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說這話時,褚勁風解了衣服脫了鞋子,也坐到了暖炕上,自然也看到了那炕桌上厚厚的賬本以及往來信箋。

他表情微微一冷,說道:「那你又怎麼知道他們二人不是兩情相悅?」

李若愚知道褚勁風向來護短的,他雖然看著冷面,可是對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屬下一向是愛護有嘉,以前她出入軍營時便略有耳聞。

可如今是自己的姐姐吃虧,她又不是會任著自己家人吃虧的主兒,便接著說道:「若真是兩情相悅,依著姐姐的性格,他們男未婚女未嫁,絕不會跟那關霸偷偷摸摸,而與我隻字不提,更不會被那關霸還無緣由地扣在萬州不讓她回府,這裡中中間間的古怪,難道大人未曾想過?」

褚勁風的確沒想過,他最近府裡府外都是忙翻了天,光是自己這床底上的公糧都是很費心力才上交了一擔的,哪裡顧得上管大姨子與自己部下的狗屁閒事?

現在原本一心要提前回府與嬌妻吃一口熱氣騰騰的飯食,可是沒想到卻對上了一張冰霜小臉兒,當下便也不大高興了起來,只躺在炕上枕著楠香木枕道,閉著眼兒道:「你大姐又不是黃口稚子,怎麼樣樣事情還要向你這個當妹妹的報備?依著我看,他們倒是相處得甚好,之前的馬會上,那關霸將自己的坐騎借給了你大姐,你大姐還很高興的樣子,如今二人水到渠成,便成婚得了,哪裡有那麼多的官司……蘇秀!命廚下備飯!」

說到最後語調上揚,只要那耳朵不聾的,都能聽出司馬大人的不高興。若是換了先前的小表妹,便一早膩膩歪歪地過來,趴在司馬的懷裡千方百計的哄著哥哥開心了。

可是現在炕桌對面那個冰人兒,卻那麼直直地望著他,半響一語不發,最後竟然自己下地套著鞋子也揚聲喊道:「攏香,命下人備馬車!」

攏香從屋外一探頭,略帶詫異地望著自家小姐,有些懷疑自己方才是否聽錯了。怎麼司馬大人都吩咐下人備飯了,小姐竟然還要命她備馬車外出?」

司馬大人也是被這明目張膽的挑釁氣得從暖炕上一下子坐了起來,聲音更加陰冷道:「你要去哪?」

李若愚邊往外走邊也冷聲道:「自然是去萬州,倒是要親眼看看你的得力部將是怎麼一個水到渠成?」

說起來,司馬大人與這位李家二小姐雖然一早便相識了,可是他們早先相處大多是相顧無言,便是一個安靜的移目去望那遠處的風景,而另一個則痴痴地將那花容月貌的側影當了風景來欣賞。那是一種毫無干擾地,無害的獨自愛慕,自然是毫無衝突可言。

至於成婚後,就個痴痴傻傻的小呆瓜,雖然那本性裡是難以抑制的淘氣和叛逆,但便是個孩子樣的性子,褚勁風瞪眼申斥了便好,還能任著她上天了不成?

但是現在這個明知道自己在生氣,卻還是不卑不亢回瞪自己的,又是個哪裡冒出的鬼玩意兒?從方才進屋就一直壓抑的火氣騰得便冒出來了:「怎麼,現在倒是不傻了,翅膀硬得很,竟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你已經是我褚家的媳婦了,連你相公也不通稟一聲,說走就走,真當了司馬府是酒樓茶館嗎?」

李若愚轉身福禮道:「司馬大人,我要去萬州看望姐姐,還望大人恩准。」

褚勁風任著她福禮了一會,冷冷開口道:「不准去!」

李若愚似乎一早便料到了他會這般回答,倒是毫不意外地道:「自我年幼,父親早逝,李家的門楣便是我一力支撐,為了母親與姐弟,一輩子不嫁也心甘情願……若愚落難時,錯得大人的垂愛,不嫌棄那時若愚的懵懂蠢鈍,這些若愚都是感念在心。可是若是因為嫁給大人,便不再管自己親人,恕我是萬萬做不到。大人一會且慢些用餐,若愚今日不能服侍大人用餐了,若是有不合褚家家規之處,還望回來再做責罰……若愚自知自己的錯處,便是被大人休離也不敢有半分怨由……」

說完便再不管褚勁風的反應, 便自轉身出去了。

蘇秀目瞪口呆地看著李若愚只喚了攏香服侍,披了狐皮大氅出門去了。過了好一會,她才偷偷地東屋望了一眼,司馬大人正垂腿坐在暖炕邊,一張俊臉是說不出的鐵青,下一刻那炕桌被鐵臂一掃,辟裡啪啦地摔在了地上。

蘇秀半咬著嘴唇縮回了脖子,看著那些一個個端著碟碗的僕役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地端著菜餚入了飯廳擺上了菜餚,又像被惡狗追攆一般快走出了院子。這只讓離開不得的蘇秀垂淚暗羨不已。

可是也只能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大人……菜餚已經上齊,請用餐吧!」

褚勁風現在哪裡吃得下?氣都氣飽了!他起身抬腿便想往外走,可是飄到餐桌上擺著的菜餚時,卻頓住了腳步。這桌子上大部分的菜餚都是府裡慣常的式樣,可是只有一樣甚是特別,乃是一道紅白相間的紅蔬魚球,在紅椒的掩映下,那淋了奶白醬汁的魚球閃著誘人的光彩……

這是他在船塢救下李若愚脫險後,她宴請酬謝自己時,桌子上擺的一道菜餚。因著廚子乃是李二小姐從江南帶來的,做得也都是江南的菜式,大都是有些發甜的膩味。可是當時他的心裡哪能品嚐出菜式的酸咸,便隨便撿了離得自己最近的菜餚,一口接一口地夾著往嘴裡送。

直到那盤菜見了底兒,才見對面的佳人抿嘴笑道:「大人可是愛吃這道紅蔬魚球?明兒我再叫廚下為大人送到大營裡可好?」

只要是關於她的往事,他從來是不會淡忘半分的。便陰沉著臉看著這道從來沒有在府裡出現過的菜式,開口問道:「這道菜式誰做的?」

蘇秀本來擔心著大人停下腳步是要掀翻了桌子,沒想到會有此一問,連忙開口道:「這是白日里夫人特意叫小廝去那品香樓請教了那的江南廚子,回來叫廚下預備的……」

褚勁風沒有說話,只是拿起了筷子夾了一顆放入了口裡……果然還是同記憶裡難吃的味道一樣,酸甜得有些燒心……

他又夾了幾顆入口,慢慢地咀嚼著……

此時通往萬州的官道上,寒風凜冽。

望著車窗外天色漸晚,攏香一直不不敢說什麼,直到李若愚似乎緩和下了冰冷的臉色,才坐在小姐身旁道:「夫人,您方才那般的頂撞大人,當真是不妥……就算您不喜歡大人,將來真的和離,那大人若是因此生恨……」

李若愚靠在軟枕上淡淡道:「若是我要求和離,他自然是氣不過的,可若是他休了我,是不會再與我怎樣了……」

那是個驕傲的北方男兒,怎麼會容許自己吃回頭草?更不會對自己主動放手的女人再有些下作手段……

若說還在山上時,她尚且不切實際地幻想了自己與那個男子就這般糊塗得相守到了的情形。現在坐在這稍顯寒冷的馬車裡,倒是徹底地冷靜了下來。

嫁入王侯之家的種種弊端,她不是一早便料想到了嗎?

更何況褚勁風還是個說一不二,跋扈慣了的男人,他是連皇帝太后都不放在眼裡的人,北方的天空太過遼闊,讓人的性子也如奔馳的野馬一般,指望著讓這樣水土將養出的一方霸主體貼入微,才真是腦子摔得不輕!

而她李若愚也便是這般又臭又硬的性子,全不會半點改變!

倒不如趁著彼此的情淺,一早便發現彼此的性情不合,早早分開才好,雖然只是短短的三日,可是若愚卻覺得這幾日的溫存美好足夠她記憶相思後半生了,這點子回憶是獨獨屬於她的,還是莫要被現實的爭執惡言消磨得半點不剩,最後只剩下相顧無言相視……

這麼想來,一切倒是立刻變得井然而有序,向來喜歡有條不紊的李家二小姐原是該鬆一口氣的,可不知為何卻還無半點以往做了決斷的輕鬆與豁然……

馬車踏著急促的腳步在積雪未消的管道上前行,馬兒粗喘的響鼻在夜色裡迴蕩……

不知何時,馬車的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那得得得的聲音越靠越近,引得一旁的侍衛回頭望去,大聲喝道:「來者何人?」

可是不多時,那來者已經奔到了馬車的一邊,不知為何,侍衛卻並沒有阻止。

不多時,那車簾被人掀開,司馬大人陰沉的俊臉出現在主僕二人面前。

只見他衝著攏香冷聲道:「出去!」

攏香連忙起身讓位,然後那男人便裹著一身的冰霜寒氣入了馬車裡。

若愚心裡一緊,本以為他是氣不過追過來申斥阻攔自己的。可是這男人入了馬車後,只是脫了自己的靴子,扔甩在了外面後,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清了清嗓子便一語不發自靠在車廂的另一邊閉目養神。

那逼人的氣場,真是讓人不敢隨意地靠近。接下來的半個時辰,便是兩人各坐一旁,誰也不說話,尷尬得車廂都要炸裂了。

最後,李若愚緊緊抿了下嘴唇,正要開口說話時,突然聽到司馬大人的肚子裡傳來夾裹著北方雄風的腹鳴轟響……

也不怪大人全失了氣場,方才出府時只吃了幾個酸甜膩人的丸子,這一路騎馬追趕,肚子早便沒了存貨,當下便揭竿而起,轟鳴造反了。

看著那一臉硬冷的男子,肚子卻像養了蛐蛐一般,長鳴短吟此起彼伏,李若愚不知為何心內只想一陣發笑。

可是她知道,此時若真是笑出聲來,司馬大人真是惱羞成怒犯下屠妻的暴行。

當下便是低著頭,伸手打開了一旁的零食箱子,取了一大塊厚實的肉乾,遞給了褚勁風:「大人可要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