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潛側身過來那一瞬間,陽光稀稀落落歪折打在他身上,他語氣篤定,而我手腳冰冷。 他說對了,我喜歡他。就是他現在人渣化了,我還有那麼點心不甘情不願喜歡著。勤儉節約艱苦樸素是傳統美德,我很美德很戀舊。
而現在突然便懷疑起來,從始至終,韓潛到底多喜歡過我。冷漠,溫柔,嚴肅,戲謔,我看到過他很多不同側面,卻無一不是冷靜自持。他從來沒有在我面前失態過,總是張弛有度,遊刃有餘,左右逢源。很完美男人。
韓潛逆著光眯了眯眼,然後他抬手過來幫我理了一理額前髮絲,態度親暱。我心裡含恨,宋銘成說果然不錯,每個男人心中都住著一隻禽獸,這只禽獸不會去溫柔細嗅薔薇。相反,它們會去攀折薔薇,在薔薇最美時候,毫無憐惜用鋒利爪子扭斷,盛放不過幾天就隨意丟棄。
可是薔薇也是有刺。這個時候我突然不想和韓潛坦白了。戲劇衝突要在最高潮時候拿出來才夠精彩。這個惡劣男人,我倒覺得不該讓他現在知道真相而能對將來難堪做好準備。我想看他在真相面前手足無措,想看他失態。
對面韓潛卻對我這樣心理毫無知覺,仍然是那副讓人牙癢氣定神閒樣子,甚至他還微笑著對我說:「沈眠,我很抱歉造成現在這樣結果,我和宋家婚訊一公開,必定對你是個衝擊,你演繹路還長,我會把你那些負面新聞壓下去,我還是會保護你。」
然後他湊過來吻了我的臉,之後又勾起我下巴蠻橫的吻起來。我和他坐在餐桌兩側,他在桌下用雙腿夾住了我的掙扎,這樣的姿勢倒讓我有些動彈不得,他卻絲毫不在意周圍注目,一路挺進舌尖,凶狠卻又帶了纏綿的味道。
「你是我這麼多年唯獨真心喜歡過,到現在都還喜歡著。」他放開我,語調溫柔深情,「但是我不能放著宋小姐不管,你看,你年輕漂亮,未來路很寬很長,能遇到更好男人。而她如果如你所說般脾氣糟糕,身材變形長相抽象,我一旦退婚,對於她是很難堪事情,世家圈子裡這種名聲很重要,她基礎設施又不是那樣好,我很有可能一念之差就毀掉了一個女孩子一輩子幸福。」
我必須說,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韓潛是如此一個良善聖母瑪利亞。而他卻還接著自我懺悔起來:「我前幾天才得知,那位宋小姐小時候就和我有過接觸,我在人家青少年時期就讓人家受了不少刺激,現在她好不容易艱難活到成年,實在不大好意思再下狠手了。」
我多想告訴韓潛,他這哪裡是不大好意思下狠手,分明手都已經掐到我脖子上了。而他看我眼神卻還那麼專注,宛若熱戀,帶了說不清道不明情緒,我把它詮釋為彷彿是在傳遞什麼泰戈爾苦痛詩詞。韓潛說,仍然愛我,可惜不能和我在一起,真是矛盾困境。
世界上最遙遠距離,不是生與死距離,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甚至也不是愛到痴迷,卻不能說我愛你距離。其實韓潛想傳遞都是錯。我親身體驗下來,世界上最遙遠距離,分明是你老婆站在你面前,你卻還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是要去和誰領證。
最後我還是拒絕了他說幫忙穩定新聞導向好意,蹬了高跟鞋一個人走了,他倒似乎還有話要說,對我一走了之很是驚訝。
網上流行語錄,不經歷人渣,怎麼能隨隨便便成為孩子他媽。歷史教科書也說,銘記昨天,展望未來。
不過等我回到家裡一看報紙,終於展望不出來了。
洋洋灑灑鋪天蓋地負面新聞,再上娛樂論壇一看,更是慘不忍睹。
這下什麼風花雪月悲歡離合都不在我心上了,情況比我想像糟糕很多,終於忍不住給阿光打了個電話。
「我小祖宗,你終於給我吱聲了。我這幾天光接想要採訪你電話就要接心律不齊了。」
我有些羞愧,這幾天我害怕打擾,都把手機一關撒手不管,倒是苦了阿光:「對不起對不起,回來我請你去盛筵那邊吃一頓,隨便你點菜!」
「還吃!你就知道吃!現在外面什麼情況你看了麼?娛樂週刊那個金牌點評人甚至都和我透消息說《聲名狼藉》以後你極有可能被封殺掉。」
「我已經看過報紙和網站了,阿光,真很糟糕麼?有扭轉可能嗎?需要我做什麼?」
阿光嘆了口氣:「官方網站上那些辱罵話你看到了吧?其實我已經安排人專門刪除這些負面評論了,可是增長速度太快了。不過你也別難過,明星這個職業就是這樣子,管你擁護者再多,卻總不是人民幣,人人能喜歡。人看明星態度還是帶了點看戲子心態。一邊捧著一邊卻恨不得你出事好讓他們茶餘飯後玩樂玩樂。」他聽我沒出聲又小心翼翼加了一句,「你別往心裡去,整個圈子裡都這樣,光鮮又邋遢。你做好自己就好。」
我說了聲知道了,整理了下情緒便和阿光討論起對策來。這次不比以前那些小打小鬧式八卦緋聞,倒像是一次大規模踩踏黑人。目前主流媒體上登載過照片就有我和宋銘成摟在一起態度親密,和韓潛在車裡接吻,和李凱銳逛街牽手以及各種其他被專門拍下來曖昧瞬間。潛規則是灰色話題,最近上頭有心要整治一下,我又一次成了出頭鳥。
「我覺得是有人有心在折騰你,敢曝光那些照片,得罪圈裡同行也就不說了,至少和宋家韓家扯上關係,一旦這個幕後被查出來兩家絕對不會讓他好看。可惜現在兩家要先對付是你,為了保護自家聲譽,怎麼說都是拿你開刀。你這次得罪幕後很懂運作。我打聽了很久一點消息都沒弄到。」
掛電話時候阿光還很擔心:「你最近出行當心點,你知道,韓家公開了和宋家有婚約,你夾在這樣要合作兩家中間太不安全。圈子裡嘲笑和奚落倒也不是什麼,重要是自己安全。」他語氣裡那副老媽子情態弄我倒是差點笑出來。韓家和宋家又不是黑道,阿光純粹被林染那個異類嚇壞了。
如果我真只是個小明星,這次大概真是萬劫不復了,隱約有種感覺,我被拿來當做打擊韓宋兩家聯姻槍了,三家主流媒體都報導了我新聞,其實在圈子裡分明是芝麻綠豆般過眼雲煙新聞,卻同時這樣重量級媒體來曝光,添油加醋,末尾還語重心長要求淨化圈子氣氛還青少年積極向上偶像環境。夾槍帶棒,直接把我拋到了青少年健康和整個娛樂圈對立面,從這點說,又像是和我有私仇。
遇到這種大規模負面新聞在圈子裡也不是沒有過先例,同行相輕不是第一天,最好處理方式便是低調應對,夾著尾巴做人。阿光找了幾個前輩案例參考,我們也制定了很多危機公關策略。
可是我們還是把情況往好處想了。重回劇組,我受到了很多指點,就是化妝師也很怠慢,場地裡新來實習電影學院年輕孩子都對我態度很不禮貌,這些我都忍了,可等到大鬍子出來勸說我先回家時候我終於受不住了。
他搓著手也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沈眠,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之前出了那麼大事情,人都受傷了,你還是多多壓驚。」
他這話裡潛台詞卻驚心動魄,我試探問:「那劇組進度怎麼辦?我現在好差不多了,還是早點回劇組吧。」
他這下笑有些僵硬了:「是這樣子,你床戲不是太害羞了一直拍不來麼,這些天裡我們也去物色了替身,那女孩長和你6分像,化妝弄下再打個燈光竟然還真有點以假亂真。你可以去休息休息,反正後面只有個高潮結局了,這姑娘也是電影學院應屆畢業生,演技不錯,我看讓她把後面替了也不成問題。」
我怒氣暴漲,臨時換角,除了不可抗力和徹底不惜一切代價雪藏是根本沒有例外。《聲名狼藉》對我來說有很重要意義,我愛這個劇本愛這個片子,絕對不能輕易就讓人把它奪了走。
「床戲我會好好努力,你再看我一次和李凱銳配戲,如果還不行你再換。」
大鬍子大概也覺得這樣子臨時換角太對不起我,還是答應了讓我再試一次。不過看他神色,大約也並不認為我能演好這個戲。
那個下午我便繼續留在劇組裡,重新熟悉一下劇本,但卻只能坐著冷板凳看柳疏朗和替身姑娘在鏡頭前蹦跶。那幾個嘲笑我實習生便是替身姑娘親友團,見我坐冷板凳在茶水間聊天都肆無忌憚。
「啊呀,沈眠哪有你好看?而且她又不是科班出身,演技哪裡有你紮實,就演演舒言醉生夢死大概還像,演純淨乾淨還是你來好,畢竟還是學生,和她那種老江湖氣質不一樣。」
「對啊,可惜你們聽說沒,韓潛要和宋家小姐訂婚,這樣子不僅韓潛釣不上,宋家礙於面子也不可能和她再有接觸。她原本就是靠HT宋銘成潛規則出來,這下子和東家也吵翻了,導演也不敢讓她接著拍了,畢竟電視台都有點封殺她意思,這片子給她拍以後審核不過不能公映不是白費麼?」
然後便是一陣年輕無憂笑聲,幻想著踏進娛樂圈以後美好未來。我沒有再聽下去,悄悄退了出來。
回到家,宋銘元竟然也在,宋銘成被他嚴厲極凍目光掃有點哆嗦。一起吃了飯,我便被大哥叫進了書房。
他丟了疊報紙給我。
「現在弄的很難看吧?」
我默不作聲。
他用手敲了敲桌面:「阿眠,要我幫忙麼?需要我出手麼?」
「你知道,亮出你的身份,那些流言蜚語不過是過眼雲煙,瞬間蒸發。」
他聲音蠱惑,我都不禁有點動心,這幾天來太過疲憊,以前聽人說,社會輿論能殺死人,只是一笑而過,現在經歷,才知道生活在眾人眼光下人生,受到太多指點和條條框框規劃,一旦觸碰了某些人敏感神經,被抓住大做文章,便是深淵。藝人職業就像是一張滿弓,隨時隨地都要緊繃,一個不慎就拉斷了。這些天我出門便是圍堵記者,手機一開就是不斷採訪,甚至公寓裡固定電話也不知道怎麼被神通廣大狗仔知道了號碼,不分晝夜響起,幾次淩晨3點被打擾之後,我只能拔了電話線。而那次半夜在公寓裡醒過來,竟然發現窗外趴著個黑色人影,閃光燈透過黑夜傳出更加刺目光,拿起電話想報警才發現電話線被我拔掉了,聽筒裡只有空曠寂靜,嚇得我魂不附體。
我找宋銘成試著壓過新聞,卻發現絲毫用處沒有。有人拋出了一個口號,然後鑽入人群消失不見,群眾卻被鼓舞著繼續走了下去,情勢變得很難控制,翻天覆地都是我新聞,對著我都是閃光燈,迎接我都是不懷好意希望我說錯話表錯態娛記。
我確實有些害怕。甚至也起了這樣心思,就這樣把身份拋出去,什麼事業,都拋掉,一個人躲到外一段時間。
宋銘元看了眼我表情,神色有些嚴肅:「阿眠,很多事情哥哥都想幫你做,不想你們受傷害,可是有些歷練是我不能幫你們面對。」
「你要接手HT,控制關於旗下藝人輿論導向是你將來必須要面對,以後你遇到藝人會有千奇百怪情況,但他們都不是沈眠,是我們宋家孩子,你要幫著他們扭轉局勢控制輿論,不能讓他們陷入這樣境地,你體驗過,不好受。」
「宋家孩子都要走到這一步,銘成最近也開始接手房地產了。你們不是溫室花朵,我們處在這樣家庭裡,都要面對相應壓力,總有一天我會不在,你們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而不是躲在我或者其他人庇護下。那樣人生都是靠別人給,我希望你們有自己能夠掌控人生。」
然後他起身給了我一個擁抱:「你有委屈就哭吧,可能會有很多人路過你人生,停下或離開,但哥哥永遠在這裡。」
宋銘元懷抱溫暖安全,我想起年少時我被人嘲笑肥胖,都是他幫我揍人,告訴我,以後誰罵你,就給我打。
整個少年時代,他都是高高在上優秀哥哥,我和宋銘成除了仰望就是仰望,他只給過我一個擁抱。那天我狠狠揍了一個嘲笑我的家夥,同時也在互毆中被打的鼻青臉腫,回到家裡,卻是得到了他一個擁抱和一句「暢快哭吧。」
此時他已經不再是當年肩膀線條還生澀少年,我也不再胖乎乎,情景卻猶如重放。我終於窩在他肩膀上哭了出來。鼻涕眼淚抹了他一身。
宋銘元帶了笑意拍了拍我肩膀:「阿眠,你們都要長大,但是記住,人越來越大,不是說讓你們變得世故老練成熟冰冷,而是變得寬容通達,接受不完美自己,接受不完美人生。精明狠辣偽善從來不是成熟代名詞,成長不是這樣,而是最終能夠平和看待世界,對有缺陷社會不是辱罵而是包容並努力去改變。有勇敢面對挫折心,在應對突發事故時候從容優雅。」
「這是我希望成長,人生艱險,你們要有獨自承擔和生活能力,卻要永遠有善良乾淨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