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心墳·墳(21)

今天看診,趙士誠頻頻恍神。

「二哥,你在笑什麼?」一旁的容華,困惑地問。

「我,有笑嗎?」他反問。

有。

嘴角彎彎的,忍俊不禁的笑意,有一種情難自禁的喜悅,交錯映在那張英挺的臉上,這樣的二哥,對容華來說,是陌生的。

她認識的二哥,喜形不於色,情緒淡的幾乎沒有存在感。

「二哥,你今天嘴唇不舒服嗎?」容華把心裏所有的問題都問出來。

太不對勁了。

一個早上,二哥一有空就出神,一邊低笑,還一邊摸著自己兩片陽剛的唇瓣不知道在想什麼。

趙士誠急忙回過神來,已經是耳根全冒紅了,「咳,還不叫下一位病人進來?」但是,他的唇畔還都是止不住的笑容。

「二哥,早上五十個診號都看完了,現在要到中飯時間了。」這也要她提醒?今天的二哥,真是,簡直就象少年在思春。

太可怕了!

「有打電話提醒予、提醒問問,催她出門嗎?——」才剛習慣性講出她的名字,他馬上想起來,她有交代過,以後要喊她問問。

一天而已,他們的發展,真的很快,快到讓他一顆心幾乎要砰跳出心房。

昨天晚上,因為那個只能算貼合而已的「吻」,把他心臟都嚇得差點要麻掉,那給心房帶來的震撼和衝擊,用任何語言也描寫不出來,當他在錯愕中回過神來時,她的柔唇已經離開他的唇畔,但是那種溫暖與觸覺卻早已經深深印下,讓他貪心得很想進一步發展。

即使,與此同時,壓抑的罪惡感和良心的譴責,讓他足足失眠了一晚。

「我催了,她應該快來了!」容華才剛回答,他已經瞧見門口出現了一把小花傘。

他起身,又情難自禁嘴角微抿地揚起,眉目分明的飛揚。

但是,在看清楚亦步亦趨緊跟在她身後的那道帥氣身影時,呼吸一窒,他唇角的笑容,凍住了。

「幹嘛老跟著我?滾!」予問冷冷的驅逐著緊跟她不放的那道身影。

她進診室,他也跟進來,於是,她不耐了,被纏煩了,站著直接與他對視。

氣氛,很緊繃。

「我只是想問你,到底什麼叫剛好幾個月前又為我流過產?」賀毅也很焦躁。

如果她說得替他懷過孩子,他會以為是指瑞瑞,但是,流產?根本太矛盾。

哪裡肯定不對,他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總覺得,自己好象又鑄成了一個大錯。

予問一副她懶得和他說話,不想和說話的樣子。

「我不認識你,別耽誤我吃飯,快滾!」她只想快點把他趕走,不知道為什麼,從他出現到現在,她的心跳頻率一直不正常。

他們兩個人拉扯得很引人注目,特別是賀毅,他天生的奪目。即使,他現在頭髮很亂,鬢角有些長過了耳朵,微微彎曲,但是什麼樣的角度卻都極有味道,亂得有型。他身著一件深灰色的男式正款服飾,腳下卻是一雙頗具動感的運動鞋,非凡的品位和創意,搭配得很不可思議及精彩。

「好帥,原來衣服可以這樣穿。」不明所以的小米忍不住花癡一下,驚歎道。

「是哦,他好帥。」他什麼也沒做,天生的好皮相,旁邊的收銀小姐也被他迷住了。

過去的他,會聳聳肩膀,擺出一副越發魅惑浪蕩的神采。

但是現在的他,早已沒有任何心情會和小妹妹們調情幾句。

瑞瑞死後,他酒不再碰,煙不再抽,除了談生意的需要,他的足跡不在任何娛樂場所出現。

「哪帥,根本是懶好不好?」她瞪眼,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他是一個很會生活的人,用的東西、自身的打扮,都很注意生活細節,他要扮輕狂浪蕩的話,絕對會迷死一群情竇初開的無知少女,現在這副率性的打扮,根本是太忙,懶得打理自己!

她平時頭髮如果不梳的話,或者只穿著家居拖鞋出門,就會被診所裏的這些人笑她懶,笑她邋遢,現在眼前這個人也根本是懶惰而已,為什麼待遇會那麼分別對待?難道人長得帥就得吃香,連散漫隨興都可以被人當成有型嗎?噁心透了!

但是,這些話還未憤然出口,她已經驚嚇住自己。

為什麼,她會這麼瞭解他?瞭解到,兩個人好象生活了很多年。

她的樣子,把賀毅惹笑了,「賀太太,別人只是誇我一句而已,你幹嘛吃醋成這樣?」

賀太太現在的樣子,超怪異。

他剛認識她的時候,她不過16歲而已,穿著打扮已經優雅成熟到讓他很倒胃口,但是,現在的她,頂著一個可笑的劉海,下身一條運動短褲,上身一件居然還印著卡通圖案的休閒T恤隨隨便便套在身上,這樣子——

很怪,但是,很可愛。

他認識宋予問超過十年,他從來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把可愛一詞用在她身上。

「我吃醋?」予問眯了眼,眸底在卷起狂風暴雨。

他敢再說一句?她馬上讓他去吃屎。

兩個人的劍拔弩張,讓空氣裏都是火花。

一旁的小米和收銀員被嚇住了,趕緊囁嚅聲明,「予問,我們只是開個玩笑——」

她沒吃醋!

被冤枉到她正想大吼。

「大家吃中飯了。」一道溫淡的聲音打斷他們。

予問趕緊回過頭來,看見趙士誠已經淡著一張臉,和容華一起在擺筷子。

她不吼了,乖得象只貓一樣,坐到位置上,在趙士誠手中接過了被分配到的米飯。

賀毅在後面看呆了。

八個人,八菜一湯,賀太太就坐在中間,大家惡狼撲食一樣,迅速「筷」來「筷」去,她居然沒有露出一點嫌棄的神色,竟然也在好努力地爭食。這真的是一向以優雅著稱的賀太太嗎?

他算大開眼界了,「開」到讓自己完全愣成了一團。

「帥哥,你吃過沒有?」診所裏年齡最大,管理中藥房的大媽,一邊迅速夾菜,一邊對著死望著他們一群人露出不可思議表情的賀毅調戲著。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都沒吃過東西。」賀毅收回目光,壓下心中的訝然,露出瀟灑迷人的微笑。

昨天快下班時,聽說找到宋予問了,他匆匆駕車到茶山時,已經人去樓空,再接著,他迅速開車去阿雷家時,早已過了晚飯時間。

他不敢打草驚蛇,好不容易熬到今天早上,他一路打聽,自然連早飯也沒顧上。

現在。

「咕咕」他的腸胃很配合的發出尷尬地叫聲。

「你是予問的朋友吧?來,一起吃吧!」人帥就是這點吃香,小米她們非常熱情。

他不馬上答應,只是,微笑著盯著予問的後背。

哪知道,她理也不理他,繼續好拼命好認真地在搶菜中。

氣氛,有點尷尬。

「咕咕」他的腸胃又發出抗議聲。

「不嫌棄的話,坐下來,一直吃吧。」趙士誠終於還是開了口。

聞言,大家紛紛擠靠,挪出一個空位,那個位置,自然是予問的旁側,這讓予問的眉頭顰起。

「好。」賀毅大大方方坐在空位上。

只是,他一坐下來,就出現了一個難題,這一桌都是工作餐,自然飯菜都是有定額的,菜還好說,飯就一碗不剩了。

「容華,打個電話給飯攤,叫他們再送兩個菜和一碗飯過來。」趙士誠淡聲交代妹妹。

「恩。」容華點頭,正想起身。

「不用這麼麻煩,我和予問吃一碗飯就可以了。」賀毅制止。

容華頓住腳步,望著二哥。

趙士誠沒有開口,他只是眸色轉深了。

予問還在努力夾菜中,但是,她的飯碗突然被人拿走,十秒後,她只能怔愣地望著重新回到自己手中,只剩下一半的白米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根本吃不下一碗,對吧?我分吃你的飯,這樣就不浪費了。」賀毅笑笑。

大家拼命點頭,帥哥沒記錯,這裏的人都知道,予問一向的飯量只有半碗而已,剩餘的基本都是糟蹋了。

予問移過目光,錯愕地瞧著賀毅正低頭吃著她吃過的白米飯,他喉嚨在動,每一口咽下的,可能都有她的口水。

大家都安靜了,很想看看熱鬧,又不敢太明顯。因為,賀毅和予問兩個人的關係,不用猜,已經可以肯定,畢竟只有情侶才會那麼自然地分食。但是,趙醫生這可怎麼辦?

容華注意到,二哥已經早就沒有了那飛揚的眉目,他靜默到只是有一口沒一口地扒飯。

「二哥,我的菜,給你一點吧。」容華小心翼翼地出聲詢問。

他抬眸,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只是光吃白米飯而已,而盤中的菜已經所剩無幾。

「不用了——」他的話音剛落,他的碗裏已經多了一隻大蝦。

除了蝦,予問還把自己碗裏搶到的墨魚肉、青菜,一一夾到他碗裏。

「不用了,夠了。」趙士誠制止,因為同樣也幾乎只是在吃白米飯的賀毅緩慢地放下了筷子,用無比肅嚴的眸,盯著他們。

但是予問不管,直到自己碗裏的菜分了一半過去,她才停下手,繼續淡雅就餐。

「予問,我們回家吧。」賀毅已經完全沒有胃口,也笑不出來了。

她瞧也不瞧他,睬也不睬他,繼續吃飯。

笑話了,她又不認識他,這裏才是她的家!

她的冷漠,讓賀毅覺得無法忍受,即使是恨也可以,但是,為什麼是被忽略成陌生人一樣的漠然?難道,現在的他,真的只能做陌生人?他不甘心!

賀毅不問她的意見了,他只是抬眸,對趙士誠冷冷地笑,「趙醫生,我想,我現在要帶我老婆回家,你應該不會有意見吧?」

趙士誠僵住。

「兩個月前,你拐帶失去記憶的予問,這種行為不覺得很不妥?」好歹,現在他賀毅還是宋予問的丈夫,對方這樣公然拐帶,會不會太不給面子了?

被譴責的趙士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誰是你老婆?」予問終於有反應了,她皺著眉頭。

老是說她是他老婆,他不嫌煩,她都聽煩了!她又不認識他!

「賀太太,回家吧!」賀毅拿出耐心,放低聲音,哄慰她。

「我不走!」予問堅決搖頭,她的家在這裏,她的未婚夫在這裏,她才不這麼傻,又跟姦夫跑掉!

她不要再被當成普通朋友,她要取得趙士誠的原諒,和他重新開始!

但是。

「你跟他回家吧。」一道暗沉的聲音,一字一句開口。

予問難以置信地抬眸,死死望住趙士誠。

「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你不能再逃避下去,是時候該重新想起一切,重新生活。」趙士誠淡淡道。

宋家的父母執意不讓予問接觸到賀毅,但是,他覺得,躲避不是辦法。也許現實很殘忍,但是,一個人不能一輩子背著空白的記憶過活。

跟著他,她只能繼續空白、繼續逃避下去,這是他的領悟,也是他的擔憂。

以前的宋予問,活得很精彩,不該是現在這樣,除了診所,就是窩在家裏睡覺而已。

「你別太急進,別過度刺激她,一切都慢慢來,拿出一點耐心,讓她自己一點一點想起來。」他交代。

「謝謝。」以為有場硬仗要打的賀毅,鬆了一口氣。

「晚上睡覺的時候,給她開一盞燈,現在病著的她,很怕黑……」他遞了一張名片過去,「她有時候很好照顧,有時候挺難照顧,這是我的名片,遇見不懂的地方,打電話問我就可以了。」

賀毅急忙接過他的名片。

「每週三晚上,我爸會來我家替她看診……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以後可以和我爸約在治療中心……」都交代完畢,趙士誠站了起來,轉身就回診室,替下午忙碌的問診做準備。

他沒有回頭,因此,沒有瞧見,那麼輕易就被「拋棄」的予問整個人都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