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
「不認識,只是覺得奇怪。」
這個人,曾經和南淮合作過,她不可能不認識。
可剛才的回答就像是本能。該不該讓他知道這個歐洲人的身份?她還沒有想好。
兩個人在這裡是「貴客」,一舉一動,都會在無數雙眼睛下進行。
可是他對她的佔有,卻從不顧忌。有時候南北都會懷疑,他是真的因為慾望想要自己,還是做戲,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失勢,卻仍有浪蕩習氣的程家男人。
他和她在一起,總像個執念深重的人。
她總是看著他在激情時的眼睛,去猜想,他到底在想什麼?
南北平時都很注意,只是在屋子裡,看當地的英文節目打發時間。這天傍晚,那個負責給他們做飯的阿法芙,忽然說起了附近的暗礁群水域。
「有蝦蟹、海牡丹和海鰻,」阿法芙說,「最主要的是,那裡有鯊魚群。」
她恍然:「我來的時候見過,是不吃人的鯨鯊。」
「不,是真正的食人鯊。」
她聽得有趣,追問了幾句。
程牧陽看她躍躍欲試,笑一笑說:「去看看吧。」
南北跟著阿法芙到岩石海岸時,有人正在餵食鯊魚。
完全不像他們來時的那片暗礁群,這裡雖有夕陽餘暉,卻頗有些冷烈的味道。
有兩個男人往岩石下扔了頭小牛。
很快就有十幾條白鯊出現,小的不過一米長,大的看不到全身,從她們站的地方,能看到大概有三四米的樣子。血紅的顏色很快蔓延擴散,很快又在海水中淡化。
那些人又扔了些牛排,很快就離開,只留了她們兩個在這裡。可惜白鯊們還沒有吃夠,看到岸邊仍有人,久久不願散去,不斷往返游動著。
白鯊高聳的背鰭劃開水面,一雙雙沉靜的眼睛裡,隱藏著殺機,隨時都等待著一躍而起,咬殺獵物。
程牧陽,南淮。
都有著這樣一雙眼睛。
始終貼身陪著她的女孩阿法芙問道:「在想心事嗎?」
她輕輕「嗯」了聲。
「在想程?」
「是啊,」南北笑起來,仔細看她,「你真漂亮。」
南北繼續看著那些鯊魚,她發現那些負責餵養鯊魚的人,留了一小部分生牛肉,似乎是給她們娛樂的。
她們身後,有一個人走上來。
是那天她看到的歐洲人。
南北迴頭看了眼,那個男人笑了笑:「南北小姐,再次見到你,是我的榮幸。」
他說的是中文,腔調有些怪,但很流利。
阿法芙似乎認識他,很快就走到遠處,讓兩個人有機會獨處。
「凱爾,」南北蹲下來,挑了塊看起來很美味的牛肉,扔到了岩石下邊,「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她這兩天都避免出門,就是怕被凱爾看到。
沒想到,還是被他察覺了。
「我聽他們說,程牧雲身邊有個緬甸的女人,就有種猜想,或許這個女人就是你。」凱爾也笑著彎腰,陪著她餵鯊魚。
豈料他的肉扔下去,猛地有條一米長的小白鯊躥起來,夾帶著浪花。
「Shit!」
凱爾低罵了聲,猛地揮拳,照著白鯊的眼睛砸了過去。
她沒來得及站起來。
海水夾帶著血腥味,不知道是鯊魚的,還是牛肉的,濺了她一身。小白鯊是吃得亢奮了,想要把兩個人拖下水,卻沒想到岩石上的人都有鐵塊一樣的拳頭。
就這麼一拳。
小白鯊已經沒了攻擊力,驟然落回了海面。
南北同時站起來:「為什麼猜到是我?」
凱爾聳肩:「一個女人,年紀不大,和莫斯科的程家在一起,會說緬甸語,我聽著,就會想是不是你?而對餵鯊魚這麼感興趣的,更像是你。」他彎腰,好奇地看南北,「可是我很奇怪,三年前看到你的時候,你說過,你不喜歡離開家。」
南北半真半假地回答:「我在私奔,你知道,程牧雲這樣的身份,好像只能私奔了。」
凱爾笑起來。
她站起來:「所以,如果你壞了我的蜜月旅行,我就,」她用兩根手指敲了敲凱爾的心口,「把你餵鯊魚。」
她的手指用了力氣,凱爾笑眯眯躲開了她:「放心,北。我這次來,和你沒有關係,而且
——我也絶不想和你有什麼關係。」
「那你故意請我來,想要做什麼?」
「好奇,」凱爾笑,「你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知道的。」
凱爾這個人,南淮提到的並不多。
她對他的瞭解,僅限於他在泰國的一次任務失敗,泰國以涉嫌從事恐怖活動為名向凱爾發佈逮捕令。而他卻很聰明,早一步逃到緬甸,並委託南淮為他爭取了十天的時間。
十天內,緬甸政府拒絶向泰國引渡凱爾。
十天後,凱爾消失了。
最奇怪的是,泰國再也沒有追究過這件事,顯然是有人出面做了一些交易,換取了凱爾的性命。這種人,雖然披著歐洲人的皮,卻不知道究竟在為誰做事。
鯊魚在夜幕降臨前,消失在海面上。
南北也沒什麼興緻和凱爾寒暄,回到房間時,窗外已經沒了自然光。
來到菲律賓之後,她發現這裡每天都會下雨,但都是下一陣就好。所以今晚這種天氣很難得,太陽落下去後,連月亮都看不到了。
很詭異的天氣。
這個房間裡,廚房是開放式的。
她推門而入,程牧陽正在很有興緻地做牛排,他拿著小刷子給牛排塗了薄薄的一層橄欖油,卻沒回頭:「等我十分鐘。」
或許是燈光的原因,他帶笑的側臉,莫名讓人感覺安心。
「程程?」她靠在他左肩上,學著他家老阿姨的聲音,叫他的乳名,「你有沒有覺得,程程這兩個字很熟悉?」
程牧陽笑一笑:「馮程程嗎?」
「你也看過《上海灘》?」
「無聊的時候看過,不過是老版的,趙雅芝主演。」
「馮程程真是愛慘了許文強,」南北感慨不已,「可惜有家仇,到最後也不能在一起。」
等到程牧陽把牛排煎好。
她饑腸轆轆地舉著刀叉,把整塊牛排切成均等的十幾小塊,這才張嘴開始吃。程牧陽看她這種做法,目光難得柔和下來。
這是她最喜歡的做法。
因為懶,不喜歡邊切邊吃,所以喜歡把所有肉,都先切好,然後再拿著叉子,一塊塊往嘴巴裡送。這種吃法,真是懶得可愛。
南北把自己盤子裡的一塊肉,遞到他嘴邊:「說起來,你外公也在上海,家裡也涉黑,像不像是男人版的馮程程?」
話沒說完,自己先收不住,笑了。
程牧陽不太在意,咬下她叉子上的肉:「如果我是馮程程,在家人和我之間有了利益衝突,你會選誰?」
她沒有猶豫,看著他說:「我哥哥。」
「意料之中,」程牧陽倒也不意外,「所以,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如果發生了呢?」
「我會放棄。」
「如果你放棄了,我哥哥還要你的命呢?」
「那就要好了,」程牧陽也從自己盤子裡切下一塊牛排,餵給她吃,「但是,在要我命之前,怎麼也要你陪我一晚。」他的聲音,倒真是醉人。
南北被他氣得笑起來:「你還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他聳肩,不置可否。
程牧陽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隨口問起了那些白鯊。南北想到下午的血腥,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和白天那些鯊魚吃了一樣的東西,頓時沒了胃口。
在程牧陽很賢慧地收拾盤子時,她想到了凱爾。
就如同南淮所說,南家沒有永久的朋友。即便哥哥當初救了凱爾一命,也只是利益交換,所以她並不認為,凱爾真的會為了什麼交情,真就隱瞞自己的身份。
「阿曼大概什麼時候到?」她終於決定坦白。
「最快後天,最遲也不會超過四天。」
「後天?」南北環住他的腰,輕聲說,「記得我們看到的那個歐洲人嗎?他見過我。剛才我餵鯊魚時被他認了出來,或許現在,這裡的人已經知道,你就是程牧陽了。」
沈家的賭船之行,並不是秘密。
只要有人認出南北,那就能90%確定,在她身邊的男人是程牧陽。畢竟兩個人是從船上同時消失的,到現在已經過了十幾天,不管多嚴密的消息,都會被人傳出來。
程牧陽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把盤子和刀叉一個個碼放好。
「會不會很麻煩?」她問他。
「有一些。」
「要不要今晚就走?」
「如果能走,在第一晚我就帶你走了。從我們進這個村子開始,四十米外,永遠都有四十多個槍手跟著我們,」程牧陽只是笑了笑,「很難說走就走。」
南北輕輕地噓出一口氣。
她也想不到好方法。
「不過,這些組織需要的是武器。不管我是程牧陽,還是程牧雲,只要扣住我,他們就能得到武器。所以即使他們再恨我,我們也不會有危險,」他把最後一個盤子放回原位,「但應該很快,就會有大麻煩。」
南北疑惑地看他。
先說不會有危險,又說要有大麻煩。
除了這些菲律賓人,他還能有什麼麻煩?
「阿曼告訴我,她已經找到了那個叛徒,」程牧陽拿起乾淨的毛巾,把手上的水漬擦拭乾淨,「可惜被他跑掉了。所以一旦我的行蹤洩露,在阿曼他們追殺那個人的同時,他的同伴也會追捕我。」
「他的同伴?」
程牧陽「嗯」了一聲:「中情局。」
南北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鬆開手臂。
她曾經懷疑過,程牧陽要抓的這個人,不是簡單的叛徒。否則,就不會是他親自冒險,引出這個人。可她絶對沒想到,他要抓的是中情局的人。
如果說,他當初在賭船上爭奪碲礦床,很可能會得罪中情局,那麼現在,他已經成了中情局的敵人。
換句話說,南淮的盟友,就是程牧陽的敵人。
她一瞬間想到了太多。
耳畔驟然傳來轟然巨響,爆炸的瞬間,氣浪席捲了一切。程牧陽猛地把她按到地上,整個人都覆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