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譎狡詐,殘酷無情。
她忽然就想起了波東哈給他的評價。
可她卻想像不出,眼前的程牧陽,能有多麼殘酷無情,狡詐倒是有一些。
啪嗒一聲,程牧陽落了子。
「我聽說,你對這樁生意,非常強勢?」南北拿起白子。
「還好。」
「中國人講究顏面,賺多少錢並不重要,」她輕聲說,「小心引起眾怒。」
她說完話,才開始看棋盤。因為久不碰圍棋,她只記得七七八八,所以總要想一想下一步是落在哪格。
就在出神時,程牧陽忽然就握住她的手,引著她落了子。
他的手很暖,她卻因為包房溫度低,又只穿了件窄身的小旗袍,手腳早已冰涼。這麼乍然地肌膚接觸,他才發覺她真的很冷,索性握緊了些:「要不要回去,換件長袖的旗袍?」
南北餘光瞥到沈家的大兒子,沈家明的父親,自珠簾後起身而出。
「范西屏和施襄夏,成名一生,卻只有過這一次對弈,」她不動聲色地抽回手,看著程牧陽說,「其實呢,他們當時對弈了十三局,而傳到現在的『當湖十局』,只是部分而已。」
身側站定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她仰頭看了眼,乖乖地笑了:「是不是,沈伯伯?」
沈家明的父親笑了笑:「『當湖十局』雖然是各有五勝,西屏執白卻先行六局,這並不合規矩,所以有十三局的說法。只可惜,除了當時的人,恐怕沒人知道那三局的輸贏。」
她「嗯」了聲,隨口道:「這兩大國手是同鄉,或許是關係太好,不願爭出輸贏。」
程牧陽的手臂搭在自己膝蓋上,接過小姑娘遞來的茶盞,聽著她和長輩閒說著清朝的棋局,目光卻從未從她臉上離開。
戲近尾聲,終於有了新的客人。
是那日在碼頭上,始終觀看程牧陽懲治內鬼的中年男人,他身後除了兩個隨從,仍舊跟著自己的兩個女眷,偏年輕的那個還抱著個小男孩。
眾人寒暄時,她只是禮貌性地點了點頭,繼續看自己的棋盤。
約莫能猜出,這個兩鬢雪白的中年男人,就是周生家的人。可惜她和這次明爭暗鬥的生意並沒有什麼關係,自然也無須寒暄。
四個姓氏,本就是在迥然不同的土地上生存。
因為規模和影響力,才始終齊名,除了南家和沈家,因為多年前的一些事情,有了超出尋常的友誼。餘下的姓氏,倒真沒有太多瓜葛。
她晚飯沒有吃,只喝了杯熱牛奶,坐到現在已經有些餓了。
隨便尋了個藉口,離開房間,卻在最後,那個周生家的中年人,終於笑著和她說了第一句話:「聽說南淮最近出手了一批東南亞紫檀木,都是經年大料。我聽到這些消息時有些晚了,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
南北倒是意外了。
這批紫檀木的主顧,身份很令人忌諱,購買這些木材,也僅是用來填充私人博物館。
為了這個生意,南淮還附贈了幾十個東南亞及中國內陸最好的木雕師傅,據說是為了將這些木材按照故宮等比例縮小,雕琢出另一個微型皇城。
「周生伯伯的消息很靈通,」南北神情似是認真,考慮了會兒,才說,「這批大料,已經算是最好的收藏。您知道,關於藏品這種東西,只能等有人肯出手,才有機會拿到。不過最近倒是有個老主顧,想要脫手一批海南黃花梨木的成品傢俬。」
中年男人頷首而笑:「海南黃花梨木?更是求之不得。」
「的確,」她莞爾,「南家經手的黃花梨木,不論木材的密度,還是狸斑的形狀,都屬於珍品級,值得收藏。不過,這次的主顧想要換的,是入駐伊朗汽車市場的政府許可。」
中年男人拊掌而笑:「真是大膽的想法。」他邊笑著,邊偏過頭去看立在身後的中年女人,「婉娘,如何?有沒有機會?」
盤髮的中年女人嘴角微揚起,柔聲道:「入駐伊朗市場是難了些,不過可以嘗試合資。我記得,伊朗最大的汽車集團是IRAN KHODRO。如果選擇政府合資,扶持這個本土汽車集團,應該有機會慢慢入駐。」
中年男人聽到這裡,微微拍了下女人的手背,回過頭來,微笑著看南北:「不知道南淮有沒有興趣,讓我做這筆生意?不過,這麼大的中東市場,如果合資成功,我也是要入股的。」
「好,」南北彎起眼睛,「我會記得這件事情。」
她說完,手撫上自己的腹部,很無辜地告訴所有人:「我真是餓了,各位,沈公,還有程小老闆,告辭了。」
自始至終,程牧陽都是興趣盎然地聽著這段對話,眼睛裡彷彿有著笑,可卻沒有露在臉上。到此時,他終於輕輕地用兩根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悄然和她告別。
真是……
南北出了包房,想起他剛才的動作,還有些想笑。
這層的洗手間都是在包房內的,她既然出來了,也就沒有必要再回去,索性沿著樓梯走下來,在二樓的開放式包房外,找到了洗手間。
推門而入,三個封閉的隔間,都敞開著門,沒有人。
她反手,想要關上門,卻不料像有著什麼阻力。
下一秒,已經有人抱住她的腰,她心猛地跳了下,想要還擊回去,卻被輕輕地咬住了耳朵:「北北。」
是程牧陽。
這麼一個聲音,還有這樣突如其來的親昵,讓她馬上就軟了手臂。
慢慢地,收回了還擊的動作。
程牧陽悄無聲息地拉住她的手腕,把她半抱半推進第一個隔間,鎖上了門。南北還沒等張口,就被他壓在木質的門上,直接壓住了嘴唇。
他的一隻手肘撐在門上,用自己的身體,完整地壓住她所有的關節,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
漫長而深入的吻。
到最後,兩個人都開始喘不過氣,他終於用另外的手,把她整個人都抱起來,讓她能夠和自己平視:「這件事情結束,和我回莫斯科,好不好?」
他說話的時候,仍舊斷斷續續地去吻她的嘴角。
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輕地咬住他的嘴唇,嘟囔地說:「我怕冷。」
「房間裡,恆溫二十四攝氏度。」
她呼吸不穩:「你,要把我關起來嗎?」
「求之不得。」
他們說話的時候,始終在親吻著對方。她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推開了洗手間的大門,很快,捏了捏他的手臂。
程牧陽蹙起眉頭,似乎很不高興被人打斷。
無論是什麼出身背景的女孩子,都很熱衷在洗手間補妝時分享自己細密的小心思。幾個女孩子的聲音,從抱怨枯燥的戲曲,到猜測三樓那些家底最厚的家族,話題自然而然,最後都落到了家族幾個年輕人的身上。
「樓上的那些老家族,也只有程家洋派些,真不知道那些老古董都怎麼想的,21世紀了,還要來看這些戲曲。」
「多看看好,否則讓你和沈家明說話,你都不知道第一句去說什麼。」
「那和程牧陽說話,豈不是要精通各大軍火武器?」
有人笑了:「如果他願意和我說話,背一些軍火武器的資料,又算什麼呢?」
南北聽得忍俊不禁。
就在清晰的幾個少女對話中,他的手已經放在她的腿上,輕輕撫摩。
掌心溫熱,有著長期使用槍械的痕跡,並不十分粗糙,卻讓她更加亂了心。
她抓住他的手,無聲用口型說:流氓。
程牧陽笑得非常隱晦,慢慢地滋潤她的嘴唇,品嚐她的味道,手卻始終沒有停下來。反反覆覆,流連在她的皮膚上,彷彿在撫摩價值連城的和闐美玉。
說笑聲漸被門隔開,洗手間再次恢復了安靜。
她終於能開口:「你準備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
他輕聲告訴她:「不知道。」
「程小老闆,」她再次抓住他的手,從自己的腿上移開,「你是來做生意的,還是來一夜風流的?」
「不是一夜風流,」程牧陽笑一笑,隔著薄薄的衣衫,用手去感覺她的腰線,「是夜夜風流。」
他的話真是銷魂。
她心裡柔軟,第三次拉開了他的手,輕聲說:「這裡,不是合適的地方。」
她並非是簡單地指這個洗手間,而是指這艘游輪。
早晨,波東哈曾經隱晦地告誡過她。
而她,在知道事實後,也為自己劃了一道線。在這裡,她本身已經不是她自己,而更多是南淮的立場。她想,程牧陽應該明白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