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他想娶

聽到車外舒宛略帶急促的動聽聲音,程卿染下意識地端正坐姿,看了過去。

她舉著油紙傘站在那兒,上半身微微前傾,半邊衣袖被斜風吹來的雨水打濕了,薄薄的淺綠色綢緞料子緊緊貼在胳膊上,好似都能露出裡面細膩的白來。耳邊的一縷碎發隨風拂動,拂過那白皙的面孔,將他的視線引到她秀挺的鼻樑,再往上便是一雙詫異的水眸杏眼,黛眉微蹙,清麗又脫俗。

腦海裡忽的掠過家中那顆丁香樹,雨來打在嬌嫩的丁香花上,花枝隨風搖曳,惹人堪憐。

身旁傳來舒茂亭擺弄蓑衣的聲響,程卿染及時清醒過來,朝舒宛微微頷首,自然而然地移開了視線。上次他表現太差,說不定被她誤會成了好色之徒,這次可不能再失態了。

舒宛如何也猜不到,送她爹回來的竟然是程卿染!

看著程卿染淡漠地移開視線,她的臉瞬間紅了個透徹。上次她才搭了他的馬車,現在又巴巴地跑出來送蓑衣,偏偏還剛好是三件,他該不會誤會她認出了他的馬車,主動示好來了吧?畢竟,他生的那樣出眾,一定會有很多女子主動巴結的。

「爹,我先進去了。」

想到程卿染正滿腹鄙夷,舒宛又氣惱又後悔,跟舒茂亭說了一聲,轉身就往回跑,雨水斜飛而落,打濕了她的裙擺。

等程卿染披上蓑衣跳下車,就只看見一個慌亂的背影,他看著舒宛在門前收好傘,頭也不回地去了西屋。

「程公子,院中土路泥濘,還請不要見怪。」舒茂亭看看腳下佈滿小水坑的小路,有些尷尬地道,至於稱呼,兩人的交情還沒有到直呼名諱的地步,又不好拂了程卿染的好意,只好改稱公子。

程卿染朗聲道:「伯父不必介懷,我從京城搬到小鎮上,就是喜歡這種恬淡的民土風情。」說著,彎腰捲起褲腿,就像尋常莊稼人一般,動作熟練而自然,沒有半分大家公子那種時刻注意形象的刻板。

舒茂亭鬆了一口氣,走在前面引路。

早在舒宛跑出去的時候,秦氏就發現那不是她家的馬車了,後來女兒進門一句不說就進了西屋,她也來不及問車中人到底是誰,只好起身去門口迎接。

「我回來了,多虧程公子一路相送,這才免了一場雨淋,你快去泡壺熱茶。」舒茂亭一邊叮囑妻子,一邊脫了蓑衣,掛在屋簷下的晾衣繩上,轉身又去幫程卿染。

程卿染將手裡的蓑衣交給舒茂亭,立即朝秦氏行禮:「伯母,晚輩冒昧打擾了。」

多虧他那出眾的容貌,秦氏馬上認出了他,雖不明白程卿染這次怎麼變得這麼客氣,丈夫也換了稱呼,還是感激地道:「程公子客氣了,上次您幫我們照顧阿蘭,我們還沒答謝您呢,快請進!」一轉身,瞧見坐在飯桌旁的舒蘭和蕭琅,再看看那還沒有動過幾口的飯菜,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不知程公子用過飯沒?」

程卿染搖搖頭,目光落在飯桌上,雙眼發亮。

就算沒有注意到他充滿暗示性的目光,秦氏也得客套一下:「我們也才準備要吃呢,如果程公子不嫌棄,就……」

程卿染忙打斷秦氏的話:「多謝伯母,晚輩還真的有點餓了,那就不客氣地叨擾了。」然後在秦氏詫異的注視下,笑著走到舒蘭身邊,彎腰摸摸她的腦袋,「阿蘭,還記得我嗎?」

舒蘭一直盯著他看呢,開始只覺得眼熟,然後越看越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此時聽到他好聽的聲音,立即叫了起來,跳起身道:「大哥哥!」

這麼久才認出他,程卿染有點小小的挫敗感。

舒蘭卻很開心,拉著程卿染就往西屋跑,「大哥哥,你過來,我有一隻會話說的鳥,你肯定沒見過吧?」

沒有主人的邀請,程卿染可不敢跟她進去,更何況剛剛他瞧見舒宛往那邊去了,忙拉住舒蘭,笑著道:「大哥哥現在餓了,吃完飯再去看吧,到時候你把它拿到外面來,竟然還有會說話的鳥,真是稀奇!」

不能馬上炫耀她的圈圈,舒蘭有些沮喪,不過聽程卿染也覺得圈圈稀奇,她又高興起來,拉著程卿染就要讓他坐自已身邊。

秦氏忙朝蕭琅道:「阿琅,你領著妹妹去西屋玩兒。」

家裡來了客,男主人接待,女眷和孩子要等到客人離開或休息後才能吃飯,這是青山村的規矩。

蕭琅正看程卿染不順眼呢,扯過舒蘭就要走。

「我不走,我要跟大哥哥一起吃飯!」舒蘭緊緊抱著程卿染的胳膊,瞪著蕭琅道,大哥哥那麼溫柔,還會給她夾菜給她挑魚刺,她就要跟他一起吃。

有舒茂亭夫妻在場,蕭琅不好用強,強壓下心頭的怒氣,冷眼看向程卿染,他要是稍微懂點規矩,都知道該怎麼辦吧!

程卿染早知道蕭琅對他有敵意,所以現在被他瞪著,他也沒往心裡去,笑著對秦氏道:「伯母,阿蘭還是個孩子,不用講究那些虛禮,還有阿琅小兄弟,大家都一起吃吧!」

秦氏臉有些發熱,因為小女兒的不懂事而難堪,「那怎麼行,您是客人……」

程卿染笑得越發燦爛:「伯母,我可是把阿蘭當妹妹看待的,您就不要見外了!」

秦氏不知該說什麼好,求助地看向丈夫,舒茂亭朝她點點頭,走過去坐下,看了看緊挨著程卿染的舒蘭,頗有些無奈地道:「罷了,阿琅你也過來坐下吧,人多吃飯才熱鬧。」兩個都是孩子,還沒到避諱的年紀。

蕭琅垂下頭:「不用了,我待會兒跟伯母和宛姐一塊兒吃。」說著,去了西屋,還把搭在門扇上的門簾放了下來,隔絕了身後的視線。

舒茂亭歎口氣:「這孩子,一直都那麼懂事……」

舒蘭並沒有聽出爹爹的弦外之音,乖乖坐在程卿染身邊,跟他說這魚是怎麼抓來的。

程卿染看似很認真地聽著,實則有些心不在焉,他本以為能跟舒宛一起吃飯的,沒想到村裡還有這種規矩。不過想想也是,舒宛正是待嫁的妙齡,他一個未成親的大男人,當然要避嫌……

等等,既然舒宛未嫁,他未娶,為何不娶她為妻呢?

他的年紀著實不小了,以前因為看不上女人而無心婚嫁,現在眼前終於有一個他感興趣又適齡的女子,不正是成親的好時候嗎?雖然舒宛對他有些誤會,可婚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卿染自覺本身條件還是很不錯的,舒茂亭夫妻沒有理由拒絕他。至於舒宛,只要成親後他對她好,她對自已的印象一定會改觀的。

程卿染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當然,他對舒宛還沒有太深的感情,理智上講,應該再相處一段日子看看,看看他會不會如書中所說的那樣心動,然後也讓她心悅自已,這樣成親後才能順理成章地相敬如賓。然,他與舒家、秦家沒有任何關係,哪裡那麼容易就找到私下相處的機會?搞不好還會加深舒宛的誤會。再者,舒宛條件那麼好,來提親的人肯定特別多,這邊女子一般是十六歲出嫁,舒家肯定會在年底之前替她定下婚事的,他要是不早早定下來,恐怕等他確定自已的心意後,人家早同旁人定親了!

一想到舒宛隨時都可能與旁人定親,程卿染就覺得惴惴不安,不行,他要早點下手。

「大哥哥,你怎麼不吃啊?」舒蘭見程卿染半天都維持著一個姿勢,扭頭問道。

程卿染回過神,對上舒蘭那雙可愛的大眼睛,想到第一眼看見她時就想有這樣一個妹妹,然後很快舒蘭將真的變成他的妹妹,他的小姨子,他突然覺得,這大概就是他和舒宛的緣分吧!

摸摸舒蘭的頭,他端起碗,動作優雅的用起飯來,偶爾狀似不經意地打量周圍。

對面坐著已過而立之年卻依然風采出眾的舒茂亭,他身上有種書生氣,溫和又儒雅,怪不得出身富貴的秦氏會下嫁給他。秦氏剛剛撥了一份飯菜,給留在馬車裡的魏大送去了。舒宛,大概正在跟蕭琅說話吧……

想到日後就可以跟舒宛一起吃飯再也不用避諱,程卿染就恨不得馬上回府安排提親事宜。

西次間,舒宛換下剛剛被雨水打濕的裙子和繡鞋,正要出去把舒蘭領進來,就聽舒蘭大聲嚷著要跟那人一起吃飯,她不由蹙了蹙眉,妹妹怎麼這麼不懂事!

「宛姐,你換好衣服了嗎?」蕭琅走到裡面的門前,低聲道。

舒宛理了理衣衫,打開門簾走了出去:「好啦,來,咱們下棋!」

蕭琅點點頭,把放在櫃子上的棋盒拿到炕上,兩人盤腿坐好,開始擺棋子。

「宛姐,我不喜歡那個程老爺,總覺得他不是好人。」

他本就不是好人,舒宛在心裡認同道,口上卻問:「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啊?」難道那天阿琅也看出來程卿染的色模樣了?他這麼小,應該分辨不出吧?

蕭琅做出一副沉思狀,悶悶地道:「上回阿蘭跑出去,我一路打聽找到程府,因為不知道阿蘭是不是被他強行擄走的,便爬牆跳了進去,沒想到正好瞧見他把阿蘭抱在腿上,雖然沒有做什麼,可我溜過去的時候,聽見他說要跟阿蘭睡一個屋子呢,阿蘭也傻乎乎的答應了,我嚇了一跳,就偷偷給了他一棍子,想帶阿蘭跑,阿蘭不聽話,不跟我走,最後我被他的下人抓住了,也不知他怎麼想的,這才派人去你舅舅家的。」

舒宛臉上一片鐵青,她緊緊盯著蕭琅:「那你為什麼不早說?」

蕭琅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因為阿蘭沒事啊,而且那天已經很晚了,睡完一覺我就忘了,後來我爹……今天要不是看見他,我還記不起來呢。」

看著蕭琅提到他爹時眼裡一閃而過的傷痛,舒宛馬上為自已剛才責備的語氣感到愧疚,忙道:「沒事,這事兒不怪你,再說了,程老爺大概也是因為阿蘭耍懶撒嬌才抱她的,沒有別的意思。對了,這件事你別告訴別人啊,傳出去對阿蘭不好。」

「嗯,我知道,我就跟你說了。」蕭琅低頭,繼續擺弄棋子。

舒宛表面上很平靜,心裡卻將程卿染罵了個狗血淋頭,竟然連阿蘭那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不行,以後再也不能太慣著妹妹了,得教她些規矩,特別是與外男相處時的禮儀避諱,免得將來她傻了吧唧地讓人佔便宜!

舒蘭可不知道姐姐在想什麼,她不解地看著娘親也去了西屋,納悶地問道:「爹,娘她們怎麼都說要一會兒再吃啊?」

舒茂亭尷尬地笑笑,沒有說話。

舒蘭繼續道:「爹,早上元寶哥來了,他說後天鎮子有廟會,我也想去,你帶我去吧?」

舒茂亭動作一頓,詫異地看著他的小女兒,前幾年的廟會,他都說要帶舒蘭去玩,偏偏她說什麼也不肯去,好不容易有一年去了,卻早早就趴在他背上睡著了,怎麼今年突然就有了興致?

不過孩子想要去看熱鬧,他一定會滿足的,便點頭道:「行啊,到時候咱們一家子一塊兒去。」

舒蘭立即笑的眉眼彎彎。

程卿染聽了,心中一動。

飯畢,舒茂亭邀程卿染到屋中小坐。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程卿染看看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笑著告辭:「多謝伯父伯母款待,晚輩這就先回去了,希望來日還有機會再來拜訪。」

舒茂亭見他去意堅決,便親自將他送到門外。

看著馬車轆轆遠去,舒茂亭心底的疑惑又冒了出來,這次見面,他怎麼覺得程卿染的態度越來越……親暱了呢,還記得上次在程府時,程卿染對待老岳父都有些疏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