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穆昱宇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醫院。

他看了看四周,發現身邊放置了熟悉的醫療儀器,鼻端插著氧氣管,他稍微一動,機器就發出滴滴的聲響。

隨即病房的門被打開,幾名醫生領著護士進來,醫生他也認得,上回因心肌梗塞住院,照料他的大夫就是這幾位。

「我……」他想開口,卻發現聲音沙啞得不行。

醫生按住他,和顏悅色說:「先別說話,穆先生,我們檢查了再說。」

他對身邊的助手點了點頭,兩名年輕醫生上來為做了一些簡單的檢測,領頭的醫生看了數據,終於笑了,對穆昱宇說:「穆先生,您因為突發心肌梗塞被送來,但現在的情況已基本穩定,放心吧,留院觀察幾天後,就可以出院了。」

「至於您體內的藥物殘留問題,我要跟其他的專家開個會,共同把您的康復計畫定出來,但這個過程可能會有點辛苦和繁瑣,您要有心理準備。」

穆昱宇點了點頭,閉上眼。

他的身體內似乎還殘留著夢境中最後一刻產生的窒息痛感,他的手臂還能感覺到女人孩子的肉體餘溫。

那個夢很長,長到足夠他將那種肢體親密挨近的溫馨感鑲嵌入身體,長到足夠他思考明白一直懸而未決的問題,他知道,那是最後一次做夢了,平行空間的大門終於全部向他閉合,但他不再有空虛感,不會因為失去那個空間的安寧而暴躁遺憾,因為他知道,這個夢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將重要的信息傳達給了他,而他也終於學會不再質疑,沒有猶豫地欣然接受。

倪春燕,他在心裡說,我終於可以回答你的問題,我不會再被你的問題擊潰,我知道跟你生活意味著什麼,在我還知道答案之前,原來我的潛意識裡已經設想過這個可能性;所以現在的我選擇你,是一個出於本心的意願,經過慎重思考,得出具備可行性和現實性的答案。

穆昱宇又睡了過去,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姚根江正坐在他床頭,翻看手裡一本雜誌。

穆昱宇一動他就知道了,姚根江放下雜誌,看看表說:「你睡了兩天零十一個小時。」

「不可能吧。」穆昱宇啞聲說。

「兩天是昏迷,十一個小時是甦醒後入睡。」姚根江平板無波地說,「再不醒來,公司股價大跌,董事會混亂,副總們會奪權,員工們會人心惶惶,外面那些對頭會趁火打劫。」

「我以為,」穆昱宇掙紮著想坐起來,姚根江過去扶他,把一個枕頭塞到他身後,穆昱宇衝他點頭致謝,繼續說,「有你在,有規矩在,公司沒有我,也能運作得好。」

「雖然具備這種可能性,但卻需要經過一個漫長的調整期,還取決於下一任負責人的能力和個人魄力,」姚根江冷冷地說,「可是外面的敵人不會等你緩過氣來,別忘了,沒有葉氏,可有無數虎視眈眈的人。所以你還是別在這病歪歪了,趕緊好起來,外頭很多事等著你拿主意。」

「你說得,好像我很重要?」穆昱宇淡淡地笑了,「這是在變相拍馬屁?」

「為此你會多發我獎金?」

「不會。」

「那我怎麼可能是在拍你的馬屁?」姚根江把他的被子拉好,按鈴說,「我讓護工進來給你收拾下。」

穆昱宇點點頭,閉著眼,隨後輕聲說:「老姚,謝啦。」

姚根江面無表情地答:「口頭致謝沒有意義,請穆先生以後別讓我幹這種送人進醫院的破事。」

穆昱宇勾起嘴角,說:「放心吧,我想明白了,這條命金貴著呢,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會亂來了。」

姚根江抿緊嘴唇,最後說:「最好如此。」

此時兩名護工進來,熟練地幫穆昱宇搞好個人衛生,又替他換了衣服,這才扶著氣喘吁吁的穆昱宇靠在枕頭上。

穆昱宇搖頭說:「不行了,怎麼這次感覺比上次生病時還虛弱?」

「因為你這次服用的劑量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劑量都多。但我認為你虛弱還有很直接的原因,無論是誰,吊了三天葡萄糖卻沒進食,肯定會四肢無力的。」姚根江將一個多層保溫盒放到他的小桌子上,說,「給你帶吃的了,放心,都是醫生認可的食物。」

穆昱宇開玩笑道:「不會是你老婆做的吧?」

「我老婆做的,我才捨不得給你。」姚根江打開保溫盒,將兩個菜,一碗魚肉粥端出來放在他跟前,淡淡地說,「不過你別看都是家常東西,它們來得可不容易。」

穆昱宇心裡一跳,盯著姚根江。

姚根江慢條斯理地說:「我聽說你一犯病就很難伺候,還特別愛挑食,上次聽說連大軍的飯都搶。我想這給大軍做飯的人真牛,居然能做出勉強讓你入口的東西。於是我一好奇,就讓人去請那位特別的廚子,好不容易找到人家,客客氣氣把你的狀況給人那麼一說,誰知那位廚子看著好說話,一聽到先生你的名字,立即給我回絕得死死的。我心想你這又怎麼得罪人了,老給我製造工作障礙,這是在考驗我的能力麼?於是啊,在沒辦法的情況下,我只好技巧性地讓你的病況透露出那麼一點半點的……」

穆昱宇心跳加速,他眯起眼,盯著姚根江,咬牙問:「技巧性的?」

姚根江一本正經地說:「嗯,當然這個技巧性包括稍微誇大了你的問題,比如心理狀態不好,找死嗑藥,自暴自棄,從而導致身體每況愈下,住院開刀跟玩似的……」

「姚根江!」穆昱宇瞪大眼睛,「你到底還說了什麼?」

「我近距離地觀察了那位姑娘,發現她心腸真軟,哪怕被你得罪過,卻還是真心為你擔憂,一聽你都這樣了,她自己那點小情緒就給忘了,還不計前嫌忙前忙後琢磨整點你醒後能吃的玩意,」姚根江搖頭嘆說,「這怎麼行呢,對待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嘛……」

「你損我損上癮了是吧,閉嘴。」穆昱宇臉上掛著興奮的笑,聞著香噴噴的魚片粥,點頭說:「不錯,是她的手藝,真不錯……」

「老穆,你那天說的對象,就是她吧?」姚根江帶著笑問他。

穆昱宇也笑了,點了點頭。

「想明白了?」

「明白了。」

「那倒是個好姑娘,一看就沒壞心眼,比你以前找那些是強了不少,就是跟了你要吃苦頭。」姚根江點頭說,「這次你也算因禍得福,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吧,我還是那句話,活到這把年紀,要珍惜。得,你慢慢吃,我先出去……」

「你等會,」穆昱宇抬頭說,「你不妨再技巧性地把我的狀況透露出去。」

「技巧性地告知她,我有點危險。」穆昱宇淡淡地說,「具體怎麼做,你知道的。」

姚根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隨後體貼地出去,還把門關上。

姚根江辦事效率向來很高,第二天,穆昱宇在床上看雜誌時,偶一抬頭,立即瞥見病房門口有個腦袋一探又縮回去。

他的安全一向由孫福軍負責,他的人不可能放一個無關人等隨便來窺探自己老闆的病房,這個人能探頭探腦,一定是得了孫福軍的允許,而孫福軍能放任人在此窺探的人,除了倪春燕姐弟,恐怕再無其他。

穆昱宇心裡高興,臉上卻不露半分,反而把書一擱,皺眉不語,懨懨地躺回床上,伸手按了鈴。

護士立即進來,問:「穆先生,感覺怎樣?」

「不好。」穆昱宇冷冷地說。

這個不好的概念顯然太大,可以往深裡揣測,也可以往淺處理解,而他的身份在這,醫生護士們自然不敢怠慢,那護士慌慌張張跑出去,不出一會,立即有兩名年輕醫生衝進來。

他們看了他的各種數據,詢問了他各種狀況,無論醫生怎麼說,穆昱宇都是沉下臉不說話,一位護士試圖揭開他的被子給他做進一步檢查,穆昱宇啪的一下把床頭的雜誌砸到地上,冷聲說:「不准碰我!」

他氣勢太強,一眾人等果然不敢再碰他。醫生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試探著說:「對不起,穆先生,我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不敢亂下診斷,不然您稍等,李主任正在做手術,他做完了會立即過來看您。」

李主任就是穆昱宇的主治大夫,穆昱宇倒沒好意思折騰他,淡淡搖頭,說:「算了,我現在也沒太難受,我要休息,你們走吧。」

他的護工忙過去幫他睡下,一眾醫生護士悄悄退出,臨走時關門前穆昱宇似乎聽見有人嘀咕「有錢人真難伺候」之類,穆昱宇微微一笑,不以為意,閉上眼假寐。

他閉上眼沒一會,就聽見有人躡手躡腳進來了,那個人推門的聲音很輕,聽得出是拿手一點一點扶著門推開,腳步聲也很輕,整個過程只傳來拉椅子的輕微動靜,然後那人便默不作聲地坐在他床邊,似乎連呼吸聲也控制了。

那個人的存在,似乎一直是這樣,你不去仔細聆聽,根本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在紛紛攘攘,亂七八糟的生活中,曾經有那麼多聲音一起響起,有那麼多人,爭先恐後地,用各種形式,各種美妙來爭著搶著告訴你他們的存在。吵吵嚷嚷,不甘落後,似乎不聽他們的,你永遠找不到前進的方向,你爭取不到成功的可能,你甚至連自己的生活都找不到合法的證明。可總有這麼一個時候,所有的聲音都退場了,萬籟俱靜,你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這個時候,你才發現,其實有一個人的心跳和呼吸也在那。

她一直都在那,但人就是這樣,非要兜一個大圈,非要自己親身去經歷坎坷流離,然後才知道有個人一直在那原來具備多麼重要的意義,它不是告訴你,世界上的一切都會變好,不是許諾一切糟糕的都會過去,但它給你最重要的那點溫暖,因為無論你經歷什麼,都有人陪你慢慢度過。

你不是一個人。

這是一件何其幸運的事。

穆昱宇睜開眼,他實在想看她,想的不得了,想得,心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