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歸家

  我們一行人在那客棧裡耗了幾日,把那客棧的存糧吃得所剩無幾了,便拍拍屁.股上路,臨上路前我還特意讓小六兒烙了幾張大餅,掛於那排濃妝艷抹的夥計脖子上,好讓他們餓了吃。

  

  本女俠真是宅心仁厚。

  

  又行了兩日,進了勝州城,尋了客棧又歇下了,鑑於前車之鑑,姜溱對端上來的飯菜特別仔細,聞了又聞,最後拿出銀針來試毒,把人客棧掌櫃的那兩撇八字鬍氣得足以掛上兩串香蕉。

  

  用膳時聽得隔壁桌一胖一瘦兩男子在討論郊外新開了間勾欄,裡面的小倌一個兩個長得個味道十足,於是我們個個拉尖了耳朵聽:

  

  瘦子道:「我就喜那賬房姑娘,那眉梢眼角的風情喲,比娘們還娘們。」

  

  胖子道:「我偏喜那掌櫃的,那性.感碩大的烈焰紅唇,那剽悍的虎軀,那洪亮的聲音,還有那股老娘跟你拼了的嗆辣勁兒啊,銷.魂啊。」

  

  瘦子道:「聽你一言我倒也想會會那掌櫃的,不知其床上功夫如何?」

  

  胖子露出淫.邪的微笑,道:「那不如我們今夜一道去樂樂,點一間上房,兩個姑娘,來個雙雙飛。」

  

  ……

  

  眼看姜溱又要問何謂雙雙飛,我們一桌人立馬歡騰起來,吆喝著上酒,划拳,行酒令……

  

  姜溱的小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終訕訕地咕咕嘟嘟道:「想必是上乘輕功修煉之術罷。」

  

  姜溱跟了我數日,總算是觸類旁通地出師了。

  

  雖然一路耽擱了不少時日,但再行個一日也就進城了。而眼見京城已經愈來愈近,我竟也近鄉情怯了起來,生怕回去我爹已肥到走不出王府門;生怕我那九個姨娘已通通改嫁;生怕阿刀已老得扛不動菜刀;生怕寶兒已牽著個娃兒說小小寶兒乖,叫小姐。

  

  想像了一番後,自己悲愴得快涕下,後被范天涵一句話生生打破了那「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涼境地。他道:「清淺,你離家已半年有餘,現兒回去可會情怯?」

  

  會的,本來我自己渲染得很怯的,經你一提醒,我憶起自己僅離開了半年,不好意思怯了。

  

  我們約莫是午時進的城,過城關時一切無異,進了城門忽地響起辟辟啪啪的之聲,我一驚,躲到范天涵身後去,而小五兒抽出他腰間的刀,上躥下跳地吼道:「有埋伏有埋伏!」

  

  范天涵轉身攬住我,笑道:「莫怕,鞭炮聲也。」

  

  忽地,街旁的店舖湧出人來,四面八方的,像是倒翻的一鍋珠子似的朝我們滾動過來,我看傻了眼。

  

  范天涵把我護在懷中,朗聲道:「范某多謝各位厚愛,只是我們一路長途跋涉,未免疲乏,還請諸位行個方便,讓我們一行人先回府歇息。」

  

  這會兒我才明白了,敢情范大人的擁護者崇拜者齊聚一街,準備給他慶功洗塵。

  

  好不容易殺出重圍,我們回到了將軍府。

  

  這將軍府與我離開時一個模樣,唯一不同的是那片竹林不見了,改種了菜。倒也經濟實惠。

  

  將軍府的人向來生性冷淡,見我們凱旋歸來一點都不歡欣鼓舞,連鞭炮都不曾放一串,僅僅是在李總管的指揮下打點了廂房,準備了飯菜。

  

  飯菜用一半,我爹他們顫顛顛地趕來了,一行十二人,擠得芝麻綠豆大的將軍府難擔重負。

  

  我手裡還握著筷子,對著我爹皺眉嫌棄道:「胖子,你就不能等我吃完再來。」

  

  他不以為意,衝上來抱我,嘴裡喃喃著:「還好沒死,還好沒死。」

  

  我眼眶一個發熱,嘴硬道:「你才死呢,我得活著給你送終。」

  

  越過我爹肥美的肩頭,我望見了寶兒,她立於一群姨娘之中,垂著頭絞著衣擺。

  

  我眨眨眼,寶兒似乎瘦了。

  

  我再眨眨眼,哦,誤會一場,是立於她身旁的五姨娘太胖了。

  

  我叫聲寶兒,朝她招招手。

  

  她猛抬頭,三步並作兩步撲了過來,撞開我爹,摟著我以哭墳之勢嚎哭起來:「小姐……」

  

  她邊哭邊搥著我的背,差點把我早上吃的酸菜餡兒包子搥出來。

  

  我安撫地拍拍她的背,道:「我知道你擔心我,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麼?莫哭了……」

  

  寶兒用她的天生神力勒得我死緊,嘴裡僅有三個字,「小姐……嗚……」

  

  莫嗚了,我要窒息了。

  

  我掰開寶兒,握著她的肩道:「寶兒,我快不能透氣了……」

  

  寶兒努力地止住抽噎。

  

  我望著她抽抽搭搭不停的樣子,心下感動萬分,我們不愧是天造地設的好主僕,感天動地的好姐妹。

  

  我拍拍寶兒的頭道:「我知道你很思念我,我這不是回來了麼,你有甚好哭的呀,傻丫頭。」

  

  後面那句傻丫頭我逼迫自己用寵溺的語調說出,語畢打了個嗝,泛了泛酸水,酸菜味的。

  

  寶兒隨著我打了個嗝,想來打嗝這事亦是能傳染的。

  

  她嚥下另一個嗝,道:「不是的,小姐,我哭是因為柳季東不要我了,他要娶城東賣豬肉的女兒,他說他等了我太久了,等不了……還說……賣豬肉的女兒長得比我福氣……好生養……嗚……」

  

  她講著講著,悲從中來又哭了起來。

  

  我一股感動兼寵溺之情壓回肚子,繞了一圈化成嗝,清脆地打了出來,這回多了腥味,想是適才吃的清蒸鱸魚。

  

  身後傳來徐娘半老的嬌笑,我轉身去看,范天涵與白然已經被我九個姨娘們圍起來調戲了。

  

  范天涵噙著溫文卻敷衍的微笑,白然卻左右逢源,笑得眼都瞇成一條線。

  

  我嘆口氣,手肘撞了撞我那還沉浸在重逢的喜悅中的爹,他抬頭不滿地瞪我,我朝他身後努了努嘴,他回頭望一望,很淡定地轉過來想與我繼續重逢。

  

  我只得道:「管好你的妻妾。」

  

  我爹這才道:「你們成何體統。」

  

  沒人理他。

  

  他嘆口氣,大聲斥道:「諸神歸位。」

  

  只見九個姨娘唰唰一字排開,全部擺出一付溫順恭良的模樣。

  

  訓練有素呀,鄙視這死胖子的惡趣味。

  

  接下來不免是要寒暄介紹一番,這事兒本該由范天涵來做,但我從他看向我九個姨娘那迷茫的眼神中瞭解到,他離開太久,而我爹的喜好又太相像,九個姨娘對他而言就是九個大小不一的白蘿蔔。為□者,自然要替丈夫排憂解難,於是我便一頭挑下了大梁。

  

  我正經介紹完每個人後,我爹他們忽然面面相覷,沉默。

  

  我正待批評一下他們的無禮,立於我身後范天涵俯於我耳邊小聲道:「你把五姨娘與三姨娘介紹混了。」

  我抬頭望望那兩姨娘,這五姨娘長胖了咋跟三姨娘一個模樣?

  

  而此時,她倆正擰著眉望我,表情包含了不解、震驚、痛心疾首欲除之而後快等人生百態。

  

  我拍一下腦門,道:「瞧我這記性,只怪你倆長得太相像。」

  

  倆姨娘不約而同地醞釀起眼淚,四顆淚珠掛在四個眼眶欲掉不掉,而此時我爹的臉色也變了。

  

  我哈哈大笑起來:「哎喲……看看你們……哈哈……又被我……哈哈……騙了……哈哈……我……哈哈……怎麼可能……哈哈……不認得自己的姨娘……哈哈……一群傻子……哈哈。」

  

  我人生沒有哈哈得如此累過。

  

  眾人一愣,也哈哈笑起來,尤其是三姨娘與五姨娘,倏一下收回那四滴淚,跺著腳嬌嗔:「淺兒你這促狹鬼。」

  

  我再賠上幾聲哈哈。

  

  我身後的范天涵用氣音道:「我方才瞧見一隻蒼蠅飛入你口中。」

  

  我手肘不留痕跡而又狠狠地撞了他一拐。

  

  不時,寒暄聲此起彼伏。

  

  我挑了離我最近的一組寒暄仔細傾聽。

  

  白然道:「王老爺,久仰久仰。」

  

  爹道:「白將軍,不知你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白然道:「小輩一直仰慕王老爺的文韜武略,今日能與您相見,實在是三生有幸。」

  

  我眼神呆滯……此人太無恥了。

  

  爹道:「王某乃一介土財主,粗人粗人,談不上文韜武略。」

  

  白然駁道:「王老爺太謙虛了,看您為淺兒取的名號就知道您飽讀詩書。」

  

  爹露出羞澀的笑,「不敢當不敢當,我也就閒來無事時翻一翻詩書。」

  

  你娘親的死胖子有本事現在背一首詩出來給我聽!

  

  白然又道:「光看清淺這名,古有云:坐聽蟬鳴,一壺清淺新芽;又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又有:柳岸,水清淺,笑折荷花呼女伴。僅一名字,便引經據典無數,實在是高啊高。」

  

  爹那芝麻湯圓臉笑得餡兒都快流出來了。

  

  他倆正無恥間,一旁的寶兒忍不住發問了:「小姐,老爺不是最討厭念詩的麼?你不是酒也不是茶,他為甚說你是一壺?而且,你明明行王,嫁的夫家姓范,為甚他老說你姓水?還有,他到底是男是女?」

  

  她自以為她在與我耳語,但音量足夠讓天上路過的神仙駐足。

  

  寶兒,好久不見。

  

  爹與白然的笑同時凝在臉上,我樂不可支。

  

  范天涵笑著招呼道:「大家莫寒暄了,我讓李總管加菜添碗筷,先一起用餐便飯罷。」

  

  爹與白然同時吁了口氣。不知躲在角落裡多久的阿刀突然冒出來:「我去廚房給小姐做紅燒獅子頭。」

  

  無戲可看了,我真失落。

  

  范天涵走過我身邊,大掌順手覆一覆我頭頂,笑道:「還沒看夠麼,趕快來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