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心墳·墳(22)

她不想走。

心不甘情不願,感覺整個胸臆很憤慨,但是,最終,予問還是跟他賀毅走了。這兩個月裏,什麼記憶也沒有的她,習慣了聽從趙士誠的安排。

即使,感覺好象自己是被主人棄下的小貓一般。

「予問,這就是我們的家!」賀毅取出女式拖鞋,體貼替她換上。

予問面無表情地環顧四周。

她確實住過這裏!幾乎才第一眼,她就馬上確定。

第一次住進趙士誠的家裏時,裏面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對她都是陌生的,但是,這裏不同,很熟,熟到讓她觸目心驚。

她緩步向前,雙腿好象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帶著她步向廚房。

「我懷孕六周了,今天剛檢查出來。」

「別人的東西我不貪,但是屬於我的東西,到死我都一步不讓!」

激動的她。

……

「我也只是剛好在片場聽到她講電話約您先生,所以順便給您提個醒。」

在廚房一邊攪動著白粥,一臉神情淡漠地接著電話的她。

……

那是她嗎?無論是激動還是冷漠的眼神下,分明藏著不快樂。

予問向前一步。

「媽媽,今天早上吃什麼?」有個好熟悉的小女孩清脆的聲音。

廚房裏的那道幻影轉過身來,原本漠然的表情,化為柔和以及淡淡的幸福。

頭,有點痛。

她轉過身來,賀毅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兩個人,眼對著眼。

……

「賀太太,現在好象是16號淩晨了吧?」

「我記得,協議裏好象提過,如遇人為因素,『工期』順延!」

那道幻影,挑高了眉,隱藏住內心的荒蕪,纖長十指貼上他的頰側。

緊接著兩道赤裸的身體,一個倔然,一個洩憤,粗魯縱情、瘋狂糾纏。

……

予問按住自己的頭,她告訴自已,這是幻影。

就好象她剛住進趙士誠的家時,很多很多的幻影在眼前飄忽個不停。

現在也是!

她拒絕相信,這一幕,曾經都真實發生過。

但是,這腦海深處浮出來的一幕幕,讓她覺得煩躁。

「我們到裏面吧!」

他想牽她的手,但是,被她冷冷格開。

她不喜歡別人動手動腳。

賀毅也沒生氣,確定她有跟著,他走在前頭,打開臥室,「這是以前你和……」怕因為急進會太刺激到她,瑞瑞兩字,賀毅硬生生打住,「你以前的臥室。」

予問站在門口。

熟,真的熟。

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擺設,熟到仿佛她閉著眼晴都能知道它們的位置。

她邁進來,打開衣櫥,這個動作,她做得如此理所當然,自在到仿佛做過千百回。

衣櫥裏,都是她的衣服,淺色的無領套裝、白色的緊身襯衣、黑色的短裙。

撫著一條熨燙得很工整的深灰色褲子,一句話,在她的唇畔脫口而出:「好醜,我不喜歡穿西裝褲——」

賀毅愣了一下,仔細想了十幾秒,「每次開會,你都會穿西裝褲。」比男人還要幹練,還要威風凜凜。

她沒說什麼,只是,拉開衣櫥下的抽屜,裏面有幾條賀毅從來沒見過的連衣裙。

她也愣了一下,自己也意料不到,只是憑著直覺而已,居然這裏面真的壓積著幾件連衣裙,這些衣服的款式簡潔、輕巧而又清新,根本不象她的風格。

「看其他人穿這種衣服,總是好羡慕,但是,自己買了也不敢穿。」她的一雙眸,依然缺乏情緒的波動,只是很平淡的闡述事實。

她不記得以前的自己是怎樣的女人,但是,她可以肯定,自己這副T恤加牛仔褲的簡單打扮,以前的自己,一定不敢出門。

賀毅怔然。

如果有人告訴他,賀太太會偷藏淑女型的連衣裙,一直想穿卻不敢穿,他會笑得抽筋,大罵對方腦殘,想像過度,但是,現在,是賀太太親口告訴他。

「這就是你要給我看的?也沒什麼了不起嗎!」宋予問關上衣櫥,神色依然鎮定,「好吧,我願意接受,我曾經是住在這裏,我們曾經同居過!」

「不是同居,我們是夫妻!」賀毅再次聲明,「我們結婚已經快滿六年!」

結婚已經快滿六年?

予問把自己的左手大拇指伸出來,在他面前,外彎90度。

「你——學學看!」她命令。

賀毅看傻眼了,他也伸出自己左手大拇指,但是,怎麼彎也彎不起來。

「瑞瑞的手指就跟你一樣笨,怎麼學也學不起來!」有時候還越學越生氣。

又一句話,脫口而出。

她愣了一下。

誰是瑞瑞?

「你怎麼辦到的?」賀毅覺得很驚奇。

遺傳!

這兩個月,在趙士誠家中,她白天閑著無聊,發現自己的大拇指異于常人的柔軟,於是,在和媽媽打電話時,才知道她遺傳了父親。

宋家很多人都是這樣。

「所以,你如何讓我相信,我們結過婚?」她嗤之以鼻。

她不輕易讓人知道這個秘密,因為,她認為這也是一種生理畸型。但是,如果是夫妻的話,不是應該沒有秘密?六年的時間,他都沒有仔細研究過她的身體構造?六年的時間,他都沒有去融入她的家族,瞭解這種遺傳?如果是這樣,那麼婚姻六年,他做什麼去了?

所以,想誆她,簡直做夢!

賀毅被梗得幾乎無語,他該怎麼證實他們是夫妻?恐怕,他就算現在找再多的人證,她也當他是詐騙集團吧?!

對了,結婚證!

他跳起來,急忙去找。

但是,翻箱倒櫃,找了一圈以後,無奈發現,自己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個紅本被自己丟在哪裡了。

泄了氣,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是個不合格的丈夫。

「我會改。」他現在能做的,只有這個保證。

她依然是一副不太信的神情。

「賀太太,從今天開始,你依靠我吧。」賀毅沒有被她的冷淡凍著,用一種很認真的態度:「有一次我們吵架,我問你偶爾靠一下男人是不是會死,你能不能讓我們男人有一點點的存在感?你說,你去靠誰?我嗎?當時我被你諷刺得完全無語,也很沮喪——」

她挑了一下眉。

有意思,原來他們曾經關係這麼差勁。

不顧她的抗拒,他握住她的手:「賀太太,你以後『靠』我吧!也許,我還是不成熟,也許我還是有很多缺點,會常常幼稚,但是,我會努力成長成你要的樣子,直到你安心『靠』向我。」瑞瑞沒有,他們的世界都塌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他是男人,他不能沉浸在傷痛中無法自拔,他能做的,只有振作起來,為她支起另一片天地。

她冷冷地看著他。

莫名的,她的內心極其抗拒一樣東西,那就是感動。

她不感動,即使這個男人做再多的事情,說再多動聽的話,她心裏就是沒有一絲絲感動的感覺。

失憶到現在,即使她排斥人群,但是,她從來沒排斥一個人象現在如此明顯。

她不為所動,冷冷地抽回自己的手。

……

她怕,她很怕。

那些本已在她的世界裏快要消失的聲音,好象一下子都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

有孩子的笑鬧聲,有母親的哄慰聲,有孩子自豪喳喳聲,有母親淡淡的笑聲……

那些聲音好熟,熟到好象這個房間裏每一個角落都有一個劇場。

「瑞瑞,你是不是肚子漲?不怕不怕,媽媽揉揉。」她耳邊嬰兒的哭鬧聲不停。

瑞瑞幾個月?好象只是兩個月大的孩子,在尖聲哭喊,她被哭得自己也鼻子一陣發酸。

她的手摸索個不停,好想找到那個孩子,揉揉她的肚子,減輕她的疼痛。

「瑞瑞,求求你,快點拉大便!」另一個聲音,在求饒。

瑞瑞三天不拉大便,讓她急到不行。

「瑞瑞,你別再瀉肚子了!」

瑞端一天拉三次大便,又讓她差點崩潰。

這個房間裏,真的有好多故事。

她的頭,好痛,象針紮一樣痛,她痛到嗚嗚嗚發出聲音,就是哭不出來。

12點01分。

她突得站了起來,木然地向隔壁房間走去。

裏面黑漆漆的一片,但是,當她動作熟稔地推門而入時,黑暗中,某種呼吸已經在改變。

賀毅屏著息,緊瞧著他。

晚上的時候,趙士誠又打來電話叮囑過他,要多注意她的情況,如果壓力太大的話,予問就會夢遊。

「賀先生,今天是15號,公糧日!」她眼神沒有任何焦距,對著空氣,空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