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宣傳片倒不難,就四個片段。
和陳盡在一起的舒言,在陳盡起身去洗澡的空檔,站在別墅的窗台上一邊吃麵包一邊向外眺望。此時正值櫻花盛開,她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一樹妖嬈的花色,一陣風過,就有花瓣掉落到頭發上。
等陳盡進來時候,就看到她正笑著灑下面包屑喂幾個麻雀,正是一夜以後的清晨,她的臉上沒有化妝,從陳盡角度看去,就見得她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還有微微笑的側臉,天真甚至傻氣,沒有平日眼神裡的討好意味。麻雀啄她的手,她也不躲,只是微微顫動著睫毛笑,背小弧度的拱著,正用雙手小心翼翼想去撫摸那只麻雀的羽毛。
這本是最靜謐安寧的畫面,卻因為陳盡的走近,麻雀受驚嚇般撲稜稜的飛走了,只剩窗台上留著幾根稀拉拉的麻雀毛。舒言似乎沒從剛才的片刻中跳脫出來,暮然轉身,甚至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的微笑。然後她看到是陳盡,很突兀的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如帶上一張面具般露出世故嫵媚的笑容。
陳盡卻是愣住,他的腦海裡還記著她剛才逆光裡那個來不及收回的微笑。
第二個片段是舒言第一次看到陳盡的兒子陳陽陽,小小的男孩子,卻臉色陰郁,對人冷漠防備。舒言卻對他很好,也沒有作假,她天生覺得小孩和老年人是無害的。
鏡頭裡舒言趴在地上,和陳陽陽一起安靜的折紙,指尖翻飛,眼神生動認真。
陳盡推門而入,難得的看到兒子竟然有點興趣般的和舒言折紙,雖然眼神還有點不情願,卻已大多是別扭的成分了,這個兒子陳盡是想好好相處的,但因為前妻的關系,孩子遭受離異又沒能得到很多的關照,性格也有點陰晴不定。以前多少交往的名門望族小姐都不能讓陳陽陽給個好臉色,這個舒言卻有點意思。
於是他再看了一眼,安靜的退出房間。
第三個片段是已經聲名狼藉的舒言,被公司正式解約,半生靠潛規則得來的金錢全砸在了各種廣告和電視劇的違約金裡。
現下卻只是一身素色長裙,臉無粉黛的蹲在一個賣兔子的攤子前,也不顧及裙擺拖曳到了地上的塵土,一臉認真的逗弄一個瘸腿的兔子。
陳盡挽著名門的大家閨秀逛街,在人群中看到她,看到她抬起手微微撩頭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手腕上什麼也沒有,包括當年自己送給她的一條限量版手鏈,在一起時候卻是洗澡也不曾摘下的。
舒言似乎在和賣兔人談笑,然後她摸索自己隨身帶的一個山寨大包,拿出錢包付錢,陳盡看她接過那個瘸腿兔子,眼睛瞇的歪歪的,用手輕柔的摸了摸它的背。
她身上沒一見上四位數的衣服,看那雙鞋子,甚至是打折花車裡隨手買來的,土裡土氣,在無限耀眼的圈子裡轉了一圈,她卻什麼都沒撈到,真真輸的一干二淨,是個活動行走的大笑話。現在這一身裝扮,卻有點赤條條來赤條條走的味道。當年舒言進娛樂圈的最初,就是這般光景。從起點到終點,倒是奇怪的銜接上了。
這個鏡頭裡陳盡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周遭的嘈雜和喧囂都不在,只有看到暮色裡落魄的舒言。
最後一個片段是劇情的高潮。
舒言雖然在前面幾個月還強撐著,希望時間過去,事情就能告一段落,娛樂圈裡那麼多新聞八卦,總有一天會有新的事件蓋住她的,她現在只是個希望能自保住挺下來的,然後風潮退去,縮到一個角落過安靜的日子。
可是天不遂人願。這次對舒言的爆料牽動了整個娛樂產業的神經,加之社會輿論也強烈要求整治整個產業,於是殺雞儆猴,舒言成了被掛牆頭修理的對象。
出門是大堆不依不饒的記者,上網是大片對她的聲討和謾罵,手機也不敢開,早就被各種騷擾怒罵信息占領。舒言不得不掏出所剩無幾的積蓄去找門路,希望能打點打點,把這個事情壓下去。
疲憊的奔波,打水漂的錢,無望的結果,還有沒錢交房租,面臨被趕出去的境地。
這些痛苦和壓力在一個夜晚達到最高臨界點。
她選擇在浴缸裡溺死自己,骨子裡是怯懦的人,甚至都沒找一個轟轟烈烈的死法。
當水漫過她的頭時,眼前景物的歪折,她卻覺得一切平靜,大徹大悟,人生不過如此一場,從前做的盡管有錯,把她步步逼近死地的卻是整個圈子的體制。甚至都沒有給她一個改正的機會。
陳盡卻在這個至關重要的夜晚沒有選擇去和大家閨秀約會。這些日子對舒言的討伐他也有關注,其實媒體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明明舒言的潛規則不干淨,都不是她一個人的錯,責任和輿論卻完全不追究他,反而都往舒言一個人頭上落去,甚至整個娛樂圈的弊病,都要舒言這個倒霉的出頭鳥來承擔。
可是她的肩膀那麼細瘦,骨子裡的性情又帶著那麼點怯懦,怎麼有勇氣承擔呢。
所以等陳盡跑到舒言的住處,找來房東開門,看到浴缸裡拼命想要死的舒言時候,二話不說撈起來就是兩個耳光,然後用浴巾包住她,帶離了這個房間。
那個晚上,陳盡為舒言煮了薑湯,看著她瑟縮在牆角,望著毛毯上的水漬發呆。
「喝掉它。」
這一聲卻是觸動了舒言的神經,她突然哽咽,然後是放聲大哭,最後竟然哭的打起嗝來,陳盡撫摸她的背,體會到那種身體內部傳來的恐慌和不安,心裡是從未有過的酸澀和茫然。
這個女人,繁華不再,甚至現在完全不光鮮,就這樣毫無形象的裹著毯子慟哭,卻反而觸動了他。
人心是很奇怪的東西,一個欲言又止的嘴型,一個眼神,都可以直打心底。而人性卻是更奇怪的東西,最強大的心靈也會有卑怯的一刻,而最怯懦的靈魂也會有燃燒般的剎那。沒有壞的徹骨的人,也沒有好的沒有一絲雜質的人。
舒言並沒有染上全然的黑色和世俗,在她的內心終究有一個自己的小小的城。那些干淨的瞬間在不經意間流瀉出來,陳盡是喜歡她的,終於喜歡到不忍心她一個人離去。
世人都只看到她招搖高調驕傲,現下聲名狼藉,而陳盡透過那些浮華表面,看到的,卻是當初進城那個柔軟青澀的少女。
三天後,陳盡召開記者招待會,一個星期後將和舒言舉行婚禮。
媒體風向頓時轉變,聲討舒言的新聞漸漸都沒有,反而多了贊揚舒言為了和陳盡維持這段感情忍受他人的惡意操作和揣度的勇氣,祝福她值得獲得幸福的新聞。生是媒體,死也是媒體,後背潑墨和王袍加身,不過朝夕一瞬。舒言在最聲名狼藉以為整個世界都拋棄她的時候,卻反而一步登天,絕地重生了。
這幾個片段因為我揣測很久,而大約是和蘇洋洋李凱銳現實裡都相處的越來越好,整個宣傳片都沒怎麼卡,我們一路就這麼順暢的拍了下來。
而為了演好,導演這次做了清場。沒有任何閒雜人,沒有交頭接耳的品評,拍攝時候只聽到攝像機轉動錄制的輕微動靜。
「沈眠!」我們剛停止拍攝,大胡子導演卻突然走過來,大力的擁抱了我,然後他拍了拍李凱銳的肩膀順帶摸了蘇洋洋的頭。
「看來我們的表演取悅了大鬍子。」李凱銳最後下了一個結論。
業內盛傳,大胡子對演技要求很高,很少在片場給演員有明顯提示的表揚。
而當時他擁抱完我是在我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的。
「我原以為這個地方會卡很久的,沈眠,你很投入也很融入。一直這樣堅持下去,相信我,不出幾年,你就是絕對的一線,你會成為HT王牌的,現在這些負面新聞那時候也不過過眼雲煙。
我們連續工作了近乎一整天,卸了妝吃了飯晃蕩了一圈再回到片場,卻看到在投影屏幕上正在播放我們剛才拍的宣傳片段。
韓嵐嵐一行,還有韓潛和宋銘成,都坐在那裡。他們臉上表情各異,但卻大多帶了一種驚異的神色。我和李凱銳輕手輕腳坐下來一起看。
屏幕上明暗交錯,光影斑駁,故事重放。最後的畫面是舒言一個人站在花樹深處往外張望,臉上是忐忑的興奮和躍躍欲試的神色。
休息時候,韓嵐嵐走過來和我主動搭話,她神色復雜,「沈眠,你總是讓我意外,無論是你如何進入娛樂圈還是你的能力,都讓我驚訝,雖然我不能完全贊同你,但是我喜歡你表演時候那種張力和表現力。」
韓潛看都他妹妹和我搭話,也往我這邊看過來,不過我們在外面並不能表現的十分親密,地下情和偷情是一個道理。暗度陳倉才是王道。
他此時正在和柳疏朗說話,「拍戲感覺還行麼?有遇到什麼瓶頸沒有?」然後他轉向大胡子,「你有不懂的都可以請教導演。」
「瓶頸的話,其實還好,但是我的演技還不太好,如果有沈眠那樣就好了。」
導演果然去安慰柳疏朗,「沈眠那個宣傳片是真的拍的好,不過床戲還是很卡。你們都是新人,都要慢慢來,不用急。」
柳疏朗聽後翩然一笑,韓潛卻目光如炬的往我和李凱銳這裡掃過來。
「?是什麼樣的尺度,還是稍微把握下,畢竟要在國內公映的。」他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