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誘人的生意·03

  程牧陽把她送回房間。

  房間門打開了,她卻轉過身,倒退兩步後,將他堵在了門外。

  「我要衝個熱水澡。」她輕聲說。

  「去吧,」程牧陽有些想笑,手臂撐在門框上,「我等你。」

  「不要在這裡等,」她推了推他,「影響不好。」

  「好,」他的聲音也輕下來,「我去沈公房裡等你。」

  他們離得很近,她甚至覺得,如果再多說一個字,兩個人的嘴唇就會碰上。而她並沒有很快回答,只是把手搭在他光裸的肩膀上,軟著聲音告訴他:「去三層等我,三層的酒吧,我沖完熱水就來找你。」

  他背對著走廊的燈,臉孔被勾出了鮮明的輪廓,那雙褐色的眼睛如同蒙了水霧,琥珀似的:「好,我等你。」

  房門被關上的瞬間,透過門縫的光,依舊能看到他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咔嗒一聲,終於隔絶了門外的一切。

  房間裡沒有開燈,她轉過身,只是從浴室拿了條乾淨的浴巾,邊擦著頭髮,邊撥通了一個電話。「你好。」電話那頭的聲音毫無波瀾。

  「波東哈。」

  「私人?」

  「不,我是南北。」

  電話裡的接線員終於換了個語氣,非常客氣地告訴她波東哈先生在線上,十秒內他會掛斷電話,接聽南北的電話。實際不用十秒,幾乎是同時,接線員的電話就被切斷了。

  「大小姐,聽說你現在在海上。」那邊的笑聲爽朗。

  「是啊,在公海,靠近巴士海峽,」她低聲說著,從手邊拿過來抱枕,「幫我一個小忙,我需要查些資料,但是不能讓南淮知道。」

  對方沉默了會兒,還是答應了她。

  南北只提了兩個問題,一是沈家此行的目的,二是程牧陽的經歷,精準到每一個年份的每個月。

  「明早七點,我等你的消息。」

  電話掛斷時,是十點半。

  她只用五分鐘沖了熱水澡,在花灑的水流下,她腦中是層層疊疊的片段。那些從相識,到這次相遇的畫面,還有剛才無法逃避的吻。她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嘴唇,仍舊能記起,程牧陽剛才對自己的溫柔相待。

  她的右手,因為自己的出神,撥大了熱水。

  迅速上升的水溫,讓她幾乎被燙傷。

  從南淮結束了家族長達半個世紀的動盪,從她自比利時返回畹町開始,她就不再是單獨的個體。程牧陽是個什麼樣的人,和他在一起會做出什麼樣的犧牲,她需要有完全的準備。

  南北換了件墨綠色的連衣裙去酒吧。

  三層的酒吧都是些年輕人,大多也是小輩。除了年輕人和地位低的,其他人不會在此時出現在這裡,所以,她和他在這裡就如同是幽會。

  她沒有刻意去找他,只是坐在角落裡,翻著手裡的酒水單。

  不一會兒,就有雙手臂攏在她兩側,撐在了圓桌的邊沿:「我以為,要等到天亮。」

  程牧陽的聲音裡,難得有些放縱的性感。

  她低頭笑著,繼續漫無目的地去掃視那一行行字,兩根手指逐行滑下來,倒像真在認真看著什麼。直到程牧陽握住她那兩根手指,她終於抬起頭來。

  他把她的手指貼在唇邊,輕輕碰了碰:「還記得我教你的那句話嗎?」

  南北先是一愣,旋即想起了那個不公平的賭注。

  她沒有他的語言天賦,但記憶力向來不錯。

  當時她是很認真跟著程牧陽學著那句俄語,重複了三四遍之後,基本已經記牢了每個發音。所以此時他再問,她仍舊能很輕鬆地複述出來。

  可是這裡實在太吵。

  南北只好拉住他襯衫的衣襟,湊在他耳邊,說給他聽。

  不算標準的發音,並沒有他說得好聽。

  等到說完,她終於又去問他:「現在你可以告訴我真實的意思了?」

  「第一個詞солнце,是我的名字。」他故意重複著當時的話。

  她配合著,「哦」了聲。

  cолнце,солнце。這時候再去記,已經大有不同。

  「這句話真正的意思是,」他也湊近她的耳邊,告訴她,「程牧陽是我的男人。」

  南北張了張嘴巴,沒說出話來,反倒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深深地,掐了掐他的另一隻手臂。起先只是為瞭解氣,沒想到他不以為意,到最後她都覺得過分了,鬆開手時,他雪白的手臂已經浮了層青紫。

  「疼嗎?」她莫名心疼,伸出手指給他揉了揉。

  他「嗯」了一聲,攬住她的肩膀,招手喚來侍應生,要了紅酒。

  後來兩個人都喝了些紅酒。這裡沒有人認識他們,層層疊疊變幻的幽暗燈光,午夜的音樂不再震懾人心,漸漸變得舒緩柔軟。她和他在舞池的人群邊緣,開始慢悠悠地跳舞,在有人從身後走過時,他終於適時地將她拉到了懷裡。

  「南北?」

  「嗯?」因為燈光,她微微眯起眼睛看他。

  兩個人因為奢靡的節奏,身體貼得越來越近,手臂的皮膚不時碰觸著,如同舞池內所有的情侶。程牧陽悄無聲息地俯下身子,看著她:「相不相信,我對你是認真的?」

  她手搭上他的腰,貼在他身上,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們跳了很久,久到舞池裡幾乎沒有了人,久到已經有人告訴他們,天快亮了。程牧陽低聲對著那個侍應生說了句話,很快侍應生就躬身退走,徹底清了場。

  只有兩個人的空間。

  所有都變得讓人迷醉。徹夜不眠的疲倦,在酒精的誘發下,她連眼神都迷離起來。程牧陽始終看著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情,甚至是閉著眼睛睏頓的樣子。

  音樂聲悄然轉換,是一首隻有他們兩個知道的曲調。

  她忽然笑起來,輕聲問他:「你還記得?」

  「我的記性始終很好,尤其是對於你的事情。」

  她無聲笑著,用臉摩挲著他的襯衫,因為徹夜不眠的疲倦,竟然覺得神志有些恍惚。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程牧陽是個絶對溫柔的男人。

  第一次聽這首歌,是某年農曆新年。

  他們在布魯塞爾東南80公里處的於伊市政府廣場吃飯。因為不是當地的節日,人並不多,兩個人帶著喀秋莎,最終選了個中國餐館,叫「紅高粱」。

  餐館有三四桌中國人。

  後來都湊在了一起,笑著鬧著輕易就到了午夜。

  在打烊時,店主就是放著這個曲子。甚至還非常有感覺地哼唱著,她穿上厚重的外衣,聽著這首西班牙風情濃郁的打烊曲子。

  那時的她低聲問程牧陽,這是誰的歌,為什麼從來沒聽過。

  程牧陽告訴她,這是瑪丹娜在1986年的歌。

  她站在店門口,聽著店主把它唱完。

  她問這首歌曲的名字,他說了句西班牙語「La Isla Bonita」,並告訴她翻譯過來是「美麗的小島」。對於「島」這個詞,喀秋莎有格外的癖好,她不停地在出租車上說自己的夢想,就是嫁給擁有一座小島的人。

  她聽得啼笑皆非,豈料喀秋莎還摸著她的眼睛說,你有著什麼樣的夢想,就會成為什麼樣的人。她更是樂不可支了:「好,夢想要遠大一些,我們都要嫁給擁有一座小島的人。」

  喀秋莎聽罷,即刻去拉程牧陽的手臂:「聽到沒有,為此奮鬥吧,少年。」

  她記得,那時候的程牧陽只是將視線落在她身上,似假似真地說:「這座島,不會有居民,禁止遊客遊覽,而且,需要有海岸警衛防止外來者進入。島上最好建有粉紅色的房子,同時還有別墅、網球場和配套的豪華花園。而且,」他停頓了會兒,才似是回憶地說,「這個島確實存在,在希臘,市值大概是兩億英鎊,持有人是雅典娜·奧納西斯。」

  喀秋莎聽得心神蕩漾,頻頻捂嘴尖叫。

  她也低頭笑起來,只當程牧陽是在說笑。那時的她尚在流亡之時,這些描述,這種價值數億英鎊的島嶼,只能是窮苦留學生之間的玩笑……

  南北迴憶著他當時的話,倦懶地靠在他的身上,舞步已不成步。

  抱著她的程牧陽,看了看自己的手錶:「要不要回房間,睡一會兒?」

  她「嗯」了聲,抬頭去看他。

  程牧陽的手從她的背脊滑下來,托住她的腰,讓她站得更加愜意。兩個人的鼻尖相觸,嘴唇微微摩挲,親昵著,卻沒有更加深入的動作。

  過了會兒,她才輕聲問他:「你說的小島,會不會是空頭支票?」

  他笑:「隨時隨地,歡迎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