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賭局的輸贏·02

  我們的籌碼都足夠玩一整夜。

  這意味著什麼?

  賭場外圍坐著的人,都在低低地艷羡、議論。誰都知道這艘游輪上的籌碼,是以什麼單位來換算的,恐怕也只有夜幕降臨後的賭局,可以看到這樣的手筆。

  大屏幕同時拉到了賭桌的近景。

  因為是這次旅途中最大的賭局,倒有了些欣賞的意味。

  畫面裡,程牧陽的臉被屏幕照得立體感很強,相對於沈家明的雅痞氣場,他從來給人的感覺,都像是暴風雨前的海平面。你明知道危險,可卻想要走近些,再近些。

  不論下一秒如何波濤洶湧,前一刻永遠是平靜。

  讓人忐忑的平靜。

  第一回合,莊家通殺。

  沈家明贏了。

  仍舊沒有懸念,她也相信只要是他坐莊,就沒有不贏的道理。

  當莊家輪到周生家的人手裡,南北身邊忽然坐了個人,一身戎裝:「還記得牌九的規矩?」是沈家明的父親,南北壓低聲音,叫了聲沈叔叔:「還記得一些,可是也忘了不少,」她輕輕地吐了下舌頭,「也就只能看看熱鬧了。」

  沈家明的父親沈英身上有著軍人特有的硬朗,還有少年磨難後難掩的陰沉。

  南北雖然在沈家生活了六年,卻沒有在家中見過他多少次,不過當初總有沈家明的那層關係在,沈英對她還算是和善。

  他聽南北說完,略微沉默了會兒,沉聲說:「如果有可能,不要和程牧陽走得太近。他本身的存在就很危險,我不希望你跟著我們祭祖,最後卻出了意外。」

  南北很驚訝。

  應該說,是非常意外。

  沈公對程牧陽賞識有加,可為什麼沈英會這麼說?

  「你的沈爺爺,也是這個意思。」沈英很快,又補了這句。

  大屏幕上,能看到籌碼在一把把地扔到桌面上。好像所有人都把今天當作了最後一晚,尤其是沈家明和程牧陽。她聽說昨晚,就是沈家拔了頭籌。

  只要今晚,沈家明贏了,那礦床毫無疑問就是沈家的。

  而程牧陽如果輸了今晚,就只能棄權了。

  她想起程牧陽說的「這只是個形式」,又想到兩個人在三樓包房裡,自己追問他如果輸了會怎麼做時他的眼神和笑容。

  隱隱地,她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如果沈家真的贏了,難道他還要硬搶?

  南北忽然聽到身後嗡嗡的聲音,都是在感嘆,她心思轉回來,再去看賭桌上的情景,已經同時有兩個人站起身,認輸了。

  周生家的兩個人,同時認輸了。

  賭桌很大,卻沒人料到這麼快就剩了兩個人。

  兩個人手邊的籌碼都堆積起來,有兩個小姑娘在一點點地把籌碼整理好。當一摞摞的籌碼被堆放整齊後,後場觀看的人也忍不住驚嘆起來,礦床對於他們來說,只是個「概念」,而此時此刻,賭桌上這些堆積如山的籌碼,卻是真金白銀。

  沈家明從手邊的煙盒裡,抽出了一根香煙:「要不要休息?」

  程牧陽笑一笑:「速戰速決如何?」

  「好,」沈家明把沒點著的煙,放回到煙盒裡,「做五贏三。」

  凌晨兩點多,無論是賭桌上的兩個人,還是旁觀的人,都沒有任何的疲憊感。

  今晚的賭局對大多數人,只能是旁觀盛況。可周生家仍舊做得非常周到,從賭桌到外圍的燈光強度都是最佳狀態,氧氣供給量也恆定高於室外60%,這是商業賭場的標準環境。

  而賭桌上的傾城財富,卻是罕見的。

  所有的一切,都讓人極度亢奮。

  兩個人手氣似乎都不錯,勝也僅是險勝,從頭到尾,都沒人消牌。

  到最後一局時,再次輪到了沈家明坐莊。

  他將三十二張牌,一張張地翻過來,開始慢悠悠地砌牌。瑩潤微黃的象牙骨牌,被他四張疊在一起,碼放了八排。

  很慢的動作。他碼放好最後四張後,用手在八排骨牌上滑過,笑著說:「公平一些,最後一局,我砌牌,你擲骰。」

  很漂亮的一個動作,卻讓南北忍不住微笑起來。

  沈家明從小就喜歡玩這三十二張牌,他有上百種方式給這些牌做記號,讓自己穩贏不輸。他總喜歡在放手一搏時,做這個動作。

  不過賭桌上這些事情,沒有能力揭穿,就要認命。

  她相信程牧陽既然敢和他賭,總會有些和沈家明一樣過人的手法。

  程牧陽並沒有拒絶,拿起骰盅。

  「你聽沒聽過傾城牌九?」程牧陽興趣盎然地看著沈家明,眼睛裡彷彿有笑,「在牌九的生死門中,一夜就可以讓你輸掉一座城池。」這句話,是她剛剛告訴他的。

  而告訴她的人,正是沈家明。

  南北沒想到,程牧陽忽然這麼說。

  「有些耳熟,」沈家明若有所思地回視程牧陽,「好像,有誰也說到過。」他的視線在程牧陽的襯衫領口處,停了幾秒後,很自然地移開。

  然後,他摸出火柴想要點煙,卻意外地將火柴柄斷在了手心裡。

  狹路相逢。贏與輸,不過是一念之間。

  程牧陽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輕輕地搖晃著手裡的骰盅。

  點數開出,每人拿到四張骨牌。

  前兩張翻出,程牧陽贏。

  南北很慢地呼出一口氣,看著兩個人各自面前僅剩的兩張骨牌,竟有些搖擺,說不清是希望誰贏。沈家明的父親忽然理了理自己的上裝,直接起身,向外走去。

  她的心莫名地跳了下。

  同時,大屏幕放大了賭桌。

  所有人都安靜了,很快,就有鼓掌的聲音從角落傳來,從小到大,從遠至近。

  程牧陽的手前,平鋪著兩張骨牌:丁三,二四。

  誰也沒有想到在傾城一局裡,能見到頂級的牌九組合:猴王對。

  程牧陽贏了,贏得非常徹底。

  這場大殺四方的賭局,讓整個游輪都蒙上一層血腥的氣息。她很快從賭場裡走出來,游輪四層的甲板上遠近都是人,或許因為剛才房間裡氧氣含量太高,站在室外反倒有些缺氧。她沿著光線並不明亮的邊沿,走到甲板的最終點。

  遠處的天空沒有任何光亮,連月色都沒有,仍舊是陰雲密佈。從這裡看海面,是濃郁的黑色,還有陣陣的大浪捲起來,再砸到游輪的側壁上。

  「程牧陽手氣太好了。」有人感嘆。

  還有人不屑一顧:「人家都是遊戲,只為了娛樂的。說不定私底下早就有了什麼交易,才做了這個『猴王對』。」

  「不管是什麼交易,周生家已經出局了。沈家和程牧陽,各有一勝,明晚才是重頭戲。」

  明晚。

  明晚過後,就要返航了。

  南北看著海鳥的影子在海面上盤旋,想著短短在船上的這幾天。有告誡,有對決,有人命,也有程牧陽難以抵抗的誘惑力。

  她問過沈家明,現在賭船在台灣島和菲律賓的呂宋島之間。三天賭局一過,游輪就會從巴士海峽離開,直奔台灣島。

  這是個非常簡短的旅程,從登船到下船,不足七日。

  忽然,傳來很大的哄鬧聲。

  南北看回去,游泳池裡有巨大的水花掀起來,很快,就看到沈家明從水面出來,抹去臉上的水:「各位,今夜無醉不歸。」

  夜色被徹底驅散。

  他雖然輸了,卻仍舊是明天賭局的座上賓。

  不管是有意拉攏,還是真的惺惺相惜的男人,抑或是傾慕,甚至早有情緣的女人,都因為他的話,更是熱絡起來。

  沈家明從泳池上來的時候,周身都濕透了,襯衫貼在身上,凸顯了瘦長的身形。瘦了,比起小時候瘦了很多,卻並不顯得單薄。

  或許是從軍後,歷練得多了,縱然是微醺著,腳步仍是穩而沉。

  他像是猜到她喜歡站的地方,很快就看到了南北。他從不斷寒暄的人群中穿梭而過,走到她身邊,看著她,卻不說話。

  「怎麼了?」南北笑起來。

  「沒什麼,」沈家明輕輕地噓出一口氣,「怕你會出什麼事。」

  「不會的,」她輕聲說,「快下船了,靠岸就是你的天下,我還能出什麼事?」

  沈家明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如果願意留在這裡,我的確不擔心。」

  「不行,」南北一本正經地搖頭,「我喜歡吃薄荷葉做的菜,一定要回雲南,你那裡吃不到。」

  沈家明總是說不過她。

  海上的夜風很大,沈家明身上又都是濕的,兩個人說了會兒話,她就勸他回去換了衣服再過來。兩個人沒有去坐電梯,從船尾樓梯走,就在推開樓梯間的門時,忽然就聽到了很粗重的喘息聲。南北略頓了下腳步,和沈家明對視,他顯然也聽到了。

  喘息聲很急促,而且不只是一個人的,痛苦壓抑。

  四週一片漆黑,壁燈也是滅的。

  只有甲板的光線,透過打開的門照進去,喘息聲的地方很明顯。

  沈家明伸手把她擋在自己身後,慢慢走上了幾級樓梯。

  很快,就看到了幾個瑟縮的黑影,幾靜幾動,倚靠的姿勢沒有絲毫防備。而四周,並沒有人。南北心裡不禁咯噔一下,摸過去探了幾下,發現有活有死。

  「能說話嗎?」沈家明蹲在一個還喘氣的人面前。

  那人猛地一抽,往後縮了兩下。

  南北伸手,捏了下他的喉結,被人下了點喉手,沒有兩三天絶對出不了聲。

  沈家明摸向那個穿著不俗的死人,剛伸手捏住那人下巴,一股子刺鼻血腥瞬間瀰漫開,死屍鼻中湧出的血流了他一手,黏膩溫熱。

  他抽回手,蹙了下眉,湊近細看,才發現鼻梁是被砸斷的。

  口舌乾淨,就不是內臟受損。

  難道是顱內充血?腦中閃過這個念頭,他忙伸手去摸死屍的鼻梁骨,兩指捏了幾下後,才緩緩地吐了口氣:「好漂亮的手法,幸好我知道,南淮不在這船上。」

  他擅長近身格鬥。

  可這種偏近藝術的手法,卻不是他的專長。

  砸鼻是最普通的街頭格鬥,但若是手法獨特,鼻骨碎片會像刀片一樣推入顱內,刺穿腦組織,讓人瞬間暴斃。單是力量大,是辦不到的,角度和深度才是重點。

  而他所知道的,最擅長這個的,就是南淮。

  南北聽他這麼說,也蹲下身子去看,果然很像是南淮的手法。只不過鼻骨砸斷的位置,不是哥哥所喜歡的。這個位置,照南淮的說法是:不夠好看。

  她仔細摸了下鼻梁斷面,發現了更有趣的地方。

  砸力面很窄。

  她用自己的拳頭試了試,輕聲說:「這船上,有個比我拳頭還硬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