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昱宇就這麼一路拉著倪春燕的手不放,像跟作為穆先生本人的習性較勁似的,他就這麼面無表情地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渾身上下連皮鞋的亮度都是暗啞奢華到恰如其分的穆先生派頭,可他的手將邊上女人的手正兒八經地攥在自己手心,他不去看倪春燕,也不去理會倪春燕此時此刻會有什麼想法,會有什麼情緒,他只是在下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後走出關鍵性的一步,這一步既邁出,往後那就是一往無前,駟馬難追。
這是穆先生會做的事,也是穆昱宇會做的事。
那就先這麼著吧,穆昱宇想,先不去理會這個女人身上所有不合適的因素,反正先攥緊她,其他的,抓緊後再說。
但這個女人大概理解不了這些,她此刻緊張得背部挺直,手心冒汗,一直東張西望著就怕路過的車被人瞥見車內這幕光景。她或許不夠聰明,可也並不傻,只是習慣少想多做,沒那些個感時傷懷的時間和精力。穆昱宇知道,剛剛那句我幫你捂熱著實嚇到她了,她應付收保護費的地痞有經驗,應付想佔她便宜的流氓更是在行,可她不知道怎麼面對老闆突如其來的曖昧,更何況,這個老闆是她少女時代曾經義無反顧追求過的男人。
可就是這樣才有種新奇的愉悅感,穆昱宇微眯著眼,輕輕摩挲手掌裡女人不算滑膩的手背。哪怕沒有由那個怪夢所引發的渴求和慾望,單單此時此刻,有這麼個女人,質樸而直白,簡單又有自知之明,人長得還不錯,身材也沒走形,養一個這樣的女人,總比某些人豢養未成年少男少女要正常得多,也體面得多。
更可況,她真挺好的,老實本分,沒多少慾望,真在一塊了她一定會真心實意跟自己過日子,她就是這麼個女人。
就像他的生母,一輩子勤勤懇懇操持家庭,沒日沒夜地刺繡賺錢,也不過是為了讓孩子吃點好的用點好的,如此而已。
她們的奉獻是真奉獻,不計回報,不較得失,她們甚至都不會有意識到自己在奉獻,她們以為她們只是做該做的事,多少代女人都這麼默默做了,沒人覺得自己有多了不得。
這麼個女人啊,穿著亮色大衣也未見得妖媚,卻有種深入人心的老實人的風情。穆昱宇明白,她身上打動他的,就是這種東西。
穆昱宇握緊了她的手,轉頭問:「緊張?」
「我我我就覺著,這樣不合適……」倪春燕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可是有頭有臉的,萬一讓人瞧見了……」
「你這時候還能替我考慮,」穆昱宇好笑地搖搖頭,他一手拉著她的手不放,一手伸過去,直接勾住她的肩膀摟住她,然後看著她發紅的臉不說話。
「穆昱宇,你,你幹什麼你……」倪春燕說話的聲音都抖了。
「別動,」穆昱宇壓下她肩膀,深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吐出,悠悠地說:「一晃都這麼些年過去了。」
「啊?」
「我是說咱們以前也這麼過,」穆昱宇帶著笑意看她,輕聲說,「那會你自己鑽我胳膊底下,硬拽著我的胳膊架你肩膀上,記得不?」
倪春燕漲紅了臉,磕磕絆絆說:「那,那都多早晚的事,我那會不是還小嗎……」
「那這回不小了,」穆昱宇拍拍她的肩膀,摟緊了點,有些感嘆,又有些隱晦不明,「這回咱們都不小了。」
「你你你什麼意思……」
穆昱宇笑而不答,他不喜歡把話說得太明白,說明白了這事就沒了趣味,失了情調。他就需要這麼摟著倪春燕,把她壓在自己懷裡,不讓她亂動,讓她靠著自己的臂膀,這麼被人依靠的感覺是他需要的。他遇過的女人給予他的依靠都不是真依靠,那些偎依和柔順都是只做表不做裡,或多或少都若有所指,離了他瞬間可在別處鮮活多彩的。她們的感情也是,誠然委婉,誠然動人,可委婉動人都只是水面上淺淺浮著的一層油光溢彩,撈乾淨了卻什麼也不剩。
只有倪春燕是不同的,她要是真心靠在他懷裡,那就是根基相連,榮辱與共,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她沒那麼多為自己盤算的心眼,她也不知道男女相處最該要為自己留一手,她沒那些母女相繼,閨蜜共享的女性智慧,所以她不明就裡卻會全心託付,所以抱著這樣的女人,卻也最容易喚起穆昱宇心裡頭那點殘餘的公平信義,以及不忍心。
穆昱宇嘆了口氣,對懷裡僵硬得不知所措的女人低聲問:「店裡還好?」
「還,還成吧。」
「新來的人你轄制得了嗎?」
「我就沒管過人,」倪春燕為難地說,「冷不丁地給我三五個打工的,開多少工資我都不清楚……」
「這你不用管,他們的工資阿林會負責,獎金等級由你決定,你只要在工作時間內使勁使喚他們就好了。」
「做面的倆師傅比我都能幹呢,」倪春燕悶悶地說,「人可是正經的廚師,有證書的,我見了,就咱那小廟容得下這麼大的菩薩?」
「沒兩手絕活你那家店甭想火,得了,這些說了你也不懂,你就管他們有沒偷懶,做吃的是不是偷工減料,對客人服務好不好之類的,別讓人忽悠了就成。」穆昱宇皺眉說,「算了,你不被人忽悠是不可能的,我還是讓阿林隔三岔五過去巡巡。」
「我,我真不用弄那麼大排場,我原先想著就是開個小吃店……」
穆昱宇淡淡一笑,摩挲著她的肩膀說:「這算什麼大排場,做得好了我給你投資開連鎖,沒事,虧了算我的。」「那,那這算怎麼回事……」
「就那麼回事,」穆昱宇拍拍她的手背,一錘定音說,「往後都聽我的。」
倪春燕愣愣的,一時半會有些不太明白。她想事到時候倒是柔順的,被穆昱宇摟著也不掙扎,或許這也是她長久以來的盼望,穆昱宇心裡想,那麼多年沒有一個男人,那種青蔥歲月留下的愛戀大概已經銘刻在心,說她對他沒感覺,不喜歡,那幾乎是不可能的。沒一個女人能在沒感情的前提下這麼對一個男人,她又不是天生狡詐奸猾之流,便是做戲也做不來這麼自然。只是她那個女人的心思藏得有點深,輕易怕是連自己都不讓見,但這沒關係,他知道就好。
他知道就好。
車子悄然停下,穆昱宇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問:「人在嗎?好,我到了。」
倪春燕一臉茫然,穆昱宇命司機開了鎖,對她溫和地說:「到了,下車。」
倪春燕手忙腳亂地打開車門下了車,穆昱宇也下了,抬頭看了眼這棟建在路邊的獨立住宅樓,不一會,從樓裡面跑出兩個人,領頭那個是孫福軍,後面跟著的是林助理。
「你待會就看著,什麼話也別說。」穆昱宇對倪春燕說。
倪春燕嚴肅地點點頭,但她眼神裡還是露出喜色,穆昱宇笑了笑,對林助理說:「問清楚了嗎?」
「沒,他堅持等您來了當面說。」林助理稟報。
「大軍,你小子架子夠大的啊,就為這麼點破事讓我親自來一趟,你是不是以為我真不敢開你?」穆昱宇皺眉對孫福軍說。
「哪能啊先生,實在是我說的事有點蹊蹺,我自己查了一段時間,可算有點眉目,這會他們一栽贓,我就知道我查的肯定沒錯。」孫福軍笑呵呵地說完,轉身對倪春燕說,「大妹子,你也來了?得,我就知道你肯定幫我求情了,是不?甭擔心,我沒事,咱們穆先生心裡頭跟明鏡似的,能辨忠奸。」
「你的意思是我要不給你討公道,就成了不辨忠奸的了?」穆昱宇沒好氣地回了他一句,對林助理說:「你帶倪春燕去那邊走走,等會我們,我跟大軍好好聊聊。」
倪春燕緊張地說:「穆昱宇,你可要好好聽大軍哥說,別冤枉好人……」
穆昱宇皺起眉,林助理察言觀色,立即上來說:「倪小姐,咱們走吧。」
倪春燕還有點不放心,看了看孫福軍,孫福軍笑嘻嘻地說:「我沒事的,走吧走吧。」
她這才走了,穆昱宇瞥了眼她的背影,對孫福軍冷笑道:「你人緣挺好啊。」
「呵呵,還成。」孫福軍打了個哈哈,說,「我救過她弟弟,她是念恩的人。」
穆昱宇這才臉色轉好,對他說:「說吧,怎麼回事?」
孫福軍沉吟了一下,說:「您宅子裡的人不乾淨。」
「這我早知道,放著他們是我還留著有用。」
「我指的是,您宅子裡的水混了,有些原以為乾淨的,現下也不乾淨了。」孫福軍看著他,謹慎地說:「您現在身體好嗎?」
穆昱宇臉色一變,嚴肅地問:「你說有人往我吃的東西里頭做手腳?」
孫福軍點點頭,說:「據我調查的,應該已經有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