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來越小,漸漸的,雨滴打在車頂的聲音終於消失了。
程卿染心情愉悅地打開車窗。
烏雲散去,天空只餘形狀各異的朵朵白雲,清新的空氣攜帶著泥土氣息撲面而來,他忽然想起太傅當年的話,他說:「最喜歡故鄉新雨後,清新、寧謐,小孩子捲起褲腿兒在河溝裡淌水玩兒,大人們陸續出了門,繼續雨前未完的活計。」
當時他和曾經的太子當今的皇上都無法想像那種場景,而今,他親眼看到了。嗯,許久沒有見到那個傢伙,今年就送他一幅畫作賀禮吧。
「魏大,一會兒回了府,你派人去請鎮上最好的媒婆來。」
「是。」魏大本能地應道,然後才反應過來他家主子說了什麼,眼睛瞪得溜圓,「老爺,你剛剛說要請誰?」他才十六歲啊,耳朵竟然不好使了?
程卿染耐心地重複道:「媒婆!」
魏大張大了嘴,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卻不敢問出來。他家老爺,他以為會孤芳自賞一輩子的老爺,竟然想成親了?想當年,滿京城的大家閨秀或明示或暗示地向尚書府送秋波,老太爺辭世前親自挑了多少名門閨秀,當時的少爺都搖頭拒絕,如今來到這偏遠小鎮,老爺竟然開竅了?
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呢?
魏大在腦海中仔細搜羅最近半年與他家老爺說過話的未婚女子,除了家裡的丫鬟芳竹,似乎只有舒家姐妹了,肯定不是舒蘭小姑娘,那就是她姐姐舒宛?
眼前浮現出一張嗔怒的芙蓉面來,魏大不自覺地點點頭,那姑娘樣貌不輸於京城的大家小姐,只是這出身,未免太低了吧?雖然他家老爺無心為官,可京城有頭有臉的,誰不知道他和皇上自小長大的兄弟情誼?若是他們得知老爺娶了個鄉下女人,不知該作何感想……
舒家。
舒宛心不在焉地吃了飯,難得沒有幫秦氏收拾碗筷,直接去了姐妹倆的屋子。
舒蘭已經睡著了。
她皺皺眉,脫鞋上炕,毫不溫柔地將妹妹拽了起來。
「姐,你幹什麼呀?」舒蘭揉著眼睛,不滿地嘟囔道。
舒宛緊挨著她坐下,扒掉她揉眼睛的手,低聲問道:「那個程老爺,你的大哥哥,他是不是抱過你?」
舒蘭點點頭,「嗯,大哥哥對我可好了,他還幫我塗藥呢,那個藥膏真管用,涼絲絲的,沒過一會兒屁股就不疼了,姐,你不知道,上次娘下手可重了……」想到那天娘親打她時的樣子,舒蘭都有些後怕。
那個色鬼竟然看了妹妹的屁股,還親自給她上藥?
舒宛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形容了,之前她還有些懷疑蕭琅的話,或是覺得程卿染只是單純地哄妹妹才抱她的,可他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阿蘭都這麼大了,他居然不顧及男女之妨對她摟摟抱抱,若說他沒有齷齪心思,她一百個不信!虧他長得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那他有沒有親你,或是抱著你睡覺?」
「沒有,本來我要跟大哥哥一起睡的,誰知道狼哥哥突然跑了出來!」舒蘭撇撇嘴,又想起那時蕭琅對她的壞來。
舒宛鬆了口氣,還好阿琅去的及時。看著一副傻樣的妹妹,她有些頭疼地告誡道:「阿蘭,你記住姐姐的話,在你嫁人之前,除了咱爹、你哥哥、三個表兄還有姥爺舅舅他們,你不許再碰任何一個男的,也不許讓他們碰你,知道了嗎?」
「為啥啊?」舒蘭扭頭問道。
舒宛拉下臉來,「沒有為啥,我說不許就不許,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以後就再也不理你了,你也別叫我姐!」
語氣又急又快又嚴厲,直接把舒蘭的瞌睡蟲嚇跑了,她淚眼汪汪地看著舒宛,撇撇嘴哭了出來:「姐姐好凶啊,我又沒有做錯事,為啥不理我,還不讓我叫你姐……」
舒宛拿出帕子替妹妹擦眼淚,放柔了聲音:「阿蘭別哭,你要是乖乖聽姐的話,就還是姐的好妹妹!」
「嗯,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讓別的男的碰我,我也不碰他們,那你不許再嚇唬我了!」舒蘭倒在姐姐的懷裡,小聲啜泣著,姐姐是對她最好的人,要是姐姐真不理她了,她會難受死的。
舒宛捏了捏妹妹的小臉蛋,朝她柔柔一笑。
躲在外面偷聽的蕭琅皺皺眉,那他算不算是別的男人啊?
正要走開,忽聽懶丫頭帶著哭腔問道:「姐,要是狼哥哥要碰我怎麼辦啊?」
蕭琅頓時渾身僵硬,一顆心幾乎快要跳了出來,這個笨蛋,該不會把他親她的事情說出來吧?
「阿琅不算,他也是你哥哥。」舒宛細聲道,阿琅那麼懂事,從小就知道照顧妹妹,他不會做逾規矩的事兒的,況且他現在還是個孩子。
蕭琅的心馬上又落回原處,背上卻出了一身冷汗。
「那元寶哥呢?」舒蘭繼續問道,既然狼哥哥都可以碰了,那元寶哥也可以吧,他對她也挺好的,陪她玩,還把圈圈給了她。
舒宛想也沒想,厲聲道:「不行,除了咱們家、舅舅家還有阿琅,其他人不管對你多好,你都不能讓他們沾身,特別是你的那個大哥哥,要是讓我知道你再抱他,再讓他抱讓他摸,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妹妹!」
舒蘭沒想到姐姐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嚇得打了個哆嗦,儘管她覺得姐姐的要求很沒有道理,還是乖乖地答應道:「我一定會乖乖聽話的,姐姐別凶我了,你是我姐姐,我是你妹妹,不許你不要我……」
蕭琅無聲地笑了出來。
次日,舒茂亭提著藥箱去鄰村複診,只有秦氏四人在家。
日頭剛爬上樹梢,家門口就晃悠過來一頭毛驢,背上坐著的不是朱元寶,而是一位穿紅戴綠的四旬婆子,自稱姓萬,生的白白淨淨,保養得也很好,一看家裡條件就不錯。
秦氏疑惑地將萬婆子迎了進來。
舒宛放下手裡的《三字經》,帶著妹妹朝萬婆子行了個福禮。
萬婆子自進門後,那雙小眼睛先將坐在杏樹下一起認字兒的一大兩小打量了一遍,待舒宛起身行禮,她笑瞇瞇地點點頭,目光在舒宛身上來回遛了兩圈,心中給打了個滿分,這姑娘摸樣好,看著也溫婉,怪不得能入程老爺的眼。
「大姑娘繼續忙吧,老婆子我是來找你娘說話的!」
家裡不是第一次來媒婆了,對上萬婆子眼含深意的目光時,舒宛就猜到了幾分她的來意,哪怕平時再鎮定,還是忍不住俏臉微紅,遂裝作不懂地應了聲,又與蕭琅和舒蘭坐了下去,只是耳朵卻留意著屋裡的動靜。
蕭琅看看東屋,再看看明顯心不在焉的舒宛,心裡有些複雜。宛姐一年比一年大,是該嫁人了,可他總是覺得,那些男人沒有一個配得上她。
「姐,這個字兒怎麼念啊,筆畫好多!」
舒蘭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思緒,舒宛聽不清楚屋裡人的談話,只好專心應對妹妹,柔聲道:「這個念田……」
屋內,秦氏直接聽得傻眼了,程卿染竟然想娶阿宛?
萬婆子還在喋喋不休地誇著程卿染:「程老爺的人就不用說啦,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整個府城的男子排起來都沒有勝過他的,他品性又好,家中一個通房姨娘都沒有,大姑娘要是嫁過去,既不需要伺候公婆,又不用與雜七雜八的女人勾心鬥角,對咱們女人來講,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勒!而且呢,程老爺家產頗豐,不僅在京城有產業,在咱們這兒還有好幾處莊子呢,日後絕對不愁吃穿!」
秦氏不自覺地點頭,人她見過,程府她也去過,萬婆子說的應該都是真的,可程卿染的條件太好了,她怎麼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啊!那麼天仙似的人物,咋就看上她女兒了?
當娘的就是這樣,別人來向女兒提親,太差的看不上,太好的又讓人心裡犯嘀咕。
想到程卿染的歲數,秦氏心裡咯登一下,她也是富貴人家出來的,一般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早早都成親了,就算成親晚,之前院子裡也會有通房,就算本人沒有這份心思,家里長輩也會安排的。程卿染如果真的不近女色,該不會身子有問題吧?
身子有問題,不敢在京城娶姑娘,所以才避到這偏遠小鎮……
「嬸子,您說的我都知道了,只是這兒女婚事,還需孩子他爹拿主意,這樣吧,您先回去,回頭我跟她爹好好商量商量,過兩日再給您一個准信兒,成不?」
萬婆子得了程卿染的囑咐,要恭恭敬敬地與舒家人說話,此時哪敢說不成?忙笑著道:「婚姻大事,當然要好好商量,那老婆子就先回去了,後日再來拜訪!」
秦氏強笑著送她出門,轉身瞧見低頭教妹的大女兒,忽覺十分難受,女兒大了,就算再不捨,也得準備親事了。
後半晌舒茂亭回來,秦氏跟丈夫在東屋裡說了半天的話。
舒茂亭的詫異比妻子只多不少,沉思後,道:「這事兒你也別瞎猜,咱們到底住在村裡,不知他為人如何,我這就去岳丈家,向他老人家打聽打聽,若是他覺得合適,我再尋機給他把把脈……」
秦氏連忙催促道:「那你就快點去吧,早點打探清楚。唉,我這心裡亂糟糟的,既盼著他是好的,又怕閨女嫁過去發現另有隱情,他要是再尋常些,家裡再窮點該多好!」
舒茂亭無奈地笑笑,換身八成新的衫子,匆匆出了門。
到了秦家,舒茂亭言簡意賅的將事情說與秦如海聽,末了道:「您見多識廣,覺得此人如何?」
對於大外孫女的親事,秦如海還是很看重的,想到程卿染無人得知的來歷,獨來獨往的作風,還有那日他看舒宛發呆的色摸樣,搖頭道:「來歷不明,齊大非偶。」
舒茂亭神色一僵,這就是不贊成了……
回到家,面對三個孩子,他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睡下後才同妻子說起話來。
秦氏歎了口氣,竟又有些悵然若失,可憐那副好樣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