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聽到皇帝壓抑的語氣緩緩地道:「以文教佐天下,以武功戡禍亂,文有科舉,武是否也有武舉?」
「公子所言甚是。」我微微一笑,「武科舉是科舉制中冠以『武』事的特殊門類,考試的內容與『文』相對,主要是關於軍事和技擊的內容。唐國的武舉考試只重武藝,不問文章,但宋國的武舉考試,開創了武舉殿試之先河,注重考察武舉人的軍事理論素養,選拔出才兼文武之儒將,與進士一樣,武舉也鎖試於禮部貢院,考試科目有馬射、步射和策文等,既考武藝,也考文才。後來甚至有武狀元難倒文狀元的故事出現。」
「哦?」皇帝感興趣地道,「說來聽聽。」
「傳說明國有一位叫楊慎的文狀元,狀元及第之後,在衣錦還鄉的路上,他的船正巧與同是衣錦還鄉的武狀元的船相遇。同一條江,行駛兩條狀元船,雖說是千載難逢的盛事,但是,兩條船誰走前誰走後,卻遇到麻煩。兩人都要自己的船先行,並且各說各的理 來爭去,兩入決定比試一番。武狀元道:『文比武比都行。』楊慎一聽,自己一介書生,與武狀元比武顯然不行,既然武狀元說比文也行,就提出比文。武狀元道:『那好,我有一聯,你若你對出下聯,我甘願隨你尾行。否則,你得在我後面而行。』」我停下來,喝了口蜂蜜水。風清顯然對聽故事的興趣比剛剛那些乏味的科舉制度更感興趣,催促道:「葉姐姐,後來呢?」
我笑了笑,接著道:「楊慎聽了,大為高興,心想自己在題聯對句上,從未輸給任何人,難道還會輸給他一介武夫,於是要武狀元速出上聯。武狀元吟出一聯:『二舟同行,櫓速哪及帆快。』這上聯利用諧音,指物喻人。魯肅是他們那裡古代的一位文武全才的儒將,傳說他作戰時也是手不釋卷;樊噲是一位驍勇善戰、屢立戰功開國功臣。這上聯含有『文不及武』之意,文思巧妙。楊慎雖是文狀元,但苦思冥想也無法對出下聯,只得忍辱隨其後。」
「那他後來對出下聯了嗎?」平安追問道。
我點點頭,笑道:「楊慎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幾十年過去了,都未想出滿意的下聯。直到他的兒子成親時,他才從拜堂時響起的鼓樂聲中受到啟發,對出下聯:『八音齊奏,笛清怎比蕭和。』狄青是一名含冤而死的將軍,蕭何則是一位輔佐了兩朝皇帝的丞相。不過這些是民間傳說,未必真有其事。」
「榮華夫人知道的民間傳說,總是別人沒聽過的。」皇帝陰颼颼地來了一句,我坦然地迎視他的眼睛,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這人總是喜歡針對我。
「文武全才的人才,總是少數。」寂將軍似乎是深有感觸,微微一嘆,「而忠心耿耿的將才則更難覓啊。」
「費心去找,即使找得到,效果也不顯著。」我笑了笑,「如果朝廷真的那麼欠缺將才,何不辦個軍校,專門培養高素質的軍事人才呢?」
「軍校?」皇帝和寂驚雲同時出聲,皇帝看了寂驚雲一眼,唇角勾起來。寂驚雲坐直身子,目光中帶著一絲熱切和疑惑,望著我道:「榮華夫人有何妙論?不妨賜教。」
「既然文有私塾、縣學、府學、州學、國子監等為學子開闢求學的課堂,武為什麼不能有軍校專門培訓軍事將領呢?」我緩緩道,「有句俗話說『機會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每三年一次大浪淘沙的選拔,所花費的精力財力物力,未必不比創辦一個學校少,朝廷可以把它定位成『皇家軍校』,軍校出來的武將也全是天子門生。因為門檻高,所以能進入軍校學習的學生,一定要進行嚴格的選拔,不單要能文能武,還要有良好的政治素質。軍校不單培養學生的理論與實戰訓練相結合的技擊和軍事本領,還要抓好政治教育與引導。」
「政治教育?」寂驚雲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就如同軍隊的軍紀,但軍紀是硬性規定,只能約束人的行為,不能約束人的思想。」我簡單地解釋,「政治教育能培養學生養成愛國家、愛百姓、不怕死、不貪財、嚴守軍紀的軍校精神,並把這種軍校精神當成每個學生自動遵循的精神信仰,一種光榮無上的榮譽。如果軍校能成功建立,應該可以解決世家將領擁兵自重的部分問題。」
「哇,這樣的軍校不是好棒?寂叔叔,我以後可以去『皇家軍校』學習嗎?」風清雙眼發亮,似乎那軍校已經建立起來,就等著他去了。
寂將軍笑起來,撫了撫風清的頭,看著我道:「榮華夫人的高論,讓驚雲汗顏。夫人若是男子,定可出入朝堂,為國效力。」
「女子就不可以了嗎?」我不以為然地道,似笑非笑地看了皇帝一眼,「將軍怎麼能以性別來評定人的智慧和能力?當今皇上要是敢於革新,讓女子也參加科舉和武舉,給有才能的女子一個發揮的空間,未必就不能在天曌國找出自己的花木蘭和楊門女將來!」
「說得好!」羅裳兒和蘇靈激動地一拍手,笑道,「寂將軍快將葉姐姐今兒這番高論稟呈皇上,實施這科舉制。若是皇上當真肯讓我們女子參加科舉,我們也去考一回試,看看我們到底哪裡不如男兒郎!」
寂驚雲見兩位千金興高采烈的樣子,苦笑著搖搖頭,看了皇帝一眼。皇帝靜靜地看著我,唇邊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平安見氣氛熱烈起來,笑道:「姐姐今兒說了這麼多新鮮故事給我們聽,真是痛快,不如再唱首歌給我們聽。」
「我唱?」我笑了笑,眼睛掃了掃皇帝,「不如你唱吧,你不是學了一首歌很久了嗎?現在唱正不錯呢。」
平安的臉驀地一紅,瞪了我一眼:「不行,現在練得還不熟呢,姐姐是要讓我出醜嗎?」
羅裳兒笑道:「葉姐姐,您就唱一首吧,不過,要比去年唱那首《笑紅塵》更逍遙自在才行哦,才不枉姐姐今兒講了這麼多巾幗英雄的故事。」
我斜瞠了她一眼,嗔道:「你倒會為難我!」
平安已經笑嘻嘻地把吉他遞到我手上了。比《笑紅塵》的歌詞還要出色的歌,那只有《滄海一聲笑》了,不過我恐怕唱不出歌中那份意境,想了想,想起範文芳的《豪情笑江湖》,撥動琴弦,唱起來:
滾滾巨浪,紅塵紛亂,淘盡英雄汗。
笑裡藏刀,人心難料,無奈世態皆炎涼。
知音難尋訪,痴心愁斷腸,多情總被無情傷。
風雲多變幻,緣聚又緣散,浮生若夢一場歡。
人生漫漫漫漫路遙長,看透繁華落盡見真章。
豪情肝膽照,千杯醉難倒,伴我逐浪迎風笑。
人生漫漫漫漫路遙長,看透繁華落盡見真章。
豪情肝膽照,千杯醉難倒,伴我逐浪迎風笑。
明明是這般瀟灑的歌,為什麼我卻有點想哭?多諷刺啊,我不想和皇帝做敵人,但是沒有人會相信,我不想算計來算計去,但我仍然這樣做了。眼角有些微微的濕潤,抬眼不經意凝進皇帝清雅似水的眼,他的眼睛彷彿有潺潺的流水淌過,我在這一刻感覺到他眼裡似乎有一絲幾乎不可觸摸的柔軟的弦,被什麼東西輕輕觸碰一下,有細微的漣漪一圈一圈無聲地蕩漾開來。垂下眼瞼,將那柔和的眼神隔絕在眼睫之外,輕輕哼唱完最末一句,吉他的琴音裊裊地散開,淡去,歸於平靜。
「豪情肝膽照,千杯醉難倒,伴我逐浪迎風笑!好詞!」蘇靈站起來,笑道,「葉姐姐的歌每次都讓人難忘,小妹敬姐姐一杯!」
我端起蜜糖水,笑道:「我現下只能以水代酒了,妹妹莫怪!」
「小妹還不敢這麼不識大體!」蘇靈笑道,端起酒杯,「認識姐姐真是人生一大快事,以後小妹可以經常上府上叨擾嗎?」
「還有我!」羅裳兒也端起了酒杯,「葉姐姐可歡迎?」
「乾脆一起來吧!」平安也端起酒杯,「宇叔叔、二叔、風清,一起!」
皇帝和寂驚雲聞言,笑了笑,倒也沒反對地舉了杯,六隻酒杯和我的水杯碰在一起,我笑了笑:「榮幸之至!」
下人過來請我們入花廳開席,大家魚貫走出涼亭,皇帝落在後面,輕聲喚住我:「榮華夫人!」
我頓住身子,轉過頭看他,他的表情溫和,似乎有話想跟我說,轉眼見寂驚雲一行已經步出數米之外,我不自在地退了一步,我還沒忘記,我才被太后喚進宮警告了一頓,字字句句,言猶在耳:「公子有什麼吩咐?」
他注意到我的退縮,唇角的線條繃起來:「今兒你說的這些驚世駭俗的治國之策,真是故事裡的?」
「治國之策?妾身有說嗎?」我笑了笑,「妾身不過是講了幾個故事罷了!」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皇帝不理我裝傻,定定地盯著我,追問。
「不是公子讓妾身說的嗎?」我又把問題拋回給他。
他的唇緊緊一抿,眼神有些冷:「你大可敷衍過去,不必說得如此詳盡。」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望著他泛著冷意的雙眸,不敢再跟他打太極,正色道:「皇上不想受制於世家,不是嗎?」
你不想受制於世家,我送你一個方法讓你去運作,省得你整天費心思把眼睛只盯在雲家身上。這明裡的警告,暗裡的動作,雲家不止一個皇帝在虎視眈眈,鐵山郡的礦難讓我知道,背地裡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垂涎這塊肥肉,天曌國各大世家的勢力若再不被分散,雲家再怎麼低調也難以韜光養晦,出事必定首當其衝。皇上,我今日給你播下這棵種子,足夠讓你心裡蠢蠢欲動了吧?只是,皇上,這法子若實施成功,是可以讓你擺脫世家的控制,可是天曌國的世家不止雲家,你想實施這樣的制度改革,侵犯了貴族們的利益,會引來多少豪門世族的反對?會遇到多大的阻力?又要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自古以來變法革新者,下場都不太好,商鞅被車裂、王安石被迫辭官、「六君子」橫刀菜市口……你是皇上,自不會有性命之憂,但到那時,你自顧不暇,恐怕會有很長很長的時間無暇來理會雲家了。
「雲家也是世家。」皇帝沉下臉,尖銳地道,「你不怕雲家的勢力被分解嗎?」
「雲家是世家,但云家也是皇上的臣子。」我安靜地看著他,坦然地道,「公子,您多慮了。」
「你倒是一心向著雲家。」皇帝似乎被我淡然的表情激怒了,「雲世子若知道你給朝廷出了這麼個主意,只怕你難以交待!」
「臣妾是雲家的媳婦。」我笑了笑,「至於雲崢,他一定能理解我。」
他的臉色越發沉得難看,狠狠了盯了我半晌,終是沒再說出什麼,一甩袖子,陰沉著臉從我身邊氣沖沖地擦肩而過。
我望著他的背影,搖搖頭,說翻臉就翻臉,還真是天威難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