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次的進門,阮南燭已經可以確定,第十一扇門的線索並不會產生新的變化了。
第十扇門難度太高,他們不可能再刷第三次,況且兩次已經足夠,不能再用生命去冒險。如果程一榭沒有離開,那麼他們或許可以獲得第三張關於第十一扇門的線索,但奈何天不遂人意,出現了這樣的意外。
大約人生多是如此,充滿了無常和變數。
阮南燭說葉鳥的身上也有光,是很適合門的人。而葉鳥也如阮南燭預料的那般,很快的融入了黑曜石裡的生活,他性格活潑跳脫,讓別墅裡的氣氛不至於太過沉悶。
兩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自從離開黑曜石後,林秋石再也沒有見過程一榭,程一榭就這樣隱匿了自己的蹤跡,乾淨俐落消失在眾人的眼前,彷彿不曾出現過。
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之前經常來串門的卓飛泉,他在程千里出事之後還來過一次,但是他大大咧咧的坐進客廳,說:「程千里那個傻子呢?怎麼不在?」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或許是眾人因為他的這個問題露出的表情實在是太難看,卓飛泉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欲言又止片刻,最後卻什麼都沒說,轉身走了。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出現,他和程一榭一同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裡。
兩年時間裡,林秋石依舊沒有停下刷門。
高級的,低級的,都有進去,頻率大概是半個月一次。有時候阮南燭會和他一起,有時候卻是他獨自一人。
這期間林秋石再次見識了一次葉鳥的女裝……算了,不提也罷,想著都辣眼睛。
進門進的多了,也見識了各種各樣的人,堅強的軟弱的,在死亡面前的人生百態,總是讓人不由的心生感慨。
而阮南燭則一直沒有放棄聯繫程一榭,但一直沒有什麼迴響,直到第二年的某一天,他們知道程一榭一定會出現在某個地方。
那天是程千里的忌日。
林秋石和阮南燭兩人去了埋葬程千里的墓地,尋了個角落,等了一段時間後,便看見一個身影出現在了程千里的墓碑前。
那人戴著口罩和帽子,看不太清楚面容,但林秋石只看了一眼,就確定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這人就是程一榭。
林秋石道:「我們要過去嗎?」
阮南燭搖搖頭,「先讓他一個人靜一會兒吧。」
林秋石嘆息。
程一榭在程千里的目前站了好久,最終把手裡的花放在墓碑面前。在他準備要離開的時候,林秋石終是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一榭!」
程一榭的身形頓住,扭頭看向林秋石。
林秋石快步走到他的面前,他有很多話想要同眼前的這個孩子說,但又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
「好久不見。」卻是程一榭先開了口。他看著林秋石的眼神是冰的,和之前那種性格所致的冷淡相比,他此時的眼神卻像是冰冷的湖,深邃黝黑,寒意入骨,已經尋不到一點溫度。
「好久不見。」林秋石說。
阮南燭也走到了程一榭面前,他用眼神打量了程一榭一番,卻是什麼都沒說。
「我還有些事,要先走了。」程一榭抬起手錶看了看,語氣很冷淡。
林秋石道:「你……」他想問程一榭過的好不好,又覺得這個問話實在是有些多餘,因為誰都能看出來,他過的不好。
程一榭過的不好。他的頭髮白了許多,雖然用帽子遮著,但也十分明顯,
「去吧。」阮南燭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話,他說,「有事情,給我打電話,我們都在的。」
程一榭點點頭,臉上依舊毫無動容之色,轉身便走。
林秋石和阮南燭看著他的背影,雙雙沉默。事實上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程一榭,即便時隔一年,可某些事情的影響卻絲毫沒有減弱,甚至可能永遠也不會減弱了。
林秋石慢慢剝開一個糖,放進嘴裡,感受甜味在自己的舌尖蔓延開來,他伸手握住了阮南燭的手,道:「走吧。」
兩人這才離開了墓地。
林秋石能看到程一榭還活著,心裡便放下幾分,他不敢奢求太多。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幾天之後他們居然收到了一封程一榭寄來的信件,信上面簡單的說了一下他得到的第十一扇門的線索。
「我得到的是,是特殊的線索。」在信上,程一榭如是說,「線索只有兩個字,生死。」
林秋石看到了信上的內容,念出了兩個特殊的字:「生……死?」
阮南燭蹙著眉頭,也陷入了思考。
他們的線索是無解,可程一榭的線索卻是生死,這讓林秋石產生了某種奇怪的猜想,他說:「難道所有人的第十一扇門都是一樣的?」
阮南燭的手指摩挲著信件,看著上面生死二字:「有可能。」
「你的前輩進第十一扇門的時候有沒有提供什麼資訊?」林秋石看向阮南燭。
「沒有,那時候我還是個新手。」阮南燭回答,「哪裡想得到第十一扇門那麼久遠的事。」
這就沒辦法了,他們身邊沒有一個過了第十一扇門的人。事實上阮南燭和林秋石能安全的渡過第十扇門,已經是其中翹楚。
生死,生死,線索裡的生死到底是指什麼?如果是其他的門,他們倒還可以坦然的想著進門之後再聯繫發生的事進行分析,可是這是一個不小心就會出人命的高難度門,即便是阮南燭,也不敢託大。
雖然還有一年的時間,他們已經開始為進門做準備了。
兩人查閱了很多資料,關於生死二字的聯想,從東方傳說到西方神話,從閻羅殿到阿努比斯……
雖然不知道這些事到底有沒有作用,但做點什麼看,也總比坐以待斃好受得多。
兩年時間裡,葉鳥通過了他的第七扇門。林秋石當時問他要不要跳級,葉鳥想了想,卻拒絕了。表示跳門也沒有什麼用處,該過的還是得過。
林秋石倒是很佩服他的謹慎和自製,畢竟面對這樣的誘惑,不是每個人都能從容拒絕的。
第十一扇門的準確時間,是三月二十七號,因為門數的等級已經非常高,所以他們現在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具體的進門時間。
阮南燭一臉嚴肅的在日曆上三月二十六的位置上畫了一個圓圈,還在旁邊標了個小愛心。
林秋石看見之後和他說:「你標錯了,是二十七號才進門。」
阮南燭道:「沒標錯。」
林秋石莫名其妙。
阮南燭道:「二十六要多做幾次。」
林秋石:「……」他反應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阮南燭這貨是在說黃笑話,一時間有些無語,自從他和阮南燭確定了關係後,阮南燭門裡面那種跳脫的性子表現的越發明顯,林秋石覺得這樣挺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阮南燭經常吃自己的醋。
「你喜歡祝萌還是阮南燭?」在門外面的時候阮南燭這麼問林秋石。
林秋石只能說自己喜歡的是阮南燭
到了門裡面,答案就要換一個了,然後祝萌戲精上身,說:「可是昨天一個叫阮南燭的男人聯繫了我,說你愛他。」
林秋石:「……我兩個都愛不行嗎?」
阮南燭:「可以,我批准你兩個都愛。」
林秋石:「……」唉,你手裡為什麼能有那麼多的劇本。
第十一扇門的時間漸漸逼近,眾人間的氣氛又開始凝重。
不用想,這扇門的難度也會很高,於是林秋石進去之前還仔仔細細的盤算了一下,他身後事要怎麼處理。但思考之後,他發現自己好像基本上是個沒什麼牽掛的人,唯一的朋友吳崎已經沒了,家裡面幾乎好久沒有聯繫過,除了別墅裡的這群朋友之外,還真沒什麼需要告別的人。
不過讓林秋石沒想到的是,在進門的前一個月,阮南燭居然把自己帶回了他家。
林秋石一直以為阮南燭的家裡面會是比較冷清的氛圍,卻沒想到一到家裡,就出現了一個美麗的中年女人,撲到阮南燭的身上就開始哭。
阮南燭不為所動,慢慢的把女人推開,叫了聲:「媽。」
林秋石在旁邊尷尬的站著。
接著林秋石大致的瞭解了一下阮南燭的家庭構成,他家條件很好,他有個優秀的哥哥,一個嚴厲的父親,一個嬌俏的母親。這個家庭除了條件好一些之外一切都顯得很普通,和阮南燭簡直是格格不入。
阮南燭則是很坦然的介紹了林秋石的身份,說他是自己的愛人。
林秋石本來還有點緊張,但卻見他們居然很平靜的接受了阮南燭的說法,後來林秋石才知道,他們家裡人居然和易曼曼的家裡人差不多,以為阮南燭是精神上出了問題……
「我家孩子哪裡都好,就是有點臆想症。」趁著阮南燭去上廁所的功夫,他的母親抹著眼淚和林秋石如此說,「這病他小時候就有了,謝謝你,一定是你陪在他的身邊,才讓他好了起來……」
林秋石聽著沒敢吭聲,心想他總不能告訴阮南燭他媽他也有臆想症吧。不過這事情仔細想想其實也能理解,畢竟在沒有門的人眼裡,他們進門的時間也不過就是發了會兒呆而已。
只是發呆完之後的反應有些激烈,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還直接從樓上跳下去……
看得出,阮南燭的家庭對他還是有些感情,只是這種感情在某種程度上卻變成了負擔,他們理解不了阮南燭的所作所為,理解不了阮南燭為什麼要逃避正常的人生軌跡……
世上本來就沒有感同身受這種事。
吃完飯後,阮南燭便帶著林秋石離開,他坐在車裡,扭頭看向林秋石,問道:「沒什麼想說的?」
林秋石道:「說什麼……你媽真年輕?」
阮南燭:「……」
林秋石笑了起來,「沒什麼想說的。」他停頓片刻,道,「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只是有些事情註定了沒辦法理解而已。
阮南燭說:「我其實挺幸運的,家裡人一直覺得我瘋了,還想把我送到國外去治病,但是也沒有勉強我。」
說到精神病,林秋石就想起了易曼曼,易曼曼幾乎是黑曜石裡的典型了,家裡人一直覺得他在發瘋,是個神經病,甚至企圖強行把他關進精神病院。和他比起來,阮南燭的家人的態度簡直對比鮮明。
「是啊,在外人看來我們可不就是神經病麼。」林秋石無奈道,「發了會兒呆就又哭又叫的。」
阮南燭說:「我已經四五年沒有回家了。」
林秋石看著他,知道阮南燭話語中隱藏的意思,果不其然,阮南燭又緩聲道:「聯繫沒那麼密切,真的失去的時候,也不用那麼傷心。」
林秋石啞然失笑:「那可不一定。」他想到了當初他們馬上要確定關係的時候,阮南燭卻突然往後退了一步,此時想來,大概就是這樣的想法在作祟。
只是此時他們都足夠堅定,可以成為對方依靠的支柱。
進門前半個月,別墅裡都在狂歡,一群人每天聚在一起喝酒,鬧的很晚。
這種狂歡之下壓抑著的某種情緒卻在某個夜晚突然爆發出來,那天別墅裡所有人都在哭,陳非,易曼曼,盧豔雪,還有葉鳥。
葉鳥說:「林秋石你個小王八犢子一定要出來啊!!」
陳非說:「阮哥我等你們出來。」
易曼曼和盧豔雪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已經說不出話來。
林秋石被弄的眼眶也有點濕潤,只有阮南燭依舊心硬如鐵,道:「這不是還沒死呢麼,哭什麼哭?」
「嗚嗚嗚嗚。」但喝多了的大家完全無視了阮南燭的話,繼續發洩著心中不安的情緒。
林秋石躺在沙發上,被酒精侵蝕的腦子一片空白,但即便如此,他卻是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有人在乎他的生死,有人關心他的存亡,這種被人在乎的感覺是如此的讓人感動,甚至不由自主的熱淚盈眶。
大家哭著,鬧著,屋子裡亂成一團。
阮南燭走到了林秋石的身邊,坐下,然後把林秋石抱進懷裡,手指點著林秋石的耳朵尖,他說:「你的耳朵像精靈一樣。」
林秋石傻樂著看著阮南燭。
喝了點酒的阮南燭也格外好看,他的冷淡的神情被微醺的神情沖淡,眼眸之中波光流轉,嘴唇是紅色的,帶著些許濕潤的水漬,看上去格外的可口。
林秋石伸手摸了摸阮南燭那濃密的睫毛,笑道:「好長。」
阮南燭垂眸看著他。
林秋石靠在阮南燭的懷裡,感受著對方肌膚的溫度,他說:「我以前覺得這樣就已經足夠了,但是現在……」他眉宇間透出些許哀愁,「我想和你白頭偕老,這樣想會不會太貪婪?」
「不。」阮南燭說,「每個人都會這麼想,這是正常的事。」他湊到了林秋石的耳邊,親了親林秋石的耳朵尖,聲音暗啞,「我也如此。」
林秋石聞言露出燦爛的笑容,他道:「那真是太好了,你害怕嗎?」
阮南燭道:「曾經怕過,但是現在已經不怕了。」
他們擁有了彼此。
林秋石的心也平靜了下來,他說:「我也不怕。」
他們凝視對方的眼睛,隨即默契的露出笑容,阮南燭把林秋石抱了起來,直接上了二樓。
葉鳥見兩人要走,喊道:「這就走啦?還沒喝高興呢……」他說完話腦袋被陳非拍了一下,陳非說:「年輕人,清醒一點,人家可是在談戀愛。」
葉鳥:「……」這裡對單身狗真不友好。
那是如同末日狂歡般的十幾天,在離二十七號的前一週,大家的情緒又逐漸的平靜下來。
阮南燭找到陳非,開始交代一些事情。
陳非起初有些抗拒,但阮南燭說了一句話讓他平靜了下來,他說:「我不能保證自己能出來,如果我走了,你得讓黑曜石繼續維持下去,他們還在,你要保護他們。」
陳非這才勉強同意。
和阮南燭不同,林秋石沒事情做,就去幫盧豔雪做飯。
盧豔雪表情一直很低落,她想要勉強打起精神,但林秋石卻看得出她連笑容都很勉強。
林秋石看著她這樣子也覺得心疼,便委婉的表示,不想笑就別笑了吧,他理解她此時的心情。
盧豔雪聽到這話,卻是再也繃不住,撲進了林秋石的懷裡嚎啕著哭了起來,她說:「我沒辦法去想,我沒辦法去想你和阮哥都不在了的樣子,我不敢去想你們出事……」
林秋石摸著她的頭髮,像是安撫一個崩潰的小孩,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說:「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盧豔雪哭的不成樣子。
三月二十五號,程一榭回來了,他的回歸讓所有人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喜悅之下又帶著濃濃的擔憂。
程一榭高了,瘦了,兩年的時間,已經完全長成了成熟男人的模樣。
他知道林秋石和阮南燭進門的時間,所以這次前來,大概也是擔心這是最後一面。
一群人沒敢聊舊事,只是問程一榭兩年間過的好不好。
程一榭有一搭沒一搭的回答,但林秋石卻注意到,他的頸項上多了一根項鍊,這項鍊林秋石曾經在卓飛泉的脖子上見過……
「卓飛泉呢?」阮南燭問出了林秋石想問的問題。
「他死了。」程一榭的語氣很平淡,彷彿死亡已經沒辦法給他帶來任何刺激,「去年走的,沒熬過第十扇門。」
阮南燭便不再說話。
程一榭在這裡坐了一個小時便起身要離開,盧豔雪問他為什麼不回來,他卻是笑了笑,嘴裡吐出三個字:「我不配。」
林秋石聽著這三個字,心臟跟被針紮了似得疼,他看向阮南燭,卻見阮南燭嘴唇抿出一條緊繃的弧線,沒有說出任何挽留的話。
程一榭離開後,阮南燭才說:「走捷徑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林秋石知道他什麼意思。
大約阮南燭也很想對程一榭說歡迎回到黑曜石,但終究是他卻保持了沉默。因為程一榭已經和他的原則背道而馳,有些事情是底線,無論因為什麼原因,底線都是不能被打破。
二十六號,林秋石和阮南燭在床上躺了一天。
他們說著情話,看向對方的眼神裡全是繾綣,兩人相擁而眠,太陽落下又升起,終於到了最重要的日子。
三月二十七,林秋石和阮南燭,一起進門的那天。
這是個晴朗的春日,清風微拂,暖陽熏人。
林秋石和阮南燭一起吃了早餐,把準備好的東西背到了身上,兩人坐在床邊,一邊吃糖一邊聊天,直到周圍的氣氛突然發生的變化。
原本坐在林秋石對面的人突然消失,林秋石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他背著背包站起來,隨手推開了一扇門,看見了已經非常熟悉的長廊。
長廊之上,十扇門已經被封條封好,只剩下兩扇門矗立在走廊的盡頭。
林秋石緩步踏入其中,走到了一扇門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後,抓住門把手緩緩拉開。
畫面扭轉,一股強大的吸力把林秋石帶進了門內,待到他看清楚了周圍的環境後,他的呼吸卻頓住了。
經歷了那麼多門,看見了那麼多光怪陸離的場景,卻都沒有眼前的環境來的滲人,林秋石的後背上起了一層冷汗,手臂上不由自主的冒出無數個雞皮疙瘩——他出現在了一間看似普通的臥室裡。林秋石清楚的記得,就是在這件臥室裡,他和現實裡的阮南燭,見了第一次的面。
沒錯,林秋石回到了他曾經的住所,那間已經被他退了好久的出租屋。
林秋石苦笑著想,這簡直是個噩夢中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