡只有那點錢!」他仰面躺在炕上,瞅著張氏道。

張氏扔給他一個白眼,氣惱地拍著一卷花布尺頭,「那崽子肯定把錢藏起來了,問,我問他就會說嗎?」

蕭守運氣得冷哼一聲,翻身背對著妻子,悶聲道:「問不問隨你,大不了咱們就白白養他,反正他也是我的親侄子!」

「呸!願意養你養,老娘不伺候!」張氏立即罵道,見蕭守運死屍似的賴在炕上一動不動,雖知他不可能真的關心蕭琅,還是怕弄巧成拙,想了想,嘀咕了一句,掀開門簾出屋了。

她去推蕭琅的房門,門卻是插著的。

這才剛吃完晌午飯,他竟然想躲在屋裡睡懶覺?真把這裡當自已家啊!

張氏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大力拍門道:「阿琅,出來,伯娘有話問你!」

「說吧,我聽著呢。」蕭琅坐在炕頭,靠著牆壁看從舒茂亭那裡借來的醫書,上山打獵,難免會受傷,多認識一些草藥很有用。

張氏自然不會大聲問他錢的事情,便一直敲個不停,她就不信,這樣蕭琅也能睡著。

蕭琅冷笑,既然他們先不耐煩起來,就別怪他提早動手了。

「吱嘎……」蕭琅拉開門,看也不看張氏,垂著眼簾問道:「你要說什麼?」

張氏看著他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想到他親熱地喊秦氏伯母,不由教訓道:「什麼你啊你的,我是你伯娘,你這孩子怎麼連一聲伯娘都不會叫?你管別人叫的倒是親熱,難不成是嫌我們家窮,看不起我們?」

蕭琅作勢就要關門,「既然你沒事,那我就睡覺去了。」

張氏立即伸進去一隻腳,然後大力一推門,整個人都跨了進去,看了一眼被翠荷收拾地整整齊齊的屋子,再看看蕭琅擺在炕頭的幾套衣服,心中一動,大步走了過去,伸手就翻起那些衣服來,口上假惺惺地道:「伯娘打算給你做身衫子,也不知道你穿多大,乾脆先拿這些比對著吧。」不管蕭琅是什麼臉色,把衣裳一件件抖擻開,就怕蕭琅把錢藏在了裡面。

聽她提起做衣服,蕭琅馬上想起秦氏蹲在他身前,替他丈量肩膀的溫柔模樣。

他也懶得揭穿張氏的醜陋嘴臉,站在門邊冷冷地看著她折騰,然後掃了一眼蕭家的院子。

木柴農具雜亂地散落著,西牆根下圍了一個雞柵欄,裡面除了一隻威風凜凜的大公雞外,全是半大的小雞,還不能下蛋,吃的卻非常多。午飯前他還聽張氏念叨,說將來要攢雞蛋賣錢呢。

莊稼戶,但凡能生錢的牲畜,有時候待遇比人都好,至少,它們不會餓肚子。張氏那麼寶貝這些雞,要是死了一兩隻,不知道她會是什麼表情……

那邊張氏失望地扔下最後一件衣裳,回頭,就見蕭琅眼神幽暗地盯著院子,她心中莫名有些不安,走過去道:「阿琅,你爹攢的錢都放哪裡了?你現在還小,還是伯娘替你保管吧,還有你以後掙得錢也都給我,伯娘一點一點給你攢著,將來幫你娶媳婦。你是男孩子,不懂得咋攢錢呢。」

蕭琅疑惑地看著她:「我爹只留給我十文錢,不是都讓你拿去了嗎?」

「不可能,怎麼會只有十文?」張氏不信地喊道。

蕭琅看看她,撒腿就跑到了大門外,口裡大聲嚷嚷著:「伯娘,我爹留給我的十兩銀子都給你了,我手裡真的一文也沒有,你就不要再問我了,你要是嫌我給的少,嫌我吃的多,我這就搬回去住,絕不給你們添麻煩!」

少年彷徨無助的聲音在夏日的午後異常突兀,不少村民走了出來,好奇地朝這邊張望,更有本就圍坐在柳樹陰涼下的媳婦們小聲嘀咕起來。

「瞧瞧,我就說他們兩口子沒安好心,這不,前半晌剛把人家家裡搬了個乾淨,現在就開始搜刮蕭琅的錢了,還嫌十兩銀子不夠,以為孩子藏私呢!哼,她也不想想,那爺倆又沒有地,拚死拚活打來的東西都換糧食了,這十兩銀子不定准攢了過久呢,她還嫌少了!」

「是啊是啊,蕭琅那孩子真夠可憐的,沒了爹娘,唯一的親人還搶他的東西,聽他話裡的意思,守運媳婦還嫌他吃的多呢,唉,這麼大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本來胃口就大麼!」

說著說著,話題就轉移到張氏平時幹的缺德事兒來。

張氏早傻了,明明是十文錢,咋被蕭琅嚷嚷成了十兩銀子?

等她反應過來,就見蕭琅耷拉著腦袋坐在她家門口的石頭上抹淚呢,單薄的背影看起來又可憐又委屈。當然,她看不到他的臉,只憑著他微微聳動的肩膀猜測他是哭了吧?

張氏皺皺眉,可轉念一想,不對啊,那個連親爹死了都不會哭的冷漠孩子,那個對著她滿臉冰霜、看起來不像十歲孩子的人,會作出這種真正孩子才會有的可憐樣?

是了,他一定是裝的!

張氏扭著腰跑了出去,一把扯住蕭琅的胳膊,咬牙罵道:「阿琅,你怎麼張嘴胡說!明明是你把十文錢交給我,讓伯娘替你保管,怎麼現在就說成十兩銀子了,小小年紀就說謊,你爹平時怎麼教你的!」想讓她吃暗虧,沒門!

蕭琅立即低下頭,瑟縮著肩膀,好像十分害怕的樣子。

旁邊一個跟張氏不對眼的年輕媳婦站了起來,對著這邊道:「我說張春嬌,你既得了人家的好處,就該大方一些,他能把十兩銀子交給你,怎麼會自已藏錢?左右你們是親戚,就算你拿了他的錢,旁人也沒有資格說什麼,你也不用怕有人跟你搶,痛痛快快承認得了,還非要說成十文錢!真是笑話,就算賣口鍋,也能賺十幾文吧?噯,我想起來了,你們好像沒有把你兄弟家的鍋搬出來,這可正好,還跟他一個孩子要什麼錢啊,直接去把他們家的兩口鍋拆了不就行了,哈哈哈……」

好像說了什麼好玩的笑話般,那媳婦扶著腰笑得前仰後合,惹得周圍看熱鬧的人們也笑了,高高低低的笑聲裡充滿了諷刺。

張氏臉上漲得通紅,想要辯解,可她也是說慣了閒話的人,知道這種事情是解釋不清的,便大聲嚷了一句:「誰拿了他十兩銀子誰是狗娘養的!」說完,狠狠瞪了那媳婦一眼,扯著蕭琅進了院子,把大門關地嚴嚴實實。

「啊,伯娘你別打我,我再也不亂說話了!」蕭琅冷冷地看著張氏,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好像張氏真的打了他一樣。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啊!

張氏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小子故意陰她呢!好,既然你說我打你,老娘我也不能白白戴了這污帽子!張氏臉一拉,眼睛一轉,瞥見牆邊上的一根棍子,三兩步跑過去撿了起來,伸手就要打蕭琅。

蕭琅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就在張氏以為他被嚇住的時候,他卻突地死死拽住朝後背揮過來的長棍,然後一用力,就把棍子奪了過去。

「砰!」

「啊,伯娘你別打我啊!」蕭琅狠狠打在張氏的腿上,一臉平靜地叫了起來,硬生生把張氏脫口欲出的痛叫憋了回去。

聽到裡面傳來蕭守運穿鞋的動靜,蕭琅冷笑著丟下手裡的棍子,轉身朝大門跑了過去,「伯娘,你別打了,我這就去山上打獵,你放心,我打來的東西都交給你,賣的錢我一個銅板都不要!」

等到蕭守運皺眉衝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張氏一個人站在院子裡,呆愣如木頭,蕭琅早不見人影了。

聽著外面清晰可聞的議論,蕭守運恨鐵不成鋼地指著張氏低聲罵道:「你個蠢貨,我讓你問錢,你幹啥說成十兩銀子?出了醜還打人,你這不是存心讓別人罵咱們欺負他一個孩子嗎?就他這樣跑出去,一會兒全村人都該知道了,你個蠢貨!」

在丈夫一句一句的「蠢貨」中,張氏終於回過神來,直到現在,她才感受到大腿上火辣辣的疼痛,連忙辯解道:「我沒打他啊,是他動手打我……」

「你快得了吧,他打你,你出去問問,誰信!」蕭守運十分鄙夷地瞪著張氏,平常看著倒也機靈,沒想到關鍵時刻卻蠢得跟豬一樣!

「懶得理你!」丟下這四個字,蕭守運拂袖而去。

張氏愣愣地立在原地,她沒有在意丈夫的謾罵,此時此刻,她想的全是蕭琅不正常的行為,他才十歲,怎麼會有那麼多心眼?驀地,她想到蕭琅冰冷的面孔,幽深的眸子,還有他一邊誇張叫喊一邊冷笑著看她的模樣……

一陣寒意忽的襲遍全身,張氏忍不住哆嗦起來,蕭琅,該不會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

是的,一定是的,否則當初他怎麼可能打死一頭狼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