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勁風早上因為若愚提及了那位舊愛南宮大人,暗自有些內傷,便負氣出去了。等到晚上歸府,氣兒也就消散得差不多了。他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幼稚,就是那麼一個孩子樣的,自然是哪裡熱鬧便想往哪裡湊,平白生什麼閒氣啊!
這麼一開解自己,倒也風過水無痕了。
晚上歸府時,他手裡還拿了一袋子路過糕餅鋪時買的油炸糕。
這等小民食物是白麵摻了糯米麵,然後裹了豆沙煎炸而成,若愚以前在同窗的手裡品嚐過味道,輕輕一咬,那外酥裡內的面兒都抻拉出面絲兒,好吃得直眨眼!她在一次散學路過攤子時便吵著要買。
可是褚勁風看了看那過了不知幾遍的黑油,自然不准她吃,還吩咐蘇秀以後也不准讓小夫人買這個。
雖然後來回到府裡讓廚子也依著配方炸了一小盤給她吃。可是不知為何,雖然選用的都是上乘的食材,但少了那老油煎炸,到底是失了街邊小食的美味。當時若愚便很不高興。
今日路過那煙燻火燎的炸餅攤子,司馬大人猶豫再三,還是買了一紙包回來,準備哄一哄自家任性的小表妹。
可是回府時,也不見那小粉蝶撲過來,問了蘇秀才知,小夫人在自己的小書房裡做功課呢!
原來這若愚回到家,簡單吃過晚飯就一門心思地在書房裡搬弄著從書院帶回的零件做起小機關,完全沒有早上時的難過和不甘。
蘇秀初時還有些擔心,看到小夫人確實專心地做著機關,終於也放下心來,以為她有些小孩子心性,已經忘掉早上的不快。
既然是在勤奮上進,褚勁風也沒有去打擾,只是自己先自沐浴更衣,又食了晚飯,卻還不見她出來,這才起身入了小書房,只見若愚趴在地上正在安接一個可愛的人偶,那專注的神情,真是叫人百看不厭。
「你們的孟夫子不是去了萬州嗎?為何還有做功課?」褚勁風進了書房坐了一會,見佳人連頭都沒有抬起過,一副「我沒看見你」的模樣,便自開口道。
若愚挪了挪身子,乾脆後背衝著他,繼續認真鑽研深奧的機關。
褚勁風最不喜她這般的冷淡,當下起身一把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摟在懷裡晃了晃:「還在氣著呢?清晨是我的不對,心甘情願領罰可好?」
若愚微微轉臉兒也不看他,更不理會他拿來的炸糕,只是略略不耐煩地掙紮著:「我還要做功課,夫子回來要檢查的!」
雖然很想摟在懷裡好好的親一親她,可是小表妹已經擺明了是要一心好學鑽研,自然得先鬆了手,只是他明日要去萬州,恐怕要幾日不回來,她這麼一味的擺弄玩偶,今晚的春宵豈不是要浪費掉了?
當下再不理會她是抗議,只單手便將她提起,便抱出了書房:「我明日便要外出些日子,要好一陣不能陪若愚了,乖,讓哥哥親一親可好?」
可惜小表妹眼裡從來不揉沙子,聽了這話立刻警覺地抬頭道:「可是要去萬州?」
面對那明澈的大眼睛,褚勁風本來湧到嘴邊的謊話還是消散了,只是點了點頭說道:「你乖乖在家,等我回來帶你去漠河圍場打獵可好?」
若愚竟然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哭鬧,只是一雙大眼瞪著他,每一根彎俏的睫毛似乎都是頂著悶氣兒的,過了好一會才說:「我還要做功課,哥哥你是不是也不要太貪玩,好好處理下公務吧!」說完,便掙脫了他的手臂,滑下了地去,頭也不回地跑回隔壁的小書房,又擺弄起地上的幾隻木胳膊木腿。
褚勁風沒料到自己竟然被個小傻子耳提面命莫要虛度光陰,當下心內是又好氣又好笑,不過她說得倒是有理,因著自己要走幾日,的確是手頭有些要緊的公務要提前處理了,當下便隨了那小傻子一個人生著悶氣去了。
畢竟若愚是孩子的心性,當她頂著氣兒時,再多的道理也是講不通的。待自己走了幾日再歸來,估計她也是想唸得不行,若是再買些奇巧的玩具歸來,還不是會飛撲進自己的懷裡,甜糯軟膩地叫著「褚哥哥」?
這麼一想,褚勁風倒是沉下心,入了自己的書房處理著公務,等到入了夜,只問了問蘇秀,小夫人那邊有沒有安寢睡下。
聽到她已經睡了,褚勁風也沒有回到臥房,就在書房的軟榻上歇息了一宿。
還是要冷一冷的,總是不能一味地遷就了她,若是她每次一掉臉子,自己就要眼巴巴地哄著她,豈不是嬌慣出了一身驕橫的毛病?
這麼想著,第二日晨起出發時,他都沒有去跟若愚告別,便這麼的離開了漠河城。
若愚第二日醒來,本以為褚哥哥會在自己的身旁,習慣性地拷過去想要摸一摸他胳膊上的嫩肉,可到底是撲了個空。
睜開眼時,看著旁邊平整的枕席便知他昨夜並沒有過來。若愚在用薄被將自己裹了一圈,躲在繭殼裡悶悶地問:「褚哥哥呢?」
蘇秀將帷幔掛在一旁的金鉤上,小心地說道:「……司馬大人公幹外出了,過幾日便能回來。」
若愚鼻子微微發酸,虧得她還期頤著早上晨起時,褚哥哥更改了主意要帶著自己一起出發呢!
難過是又在被子裡拱了一會,若愚抬頭對蘇秀說道:「我今日不爽利,就不去書院了,一會想要去品香樓吃菜。」
只要小夫人不哭鬧,逃學便逃學罷。聽了若愚的話,蘇秀點了點頭,趕緊與攏香指使著下面的小侍女去備了熱水,然後重新打開衣箱取了一會外出的衣衫。
若愚也爬了起來,耷拉著軟綢的便鞋,翻開的自己的小妝匣子,拉出了下面的小抽屜,將那銀葉子金花生一股腦地倒了出來,也不用荷包,只用巾帕將它們裹成沉甸甸的一小包。
攏香看了,笑著說:「小夫人,這是要請了滿書院的同窗嗎?怎麼拿了怎麼多?一會付賬時,用銀票便好,豈不輕便?」
可是若愚還是不理,在那巾帕外又包了一層。
小夫人做過的荒唐事,又不止這一件,攏香與蘇秀都是見怪不怪了,也沒有再阻攔什麼。
等若愚包好了錢銀回頭一看,蘇秀正在熨燙著一件長擺的波紋長裙。她連忙說道:「不穿那件,裙子太長不好翻牆……將前幾天新做的那套獵裝拿出來穿。」
蘇秀笑著道:「吃個飯,要翻哪裡啊!」可到底還是隨了她,拿出了那套新獵裝。
這套寶藍色的夏日獵裝乃是仿了胡服製成,薄薄的布料很是透氣,短袖貼身,還配著金線小牛皮護腕,下面的褲子乃是褲腳能塞進小靴子裡的燈籠褲。蘇秀今日為了配這身獵裝,只在她的發頂梳了個髮髻,剩下的一圈頭髮,在靠耳側打了個水滑黑亮的辮子。
等紮上寬條的腰帶,再套上軟綢麻底兒透氣的小靴子,簡直是個行走江湖的小女俠。若愚滿意地在銅鏡前轉著圈兒。
出門時,若愚還讓攏香提起書房裡裝著機關的小木箱子,許是怕吃完飯又想去書院會一會小友吧?
等到了品香酒樓,因為是一大早,酒樓裡也沒有幾個客人,若愚便在蘇秀、攏香和幾個侍衛的陪護下上了二樓的雅間。
若愚進了雅間,卻不讓蘇秀進來,於是她便跟兩個侍衛守在雅間的門口。等點的幾個菜色上齊了,若愚說道:「我想一個人安靜地吃飯,一會莫要進來打擾!」說完便將門關上了。
蘇秀心知若愚心氣不暢,也不敢多打擾,只跟攏香守在雅間外,輕聲地說著閒話。
因著不放心,不時地抬頭看一看這雅間內的情形。隔著紅木花棱貼著厚紙的隔斷,隱約能看見一個人影在不時地抬著胳膊進食。
她這才放下心來,繼續與攏香閒聊著。
可是小夫人這一頓飯,吃得實在是太漫長了,竟然快半個時辰了,還不見她出來,那雅間裡的人影,依然不見停地舉著胳膊。
蘇秀仔細看了看那人影,終於是察覺著些許的異樣,當下心裡一激靈,先是出聲去喚夫人,可是無人應答。這才推開了房門一看——只見那桌椅一旁的哪裡是夫人,而是她昨天擺弄的那隻人偶,正在幾根絲線機關的牽引下,時不時地舉著筷子,磕碰在碗筷上,發出清脆地碰撞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有人在暢快淋漓地美餐一番……
再看那雅間的窗戶已經是大開著了,往下一看,竟是有梯子豎在那裡,而小夫人已經是不知去向……
蘇秀只覺得一陣腿軟,扶著桌子,才沒有跪在地上,只能抖著手拿起桌子上,拿起筷枕壓著的一張信紙,只見上面寫著:「蘇秀、攏香,等我觀看了百工大賽便回來,不會被褚哥哥發現,你們不用害怕,也別告訴別人!」
蘇秀看罷面如白紙,攏香在一旁已經是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的二小姐,小祖宗!你都把天捅破了,怎麼能不告訴別人?」
此時若愚當然不知自己的兩名侍女已經嚇得哭成了一團。她正坐在蘇小涼的馬車裡快樂無比地吃著剛買的油炸糕。
方才買炸糕時,小涼還要了一小包白糖,沾著白糖吃,炸糕美味的境界簡直是無與倫比。兩人比較著誰拉出的麵絲更長,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團。
原來昨天若愚與蘇小涼約好,讓她今早帶兩個僕人,把梯子架到二樓的雅間下邊。
等取出了木偶,啟動了機關後,若愚就順著梯子小心地爬了下來,鑽進了停在後巷的馬車。然後二人買了幾大包的零嘴,再出城與和蘇小涼的父親匯合,向萬州一路駛去。
那蘇縣令也是個老糊塗,只知道李若愚是司馬大人的表妹,與自己的女兒交情甚篤,二人,見女兒進城買小食的功夫,便將這劉魚兒小姐帶來了,也只當她們是約好了一同前行,自然是樂得賣司馬表妹的一個人情,也沒有多問,便在自己的馬車裡睡了一路。
因為這一路上都是順暢無比,若愚心情暢快,不免多吃了幾塊炸糕。因著若愚帶了一大包的錢銀,蘇小涼方才在採購零嘴的時候也是豪氣萬狀,還買了荷葉包的糯米雞,裹了牛肉和大蝦仁的水煎包,外帶街角最近漸漸流行起來的鮮搾甘蔗汁兒。這用竹節裝滿的一截汁水,汁水濃稠,只兌了一點的白開水,喝一口簡直是甜到了心底!
若愚覺得這些街角的小食比司馬府的珍饈美味更對自己的胃口。不一會便吃得小肚子微微鼓了起來。
蘇小涼意猶未盡地吞下最後一口甘蔗汁,用巾帕擦著嘴說:「這次去萬州,我爹的意思是要我去見見那萬州刺史的公子,到時你要陪我一起去。」
若愚趕緊點了點頭,隨便撩起了車簾往外看。此時馬車已經走了有快兩個時辰,已經漸漸到達了萬州的地界。官道上過往的車輛漸漸多了起來。
等入城後,蘇縣令自然是要抓緊時間拜會一下當地的官員,小涼吵著要帶著若愚逛街。蘇縣令命了兩個侍女婆子跟著,倒是叮囑了一句:「將二位小姐看緊了,免得這幾日城裡湧入三教九流,被人牙子盯住了!」
若愚自從嫁給了褚勁風後,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的自由快活。那蘇小涼在學業上奇笨無比,卻是個精通玩樂的行家,以前苦於爹爹給的零花有限,不能可著性子,可如今帶著個女財主,簡直要在萬州城裡橫著走了!
她先是帶若愚聽了五分錢一杯茶水的摺子戲,又看了一場土地廟旁的雜耍,然後帶著一直總是回頭頻望的小友在一個套圈的攤子前站定,一個銀葉子換了足足一大把的筷箸,立意今天定要投到最遠處的那個瓶子,換得頭等的大獎——帶著一把小鎖的妝匣子。
可惜蘇小姐手氣欠奉,手裡的一大把筷箸都快扔出去了,卻沒有一隻投中的。若愚有些心不在焉,也試著投了幾下,卻也沒有投中。
就在這時,她再也忍不住,衝著身後默默圍觀的一個高大的男子問道:「你是人牙子嗎?為何跟了我們一路?」
蘇小涼聽了若愚開口,這才回頭定睛一看,那一雙眼兒頓時直了起來。
乖乖,哪裡竟然會有這麼好看的男子?只見那人一身長衫,手持摺扇,白皙若女子一般的臉頰襯得那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似乎透著琉璃的霞光一般,挺直的鼻子顯得睫毛彎彎,兩片薄唇噙著一抹淡淡地微笑。
已經容貌似天仙了,偏偏氣質也是出眾的。只在人群中一站,便讓人不由自主地望向他。 自己方才真是被吃玩迷了心竅,怎麼沒注意到這位俊美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