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最後的賭局·03

  周生行的臉有些沉,卻在笑:「的確需要立規矩。用槍口對著客人,並非我們周生家的規矩,程小老闆已經手下留情了。」他揮手,示意人處理管家,「昨晚的事也很抱歉,沒想到我身邊會有個外人,威脅到了程小老闆的安危。」

  「這很正常,」程牧陽手背的傷很醒目,剛才他就是用這只受傷的手揮拳,以至於整個手背都開始紅腫,「就連我,也不敢保證身邊的每個人都絶對忠誠。」

  桌子被掀翻了,又有這種不愉快,程牧陽很快就告辭離開。

  南北猶豫著,看了看周生辰懷裡的小男孩。周生辰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麼,很和善地笑了笑,讓她放心。她很快掀開白色的絹紗,沒看到程牧陽。

  想到剛才的種種,她的心臟在胸腔裡,忽然跳動得很激烈。

  這艘船,實在太危險。

  時時刻刻,都有意外。

  今晚的賭局會不會真的那麼順利?

  她在房間裡休息了幾個小時,差不多到七點的時候,忽然有人送來了一份很豐盛的晚餐。周生家的人,為了照顧他們三家人的口味,特意帶了會做各色菜餚的廚師。出來這二十幾天,她始終都沒有吃到薄荷做的菜。

  雲貴那一帶的人,都嗜好薄荷。

  辛涼,口味清鬱。

  她用筷子夾了小塊的烤魚,因為有薄荷的作用,油膩都退去了。她忽然想起程牧陽的身上,總有這種清涼的味道。甚至在早晨,也能看到他吃薄荷葉。

  就是如此細微的特質,總讓她覺得他離自己並不遠。

  她吃得有些入神,有人輕敲著門。她走過去,打開門,是沈家明。

  「在吃什麼?」沈家明看她慢慢地吞嚥嘴巴裡的東西,不禁笑起來,「慢點吃,別噎住。」

  她徹底吞下魚肉,說:「薄荷烤魚,來,一起吃。」

  沈家明倒是不客氣,走過去,拿起她的筷子,去吃別的菜:「我不喜歡薄荷,你又不是不知道。」

  南北想了想:「好像真的是。」

  「今晚的賭局,你去看嗎?」沈家明邊吃菜邊隨口問她。

  「不去看,」南北直接拒絶,「我怕我緊張。我總覺得,在這船上什麼都可能發生,如果有可能,還是一覺睡到目的地清靜。」

  沈家明隨手拿起遙控器,打開了衛星電視,仰靠在沙發裡,認真看起晚間新聞。新聞主持人穿著淡粉的套裝,笑容標準,英文也說得很地道。

  「下邊是特別插播,」簡短的廣告後,女主持人已拿起一摞資料,語氣平淡地說,「今晨五時,菲律賓『自由武裝』在馬京達瑙省等三個市鎮,向政府軍駐地發動襲擊,當地政府軍隊立刻給予還擊,雙方交火持續數小時。現在政府已派出第一機械化旅,加入戰鬥……」

  她聽得認真,沈家明已經隨手切了另一個頻道。

  「怎麼不聽了?」南北奇怪地看他。

  沈家明不停換著各國的頻道,告訴她:「是菲律賓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來了,窩裡鬥,和我們沒什麼關係。我們的游輪現在應該是在泰國海域,周生家已經安排好了。菲律賓的事情,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影響。」

  她把烤魚吃得乾乾淨淨,抱著薄荷檸檬茶,和沈家明閒聊。這間房是半環形的落地窗,半臨著海,兩個人坐得不遠,看遠處的海平線和雲層。

  「有風暴要來了。」她喃喃著說。

  沈家明沒聽清楚,剛想開口問,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他走過去拿起電話,聽了兩聲就放了下來:「下邊人說,進入了強颱風地帶。」

  南北「嗯」了聲:「風暴還好,只要不進入暗礁海域。」

  她站起來,走到窗邊看不遠處。

  海上日落很晚。

  仍舊能看到海面的顏色。

  她正有些出神,卻發現了另一個蹊蹺的地方。按照沈家明的說法,現在應該已快接近泰國海域,怎麼會出現「黑潮」?這種近似黑色的海水,只會途經菲律賓等地,而不該出現在這裡。

  南北潛意識裡,勾出了一個地形圖。

  巴士海峽?

  「我記得,我們傍晚的時候,已經離開巴士海峽了?」

  沈家明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差不多,這個時間應該已經離得很遠了。」

  可是現在,這艘游輪明顯在巴士海峽。

  她沒有立刻告訴沈家明,只是疑惑,是主人家說了謊,刻意在公海多留一晚,還是有什麼其他的人,在操縱航線。

  「你該去賭場了。」她轉過身,靠著玻璃提醒沈家明。

  「差不多,是該準備了。」沈家明從沙發上站起身,忽然有些好奇地問她,「你真的不關心輸贏?」

  南北不置可否地看他:「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平安返程。」

  沈家明很快離開。

  夜幕悄然而至,房間裡很暗,她想要去開燈,手已經按住了開關,卻發現自己的視線開始模糊,瞳孔在不由自主地緩慢散開。她把手伸到自己面前,拉遠了距離,發現很難對著中指指尖聚焦,悄無聲息,毫無痛苦。

  她的動作,漸漸停滯。

  在東南亞很習慣用這種逼供手法,腎上腺激素打散瞳孔,然後是幻覺,顱內血腫。

  瞳孔散開極限是9mm。她當場見過一次,也只是旁觀。

  瞳孔散開的眩暈感,迫使她背靠著牆站立。

  沒有任何聲響,房間的一切都是寂靜的。她手摸著牆壁,站了大概十分鐘,終於能夠適應眩暈,眼睛卻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手心的皮膚,緊貼著牆壁。

  她讓自己集中精神,判斷這突如其來的事情。

  或許是食物,或許是藥物,或許只是悄無聲息、難以察覺的毒煙。可能性太多,理由也太多,這船上的任何人,可能都會有理由這麼做。就像在這世界的很多地方,你走在路上,隨時都有可能被突然衝出來的人擊中,一槍斃命。

  有時候被仇恨者,並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何況她是南北,南淮唯一的妹妹。

  她有些混亂地想著,試圖從各種猜想中,找出什麼蹊蹺。船的航線悄然改變,連沈家明都不知道,是有人想繼續留在公海?在最安全的地方,想要做什麼?

  昨晚死的那個女人,最後拚死要做的,也是讓船留在公海——

  還有忽然的中毒。

  南北不斷試著自己的身體機能。

  到現在為止,除了瞳孔擴散,沒有任何多的反應。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到程牧陽。從千島湖開始,他就始終在受著生命威脅。雖然他隱藏得很好,好到讓她以為,他此行只是為了和自己風花雪月。

  可是,那晚是她忽然睡醒,就看到了槍戰。

  又是她和沈家明忽然決定從樓梯間離開,才看到了血腥場面。如果她那晚一直睡到天亮,或者沒有看到樓梯間的屍體,或許她什麼都不會知道。僅是偶然,就已經有兩次。

  而那些她沒有看到的呢?

  當他的名字,出現在她的猜想裡,南北忽然就覺得心跳得不算太穩了。

  如果她的瞳孔擴散,只是為了阻礙她的行動,那麼原因,會不會是有人要徹底威脅到程牧陽的生命,而不想讓她插手?

  她邊想著,已經邊脫下自己的拖鞋。

  光著腳站在地板上。

  然後摸索著,給自己換了身貼身的短袖和棉布褲子。所有這些在不可視的條件下,花費了五分多鐘,她需要讓自己行動方便。她握住房門的扶手,還在用理智勸說自己,如果打開這道門,危險是難以預料的。

  現在的她,最該做的,是找到沈家明,讓他來自己的房間。

  可是,她擔心程牧陽,擔心在自己失明的這段時間他會有危險。哪怕找不到他,也有機會見到小風或者阿曼,或者是其他的人。

  她打開門,不輕不重地對著走廊,問了句:「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也沒有腳步聲。

  這個時間,應該所有人都去了賭場。但是,理應有負責這層安危的人,可是卻空無一人。不過也好,適合她光著腳走過去。

  南北的房間是在走廊的一側,而程牧陽的,是在另外一側的盡頭。

  她手摸著牆壁,以最快的速度往道路的盡頭走。

  指腹滑過牆面,第一個門,再是牆面,第二個門……直到摸到他的房門,她終於停下腳步,輕輕地叩了叩門。沒有聲音。

  他去賭場了?

  她又輕輕地叩了叩門。

  就在安靜中,她明顯感覺手下的房門,被打開。

  「程牧陽?」她叫他的名字,手已悄然握成拳。

  如果不是程牧陽,那就是最大的麻煩。

  沒有回答。

  她繃緊周身,隨時等待還擊的時候,卻猛地被人拉入房間。「是我。」程牧陽的聲音,短促而急迫。她感覺整個人都被他抱起來,迅速移動。

  巨大的碎裂聲忽然貫穿了整個屋子。

  在風聲灌入房間的呼嘯聲中,她猛地被摀住口鼻,身子一空,被他緊緊摟在懷裡,從高空極速墜落下去。瞬間入水的同時,耳畔有驟然的爆炸聲,卻在巨大的水底衝力中漸漸遠去。

  只是下沉,沒有休止的下沉。

  她看不到,卻知道自己跳進了海裡。程牧陽的手捂得很緊,可她沒有提前的準備,肺已經沒有氧氣,胸口開始陣陣發疼。幸好,他很快地就抱著自己游出水面,在鬆開手的同時握住她的腰,把她上半身都舉出水面。

  南北在大雨中,大口喘著氣。

  嘴唇和舌頭被海水浸得發澀,濃重的咸苦,讓人想乾嘔。

  「我知道你現在看不到,」程牧陽說,「馬上我要帶你游1000米,現在是強颱風,等上岸,我告訴你來龍去脈。」他的聲音被颱風和海浪削弱,斷斷續續地飄進她的耳朵裡。

  她沒有多餘的廢話,只說了一個「好」字。

  不用他說,當兩個人入水後,她就明白,現在有多凶險。

  為什麼他知道自己看不見?

  為什麼他忽然跳船?

  而又為什麼,會有爆炸的聲音?

  晚飯時,看到的風暴雲層,仍舊曆歷在目。

  在強颱風裡強行遊行,簡直就是搏命。

  這些問題,都只能暫時壓在心底,離開這片危險海域才是最先要做的。

  程牧陽很快調整姿勢,手從她後背繞到胸前,以標準的救人方式,帶著她游向海島。不遠處襲來十幾米高的海浪,夾帶著濃郁的腥潮氣。

  南北努力調整呼吸的方式,可還是在不斷嗆水。她不能看前路,為了不成為拖累,只能依賴他來前行。

  程牧陽將表湊在眼前,不斷對著方向和經緯度。

  巴坦群島,就在東南。

  這片海域的黑潮,本就流速強,現在又是風暴,更是水流急旋,根本看不清一米外的東西。風浪雨水,也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的呼吸艱澀難耐。

  他象徵性地捂了捂南北的嘴巴。

  示意她閉氣。

  然後,他自己也開始閉氣遊行,在颱風和巨浪中,他們兩個的生存能力,甚至比不上拇指大的海魚。程牧陽划水的那隻手不停湧出潮紅,轉瞬又散開在海水中。

  原本他有時間用工具砸開玻璃,可南北的突然出現,耽誤了最關鍵的十秒,他情急下只能用拳頭把防身的鋼製刀片砸進玻璃,讓防彈玻璃瞬間爆裂。而也因此,付出了慘重代價。

  「黑潮」的高鹽水質讓他的右手徹底麻木,他看著血的湧出量,判斷這隻手的傷勢很重,必須上岸處理。浪牆逼近眼前,他拋掉腦中的雜念,在越來越大的海浪中向前遊行,卻難看到五米外的東西。

  一千米的雙人泅渡,壓榨著他所有的力氣。

  十米水牆猛地掀起來,呼嘯轟鳴聲蓋過了一切。

  一瞬間,他看到了暗礁,猛地將南北拉到懷裡,緊緊抱住,兩個人被水牆捲起,向著暗礁狠狠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