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陽,」她低聲抗議,「你下次能提前通知嗎?」
「提前通知?」他笑,「會影響你玩的心情,得不償失。」
好理由。
應該說他永遠都有道理,不管是真理,還是歪理。
此時已近黃昏,殘陽似血,沙漠如血。
風化的沙石山丘越來越近。
那些被風沙侵襲百年的山丘,形態各異地矗立在遠處,無論白日姿態如何,到了深夜,在月色下都勾勒出了一座座浮屠的影子。她想起剛到沙特時,也是被這樣的景象所吸引,程牧陽也提到過月下浮屠。
日落只是轉瞬。
當他們放棄駱駝,從山體的天然裂縫中進入後,就已經變成了黑夜。程牧陽很熟悉這裡的地貌,在幾次分岔路前,都果斷作了選擇。如此大範圍的沙丘地貌,非常容易迷失,很快,身後跟隨的六七個中情局特工,都不再有蹤跡。
程牧陽最後徹底從迷陣一樣的陰陽山走出來,繞過巨大的沙丘後,竟然看到兩三簇火堆,旁邊都坐著早已等候的人。
還有搭好的帳篷。
阿曼和凱爾在低聲說話,看到他們出現,凱爾才笑著抬頭,用腔調奇怪的中文說:「兩位,情人節快樂。」
程牧陽沒搭理他,走過去。
所有火堆旁坐著的人,都馬上站起來,安靜地看著他。
程牧陽探身,仔細看看火上正在烤的肉,隨手撒了些粉狀的調料。
「我們本來的計劃,是有人假扮你們兩個的樣子,把中情局的人引來,」凱爾笑眯眯地看著南北,「可惜,今天是情人節,程堅持和你慶祝。」
南北笑一笑。
程牧陽的浪漫,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比如能給你多大的驚喜,這背後就會有多少危險在等待著。幸好他是程牧陽。
阿曼身邊的寧皓,始終在用電腦監測那片山丘之內的中情局的人。人體熱源的紅點,不斷在屏幕上移動,有時候那些紅點聚集在一起,甚至能聽到不遠處,小範圍的槍戰聲響。看來程牧陽不只安排了這個迷宮,還安排了諸多障礙物。
很快,密集的槍聲就消失了。
程牧陽從身後摸出一把短刀,把最好的肉割下來,走到南北的身邊,蹲下來餵給她。
南北咬下來半塊肉,輕輕咀嚼了兩口。
「好吃嗎?」他問。
「肉質不錯,」她笑,「好吃。」
程牧陽笑著把另外的肉吃下去,告訴阿曼,他要洗個熱水澡,所有的事情都按照原計劃,一個小時之後開始,務必在明早七點之前解決所有問題。
他交代完,帶著南北走進一個小帳篷。
早有準備好的淋浴設備,還有用來沖洗的淡水。
「這裡,水可是比石油貴,程小老闆,你可真奢侈。」南北在水流下,清洗著頭髮,將那些髮根處的細沙都衝掉,大片的白色泡沫在她的頭髮上,眯了眼睛。
觸感中,他的手,在幫她抹掉耳根和下巴上那些不容易沖洗的泡沫。
然後順著她的脖頸,滑下來,握住她的胸。
「流氓。」她睜不開眼睛,只嘟囔著笑罵他。
「不是流氓,」他聲音調侃,「是強盜。」
這是她下午嘲笑他的話,沒想到他還記得清楚。
她抿嘴笑著,沒有說話。
程牧陽貼上她的身體,給她洗澡,從頭髮到身體,都清洗得一絲不苟:「我有些奇怪周生辰為什麼會幫你。」
南北想了想,搖頭:「或許是舉手之勞,或許是因為他弟弟很喜歡我,但理由都很勉強。」
程牧陽的眼睛,在水霧中,有著很漂亮的光澤。
只不過此時,真的有些不快。
南北笑著,用一根手指戳戳他的臉:「或許這麼想,我們都流著華人的血,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程牧陽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和她親吻。
兩個人的身體貼在一起,很快就都有了渴望對方的反應。
只是在他有所行動時,遠處忽然又傳來了槍戰聲,特工們應該又遇到了山谷裡的人為「障礙物」。南北趁機拉開他的手:「外邊很多人。」
他笑:「今天是情人節。」
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以後還給你。」
「加倍?」
「加倍。」
「六日六夜,如何?」
好大的胃口。
南北覺得好笑,隨便點點頭,拿過浴巾,迅速擦乾身體上的水,穿上了乾淨的衣服,很快又穿戴上黑袍頭巾和面紗。經過剛才沙漠上的逃亡,她忽然喜歡上了沙特女人的裝束,起碼不會讓如粉的細沙無孔不入,弄得渾身污垢不堪。
他們走出來,所有人都已經準備妥當。
一隊人,從山頂側面爬上去,走在高地起伏的沙石上,可以透過縫隙看到山底所有的景色,程牧陽拎著把微型衝鋒槍,帶著眾人在山頂穿行。直到進入小範圍包圍圈,南北終於看到有幾個男人匍匐在山頂上,用巨石遮蔽著自己,不斷和下邊的人交火。
這是一個設計好的陷阱,可惜中情局的人還不明白。
這些自認是全世界最優秀的特工,在執行暗殺任務的時候,卻碰上了敵人設下的陷阱,南北想,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會甘於承認的。
可惜,程牧陽想要做的,就是讓他們絶望。
程牧陽拿出自己的銀質小酒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酒,這還是他來這個國家後第一次的違禁。對於朋友的信仰,他通常都很尊重,而對於敵人,就沒這麼仁慈了。
深夜的沙漠,風沙很大。
他的頭髮也被吹亂了,擋在臉上,眼神卻犀利而直接。
在觀戰僅僅五分鐘後,他對那些和特工交火的手下,說了兩句話,非常簡短的俄語。那些人的神情都有些凝固,但很快就收起槍,停止了射擊。
程牧陽戴上夜視鏡,很快舉起手裡的槍,瞄準谷底,尖嘯的子彈聲響撕裂空氣,不間斷,不留情,南北不斷看到有人影扔掉槍,卻沒有人倒下。
他只是在給他們卸槍。
或者說,是震懾。
他射擊的姿勢,非常漂亮,尤其在沙暴中有種讓人窒息的威懾力。
山頂上程牧陽的人,加上莫斯科安全局的特工,大概有二十五六個,卻只有他自己在示威一樣,進行這場極為藐視的射擊。
「我不想殺你們,」他終於放下槍,用英語對那些美國人說,「相反,我還要還給你們一個朋友,讓你們安全回國。所以,放下槍,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
谷底的人影沒有變化,但顯然,已經停止了射擊。
程牧陽把槍扔給身邊的阿曼,然後走到身後,對被綁住雙手雙腳、堵住嘴的阿法芙說:「我知道你們這次來沙特的目的,而你們也應該知道,我是來做什麼的。」
阿法芙睜大眼睛看他。
這個男人,她在遇到他之前曾經閲讀了大量的資料,但都很皮毛,直到他忽然出現在菲律賓,上級馬上對她臥底多年的密令取消,改為追蹤這個軍火大亨的行蹤。
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在菲律賓海島上,對身邊女伴溫柔眷顧的男人,這就是她的初次印象。後來,菲律賓的反政府組織的內耗式恐怖襲擊,讓他消失無蹤。當她回到總部,才看到他單人屠殺數個特工的血腥錄影,用東方人的話形容,他是從地獄走出來的惡鬼。
國際通緝犯,暗殺名單上的重要人物,竟然在沙特公然搶走他們策反的核科學家,綁架她,甚至還在沙漠的腹地,圍困中情局負責暗殺他的特工。
程牧陽看著她的眼睛,撕下她嘴上的封帶。
「你想做什麼?」阿法芙啞著聲音問他。
「把你們交給沙特。」他神情平淡,有著旁觀的冷漠,「當然,你可以對他們告發,我搶走了核科學家,不論他們是否相信,首先就會要了你們的命,然後會有大批人仇視你的國家,恐怖襲擊將會綿延不絶,防不勝防。」
因為說得慢,凸顯語調的冰冷柔軟。
客觀的分析,讓人難以招架。
程牧陽每句話都說得沒錯。
「如果想清楚了,我就放你下去,」程牧陽笑一笑,「接下來的日子,你們將會接受漫長的藥物和心理審訊,然後,你的國家一定會以經濟投資作妥協,換回你們這些特工。我只有一個善意忠告,封住你們的嘴巴,忘掉核科學家的事,這樣你們才有命回去。」
他說完,站起身,示意左右的人給她鬆綁。
「祝你好運。」
他不再看她,返身走到南北身邊,輕輕替她撥開吹亂的頭髮,吻了吻南北的額頭。好像他和南北,只是偶爾路過這裡,放阿法芙一條生路而已。
「程牧陽,」南北輕聲說,「有時候,你真嚇人。」
「真的?」
她眼睛微微彎起來:「真的。」
南北漸漸聽到螺旋槳飛速運轉的聲音,震耳欲聾的雜訊,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隨著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有強光照射過來,而且不止一束。
紛亂的光束,照在沙丘上下,掠過每個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