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來,去花廳用早膳,老福頭和蔚家大哥已經坐上桌了,卻見一個與福祥差不多年紀的小僮端了饅頭進來,我見他長著十分俊秀、粉妝玉琢,一雙圓圓的眼睛,靈動無比,心下不由得十分喜歡,笑道:「喲,這哪來的小傢伙,長得這麼好看?」
那小鬼倒也機靈,見我望著他笑,給我鞠了個躬,乖巧地答道:「我叫安生,大娘今兒有些不舒服,所以遣我來給浮爺做早飯。」
原來是福祥那個小朋友,我驚訝地看著擺上桌的饅頭稀飯道:「這是你做的?」
「是。」安生的臉紅了紅,道:「我只會做些簡單的膳食,葉姐姐莫怪。」他知道我,大概是聽福祥和安大娘說的吧?我笑道:「會做這個已經很了不起了。」小小年紀,已經能做這些,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呀。我拿了個饅頭,撕了一塊放到嘴裡,還不錯,看來不是第一次做饅頭。抬頭見他眼巴巴地望著我,心中一動,笑道:「做得很好吃。安生吃過了嗎?一起吃吧?」
他聽我表揚他,頓時喜笑顏開,搖搖頭道:「不用了,大娘交待我做了飯就回去,葉姐姐,我走了。」
我見他眉開眼笑地出去,笑著轉頭,看向老福頭道:「那是安大娘的孫子麼?怎麼叫她作大娘呢?」
老福頭搖搖頭道:「那孩子是安大娘撿的。」
我怔了怔:「撿的?」
福祥端了幾樣小菜進來,聽到我們的對話,笑道:「嗯,幾個月前,安生不知道怎麼回事,餓暈在安大娘家門口,醒來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安大娘便好心留下他了。」
老福頭接著道:「我見那孩子長得可愛,又跟福祥很合得來,本想收來做個小僮,跟福祥打個伴兒的,沒想到安大娘不放,說讓他給她兒子做個書僮,我也沒強求了。」
我又是一怔:「書僮?安大娘還有兒子?」她那樣的家境,兒子應該出門做事養家才是,要書僮做什麼?難道她想讓兒子考功名?若是如此,這安大娘也是個有心氣兒的,不過安大娘都這把年紀了,兒子也應該老大不小了,恐怕這功名也不止考了一次兩次了吧?
「是,安大娘很疼遠兮哥哥的,一心想讓他考取功名,出人頭地,所以什麼事都不讓他做,整日只讓他閉門讀書。」福祥笑道。老福頭看了福祥一眼,吩咐道:「小祥子,既然安大娘不舒服,你選點補藥給她送過去。」
「浮爺,今兒安大娘不在,小祥子要多打點家裡的事兒。」我笑道,「反正我一會兒要去鋪子,又順路,讓我送過去吧。」
老福頭點頭同意了,用了早膳,我和小紅還有蔚家大哥坐著毛驢車進城,行到安大娘家的小院,蔚家大哥停下車,正準備讓小紅把藥材送進去,卻見她還沒有走到院門前,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爭吵聲。我詫異地撩開車簾子,見安大娘家的院門突然打開了,一個精緻的點心盒從裡面甩出來,盒蓋打翻了,裡面的點心散落一地。一會兒又甩出幾匹綢緞和一些藥材,我怔了怔,一看,竟是人參。安大娘家怎麼會有這些奢侈東西?正疑惑間,只見安大娘流著眼睛,從院裡急急跑出來,準備拾起散在地上的東西,一個年青男子從門裡衝出來,厲聲道:「不准撿!」
我看向那滿臉怒容的男子,臉色一僵,那男人竟是我多日前在茶樓裡見過的那個滿嘴禮義道德,把我貶得一無是處的青衣書生。
安大娘不理那死書生的叫囂,繼續撿東西。那死書生怒眉一挑,沖上去把安大娘正在拾的點心盒子一把拂到地上,彷彿跟那盒子有深仇大恨似的,幾腳就把盒子踩了向稀巴爛,尤不解恨,又挨個地踩起那些滾落在地上的點心來。安大娘呆呆地看著他糟蹋東西,眼淚默默地掉下來。
我看不下去了,從毛驢車上跳下來,譏諷道:「這東西好好的,又沒惹你,何苦拿它們出氣,就算你拿它們出氣,它們也不知道,還不是氣壞自個兒?」
兩人這才注意到我們,那死書生不認識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寒聲道:「關你什麼事?」
「是沒我什麼事兒。」我也沒好氣地道,「不過看到你欺負我認識的人,就關我的事兒了。」
安大娘趕緊站起來,對我勉強地笑了笑:「葉姑娘,讓你見笑了,我們沒什麼事的。這是小兒遠兮。」
這死書生是安大娘的兒子?我瞪大了眼。安大娘多大年紀生的兒子啊?我的目光輪番在兩人身上打量,只見安大娘穿的衣裙打了好幾個補丁,這男人的衣衫雖然不華貴,卻也周整,雙手白白嫩嫩,看起來像小戶人家的少爺。不知道的,還以為安大娘是他家的老媽子,我本來對這死書生就沒什麼好感,此際心中更是嫌惡,讓自己的母親四處幫工掙錢養家,好端端的一個大男人卻養尊處優、無所事事,還好意思滿嘴仁義道德。
我冷哼一聲,譏誚道:「堂堂男兒大丈夫,不出去做事掙錢養家,倒叫老母親出去給人使喚,已是不孝,此際對母親態度如此凶悍,更是豬狗不如。」那死書生沒想到我張嘴就罵他,不由一怔,我掃了一眼地上的碎糕點,冷笑道:「你這種沒掙過一個銅板,不事生產的大米蟲,知不知道什麼叫『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每一粒米粒都沾著農人辛苦勞作的汗水,不珍惜他人的勞動成果,還好端端地糟蹋糧食,是為不義。你這種不孝不義的人,活在世上不覺得丟臉麼?你有本事,自己去掙錢養活自己,不要長得高頭大馬了還要靠母親養活……」
我罵得不歇口,我不會這死書生張嘴閉嘴的引經據典,罵得又簡單又直接。那死書生一張臉氣得七竅生煙,安大娘急忙擺手道:「葉姑娘,你別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是我不好……」
「大娘,你是他母親,他就算再有理,也不該衝你嚷嚷!」我橫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自知理虧,竟然一言不發,轉頭就摔門進了院子,我正罵得高興,好報當日茶樓之仇,怎麼容他閃,張嘴便道:「你別走……」
「葉姐姐……」裙子被一雙小手拉了拉,低頭一看,安生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出來了,他漲紅了臉:「你別罵我家公子了,他也不是有心的。」
我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中一軟,不知為何,我對這孩子有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感,許是他生得乖巧機靈吧?只聽安大娘吩咐安生道:「安生,把東西撿進去吧。」回頭對我浮出一個勉強的抱歉笑容:「不好意思,葉姑娘,讓你看笑話了。今兒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子,遠兮其實是很孝順的孩子……」
罷了罷了,他孝不孝也與我無關,你要做個護短的母親也與我無關,反正我今兒也是公報私仇,我笑道:「是我失禮才對,對了大娘,浮爺給你帶了點補藥過來,你收著吧。」我讓小紅把補藥遞給她,她道謝收了。見沒我的事兒了,我告辭上了毛驢車,往滄都城裡行去。
小紅和蔚家大哥在我處理「正事兒」的時候從來都是不發言的,坐回車上,小紅偷偷看了我一眼,抿著嘴兒偷笑,我白她一眼:「死妮子,笑什麼?」
「姑娘,你今兒可算是報了仇了。」小紅笑出聲來,道:「這下子,心裡舒服了吧?」
原來她也認出那書生了,想必蔚家大哥也認出了吧?我「噗哧」一聲笑出來,越想越好笑,伸手戳了下小紅的腦袋,我笑罵道:「鬼靈精!」
晚上從城中回來,與老福頭圍桌吃晚飯的時候,老福頭笑著問我:「聽說你今兒把安大娘的兒子罵了一頓?」
呵,這麼快就知道了?我掃了小祥子一眼,安大娘自己可不會說,她兒子更不會,會說的大概只有安生那小傢伙了。小祥子捂著嘴兒笑道:「葉姐姐可把遠兮哥哥罵慘了。」
「他那人不是活生生地討罵麼?」我把今兒見著的事說了一下,笑道:「我還覺得我罵得不夠狠呢。」
「遠兮雖然有點迂腐,但一向很孝順他母親的,可是自從他幾個月前被人打破了頭,腦子就有點糊裡糊塗的,不太好使。」老福頭嘆了口氣,「這安大娘也是個苦命人,平白無故的,兒子出這麼大的事……」
「腦子糊塗?」我詫異地挑了挑眉,那天在茶樓的時候,他腦子可不糊塗,思路清晰、口才分明,哪裡像個糊塗人?我笑道:「他那性子,怕也是個惹是生非的,不被人打倒也怪了。」連我都想狠揍他!
「他以前可沒這麼大脾氣,溫吞著呢,這脾氣自從被打破頭之後,也變了不少。」老福頭道。
「他被誰打了?」我好奇地道,「為什麼被打?」
「這我們也不太清楚,安大娘吱吱唔唔的,不肯說,安生說好像是有個富家公子上門尋釁,打破了頭,那富家公子以為打死了人,嚇跑了,好在只是暈過去了。我們是他傷了之後安生跑來通知我們,才知道這事兒,趕過去料理的。」老福頭道,「他今兒砸那些東西,大概是打人那家送來的,那家送過好幾回東西過來,都被遠兮丟出去了。」
「他腦子還真的有病。」既然別人有心賠禮,你還裝什麼清高?欠債還錢,打人賠禮,天經地義。打都被打了,當然要多收回禮賺回來,要是我不但要收,還要狠狠地敲他一記竹槓。真是個窮酸書生,還講氣節呢?我呸!
總之,那死書生一舉一動都不對我的盤,我是橫豎看他不順眼,白長了一副好皮囊,滿腦子都裝的都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