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青樓篇·嫁禍

  我臉上的傷漸漸好了,皮膚癒合了,新鮮的皮肉長出來,臉頰上有一道淺粉色的長疤。倚紅樓的姑娘一個一個地,漸漸都放了出去,就連月娘,這個嫌疑最大的人,交了十萬兩銀子的保金之後,也被鳳歌保了出去。但倚紅樓是徹底關門大吉,官府不准再開了。終於,我也從府衙大牢裡被放了出來。

  看來,宇公子是要放棄我這個誘餌了。他對我,是真的死心了吧?他本來給我機會,只要我喝下那碗紅花湯,代表著和過去一刀兩斷,而我的遲疑刺傷了他,傷了他的心,而他對我的不信任和猜忌也刺傷了我,我與他,心中都充滿了猶疑忐忑的不確定與欲言又止的矜持,所以任何一個小小的變數,就可以完全改變選擇的方向。

  罷了,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我抬頭望向天空,重見天日的欣喜沖淡了心底的哀傷,原來真的沒有什麼比自由更重要,人活著,何其簡單,就是為了活著。

  「姑娘。」小紅被帶了出來,見到我,哭著衝過來,抱著我抽泣。這丫頭被關了這麼些天,恐怕被嚇慘了,人也瘦了一圈兒。我笑著拍拍她:「傻孩子,哭什麼,這不都好好的。」

  她小聲地嗚嚥著,我牽著她往外走,出了府衙大門,看到長檯階下有將軍府的轎子,寂平安抱著雙臂,來回張望著踱步。我急忙拉著小紅躲開,從石獅後繞到側巷,再從後街轉出去,才吐出一口氣。小紅奇怪地看了我一眼,道:「姑娘怎麼躲著寂小姐?」

  「我不想去將軍府。」我知道平安的好意,知道我今日出獄,肯定會來接我去將軍府,但如今我與宇公子已經決裂,住在將軍府只怕會給寂將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我們去哪兒?」小紅猶豫地道。

  是了,是哪兒?倚紅樓被封了,等於沒有了落腳的地方,將軍府去不得,鳳歌那裡我不想去,月娘此際想必與他住在一起。想了想,笑道:「我們有錢啊,想去哪裡不行?」現在應該找家全京城最好的客棧,開兩間房,洗去一身晦氣,換身漂亮衣服才是。

  泡在溫暖的熱水裡,我全身都放鬆下來,有錢真好,到哪裡都能享受五星級的待遇,想到我打賞了小二一點碎銀子,他立即鞍前馬後地伺候著,真是舒心啊。在大牢裡關了這麼多天,身上又髒又臭,得好生洗洗才行。我搓著脖子上的污泥,不經意觸到那塊黑玉,怔了怔,握住黑玉,心裡浮起一絲溫暖的情緒,冥焰、冥焰,我終於得到自由了,從今以後,不用再擔驚受怕,可以過我想我的日子了,冥焰,你高不高興?

  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進入睡眠,當黑霧籠罩我的時候,我從沒有像今次這刻這樣欣喜,這樣期待與冥焰的會面。等了很久,不見冥焰的到來,我狐疑地抓緊黑玉,大聲叫道:「冥焰!冥焰!我來了,你在哪裡?」

  沒有那束華麗的光束,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空洞地迴響著我呼喚他的回音。為什麼冥焰沒有來?我心中一慌,難道他出了什麼事嗎?我又驚又慌,大聲叫他:「冥焰!冥焰!你在哪裡?你出來!冥焰!」

  黑暗中出現一道光束,一個人影佇立在光束裡,我又驚又喜地衝過去:「冥焰……」

  叫聲戛然而止,光束裡是一個戴著牛頭面具的人,他不是冥焰,他是誰?牛頭面具人看了我一眼,無奈地道:「你不用再叫了,小冥王大人不會來了。」

  「什麼?」我怔了怔,「為什麼?」

  「他犯了個大錯,被冥王懲罰了,以後,都不會出現在你的夢中。」牛頭人嘆道,「我受他所托,來告訴你一聲。」

  「你是說我以後,都再也見不到他?」我驚聲道,「他犯了什麼大錯?他會受到什麼懲罰?他是冥王的兒子,難道冥王就不能開恩嗎?」

  「他為了改變你的命運,偷偷修改了凡人的生死簿,觸犯了天條。」牛頭人道:「我也不能洩露太多天機,至於你以後能不能再見他,只能看你二人的緣份造化了。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驟然消失在光束中。我驚慌地拉他:「不要走……」你說清楚,什麼是改變我的命運?什麼偷偷修改了凡人的生死簿?什麼觸犯天條?冥焰到底怎麼了?我以後到底能不能見到他?不要走,你說清楚!

  「不要走!」我伸手在空中抓了抓,滿頭大汗地睜開眼睛,左手立即被人握住,我迎上那雙狹長的鳳眼,心中一驚:「玉蝶兒?」

  「卡門姑娘,好久不見。」他俯身蹲下來,唇角噙起一抹邪邪的笑容,「沒想到今日竟能見到姑娘芙蓉出水的嬌態……」

  我驀地反應過來,自己還泡在浴桶裡,這色胚!在心中暗罵一聲,我擠出一個媚笑,伸出右手手指勾了勾,「玉公子,你過來……」

  「姑娘美意,玉某自當……」他笑著湊過頭來,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給了他左眼一拳,他「啊」地一聲,捂著眼睛慘叫倒地,我趁機從浴桶裡站起來,一把拉過屏風上的袍子,三下兩下把自己套了個嚴實,轉身望著倒在地上捂著眼睛哀叫的玉蝶兒,笑道:「玉公子,這是警告你,不請自入姑娘的閨房是要付出代價的。」

  「姑娘好狠的心腸,這張臉可是玉某風流的本錢啊。」他半真半假地哀叫著,從地上爬起來。我冷笑著坐到椅榻上,輕哼道,「你就算沒那張臉,就不會出去禍害人了?」

  「自從玉某見過姑娘之後,可再沒幹過採花的風流事兒了。」玉蝶兒也坐到倚榻上,隔著矮幾,輕笑道,「玉某對姑娘可謂一見傾心。」

  「得了吧玉公子。」我冷笑一聲,「你是被無極門追殺,沒功夫再去犯案而已。怎麼,現在沒被人追殺了?」

  「玉某此番來,就是多謝姑娘指點迷津,自從得了姑娘那消息,經過玉某一番部署,事成之後,果真沒有無極門的殺手再追殺玉某。」玉蝶兒收了嘻笑之態,面露得色。

  若真如此,那楚殤果真是無極門的門主?我也沒冤枉他,既然現在門主都自顧不暇,那追殺玉蝶兒的命令想必也取消了。只是我想不通的是,他竟然會為了玉蝶兒對我下迷香一事就下令追殺他,為什麼?以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對這樣的小人物和小事費心,驀然想起楚殤那晚壓著我的肩膀說那句話:「那個遊戲,你贏了。」心中一緊,莫非他說的是真的?

  腦子有點蒙,我甩開這團亂麻般的思緒,抬眼見玉蝶兒面露得色,嗤笑道:「玉公子既然事成,你我之間交易也到此為止,此番來找小女子,不知所為何事?」

  「我實施了這麼完美的計畫,當然得找個知情人傾訴傾訴。」玉蝶兒眯起了眼,笑道,「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姑娘出獄,第一時間來找你呢。」

  這個自戀狂,敢情他很得意自己成功實施了這個計畫,前來邀功的?看他這樣子,不講完是不準備走了,我笑了笑,道:「我也很想知道,堂堂無極門門主,是怎樣被一個採花小賊放倒的。」

  玉蝶兒不為我的諷刺所動,嗔了我一眼,笑道:「姑娘知道壽王麼?」

  「不知,你講就是了。」我倒了杯茶,拿在手裡把玩。

  「壽王是當今天子的皇叔爺,是如今皇族裡年紀最長、輩份最高的一位老王爺,雖說現下不管事兒,只是在京中養老,可是地位還是很高的。」玉蝶兒也給自己倒了杯茶,輕笑道:「可是這位老王爺有個嗜好,跟玉某一樣,就是風流,以前倚紅樓沒停業時,一直是倚紅樓的常客,倚紅樓停業期間,這位王爺又迷上百花樓裡的一個紅牌姑娘玉堂春。」

  我白了他一眼,他識相地沒接著發揮,笑道:「之前我被無極門追殺,見過他們的裝束,所以照做了一套。然後選了一日專等壽王在百花樓與他那相好玉堂春歡好時,假意行刺他,你不知道那老色鬼,當時赤裸著身子,嚇得屁滾尿流,我故意等他的護衛衝進來,裝作不敵順手奪了他身上掛的血玉逃跑。然後潛入楚家,將那套殺手服與血玉埋到楚家的花園裡。」

  「楚家由得你說進就進,說出就出?」我淡淡地道,「你冒無極門的名頭犯案,無極門不會有所警覺?」

  「當時那種情況,我斷定那好面子的老色鬼不會把這種醜事宣揚出去,但畢竟很丟臉,壽王肯定會給官府施加壓力暗中追查。官府沒有宣揚出去,無極門一時半會兒不會知道這件事,所以做這件事動作要快,不要給無極門有所發現。」玉蝶兒笑道:「所以我辦完這件事立即就通知了官府,楚殤就是行刺壽王爺的無極門孽匪。至於楚家,還真是怪,那傢伙那麼大的一副身家,家裡居然沒有幾個奴僕,而且他本人好像也經常不在府內,我之前探查過,他幾乎晚晚都不在府上過夜。」

  我冷冷一笑,是呵,他晚晚來陪我過夜了,自然府中無人。沒想到倒給了玉蝶兒這麼多機會作案,這玉蝶兒,倒也算是個心思縝密的,我提供一個計策,換個人來未必能考慮得如此周詳。以楚殤的心思,自然不會在自己府上留下任何無極門的蛛絲馬跡,但他千算萬算,又怎麼能想到有人嫁禍給他?楚殤,你精明一世,沒想到最後會敗在一個採花小賊和一個青樓女子手裡,真是荒謬啊。

  我在心裡思考著,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楚殤不是傻子,又是有點勢力的,即使玉蝶兒真的嫁禍栽贓,也未必擺不平這件事,玉蝶兒的栽贓騙騙一般人可以,又如何騙得了聰明人?朝廷會有那麼傻嗎?除非,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我驀然想起宇公子那晚逼我喝紅花湯時,提到楚殤那鐵青的表情,心中有絲瞭然,如果是他插手,事情的性質就不同了,他只要一個看得上去的藉口,就可以置楚殤於死地,玉蝶兒的栽贓只不過正好順了他的意。

  宇,這是你對楚殤的報復嗎?沒想到到最後,我和玉蝶兒,都只不過成了你手中的一隻棋子。我苦笑起來,罷了罷了,反正我要的只是結果,過程是怎麼樣的,有什麼關係。

  「那我要恭喜玉公子擺脫無極門的追殺了。」我笑著舉了一下茶盞,對玉蝶兒道。

  「如今玉某再無羈絆,正好陪伴姑娘左右……」他微笑著湊過來,我嬌笑著,看他離我越來越近的臉,一拳揮出,把他的右眼也補成熊貓眼,笑道:「這一拳,算是你害我坐了這麼多天牢,賞你的。」

  玉蝶兒苦笑著捂著眼圈兒,搖搖頭,嘆道:「玉某謝姑娘賞。」

  我笑著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玉公子,你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痛,要是無極門的餘孽繼續追殺你,看你還能怎麼辦?」

  「以前朝廷沒有線索可查,現在既然知道楚殤這條線,順著查下去,無極門被剷平只是時間的問題。」玉蝶兒輕哼一聲,不以為然地道,「再說他們門主都死了,餘孽還有什麼好囂張的。」

  我怔了怔,轉過頭:「你說誰死了?」

  「無極門的門主楚殤啊!」玉蝶兒道,「朝廷圍剿他的時候已經將他殺死了。」

  茶盞從手裡滑出去,跌到矮幾上,轉了幾個滑稽的圈兒,戛然而止。我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