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
絕勝篇·祭日

  今天是雲崢的祭日。

  一晚上斷斷續續地,醒來好幾次,每次醒來,睜開眼睛,都落進黑茫之中,閉上眼睛,也是黑茫一片。我暗自苦笑,我這雙眼睛,如今在夜裡睜開和不睜開,根本沒有多少區別。摸索著坐起來,立即驚醒了小紅:「姐姐,你要什麼?我幫你拿。」

  「我睡不著,現在什麼時辰了?」我揉了揉額頭,輕聲道。

  「卯時了。」小紅見我掀開被子,趕緊拿了狐裘幫我披上,「姐姐,你再睡一會兒吧,今兒祭祀會很累的,這麼早起來,我擔心你的身子受不住。」

  我笑了笑:「反正也睡不著了,躺著也難受。」我下了床,小紅幫我穿好鞋:「那我服侍姐姐梳洗。」

  「小紅,這些事有寧兒她們做就好了。」屋子裡亮起了微弱的光,想是小紅已經點了燈。我心裡早就是把小紅當成妹妹的,滄都「天錦繡」和火鍋店的生意,我離開後原本是由她在經營,她上京之後,我讓安遠兮安排了人接管。我對那幾間店,早已經沒有什麼打理的心思,原本那幾間店我就是想留給小紅做嫁妝的,安遠兮每月都會來向我匯報一次店裡的情況,大多數時候,我都讓小紅去聽,去拿主意。

  「姐姐,我自己做才放心。」小紅扶我坐到妝台前,寧兒和馨兒聽到聲響也起來了,趕緊幫我準備熱水。洗漱過後,小紅拿了梳子幫我梳頭,一會兒,聽到她「呀」地一聲輕呼,梳頭的動作也止住了,我從鏡子裡看著她:「怎麼了?一驚一乍的?」

  她挑出一根頭髮:「姐姐,有一根白頭髮,我幫你拔了。」頭皮微微一痛,她已經將那根頭髮拔了下來。白髮?我伸手摸了摸頭髮,淡淡地勾了勾唇角,已經有白髮了啊。原來不止是心老了,身子也漸漸老了。

  小紅見我摸頭髮,趕緊道:「不用在意的姐姐,就只有一根,現在已經沒了。」我笑了笑,誰說我在意了?小紅幫我把頭髮簡單地綰起來,別了一根樣式簡單的沉香木簪,從衣櫃裡取出黑色的喪服,服侍我穿上。一切妥當,天已經濛濛地亮了,寧兒端了早餐進來,我對小紅道:「去看看諾兒起床了沒有,起了就抱他過來。」

  諾兒和奶娘住在我隔壁的房間,我眼睛不方便,夜裡無法親自照料諾兒。小紅把諾兒抱過來,我餵他喝了米羹。諾兒四個月的時候,我就開始給他增餵一些加了材料的米羹,不讓他光喝奶,他是早產兒,我老擔心他的營養不夠。前幾天我堅持給諾兒斷了奶,每日除了餵米羹,還讓廚房準備一些牛奶。我前世瞭解的一些簡單常識裡知道,孩子週歲後對營養的需求已經發生變化,母乳的質量也在逐步下降,僅靠母乳餵養已經不行了,雖然天曌國的風俗是孩子吃奶要吃到兩歲,但我更相信現代科學的育兒方式。

  給諾兒換了喪服,帶著他去雲崢的墓園,雲崢的墓園在傲雪山莊內,園子裡植滿了梅。我捨不得讓他一個人孤伶伶地躺到山上,我想雲崢也願意住在家裡。雪還沒化,梅還沒有凋零,園子裡飄著怡人心脾的清香,腳踏在雪地上,吱吱作響。

  下人們已經把祭祀的供品擺到祭台上,香燭元寶也準備好了。我檢查了一遍,沒有什麼疏漏,只等著老爺子上山,就可以開始了。走到墓前,我輕輕撫著墓碑,低喃:「雲崢……」

  他的音容笑貌活生生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彷彿觸手可及,可真當我探出手去,指尖觸到的卻是冰涼的墓碑。諾兒不知何時,掙脫了奶娘的懷抱,搖搖晃晃地抱著我的腿:「娘親……」

  我蹲下身,輕輕擁住他。雲崢,我們的諾兒會走路了,像只笨拙的企鵝,蹣跚地挪動著小腿,傻得可愛。諾兒從我懷裡掙脫出來,撲到墓碑上,奶聲奶氣地叫:「爹爹……」

  我渾身一震,怔怔地看著諾兒,眼淚立即浮出眼眶。我的諾兒,我從來沒有正式地教過他叫「爹爹」,他怎麼會的?他怎麼知道這裡面睡的是他的爹爹?是否父子之間那神秘的牽引,讓他知道睡在這裡的是給予他生命的人?我擁緊諾兒,泣不成聲。

  「娘親,不哭……」諾兒伸出小手幫我抹眼淚,我卻怎麼也止不住淚水奔流。諾兒急了,咧開嘴也哭起來,我心疼地抱起他:「乖,娘的乖寶寶,不哭,娘親不哭,諾兒也不哭……」

  小紅趕緊遞了手絹過來,輕聲道:「姐姐,侯爺來了。」

  我轉過頭,看到不遠處已經佇立著幾個朦朧的人影,趕緊接過手絹,擦乾眼淚。奶娘把諾兒抱過去,小紅扶我站起來,走到老爺子面前:「爺爺,您來了。」

  「丫頭……」老爺子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抿了抿唇,強笑道:「我沒事,爺爺……」

  老爺子是和安遠兮一起來的,還有金莎他們幾個。傅先生和冥焰還有鐵衛們都聚集到了墓園。祭祀正式開始。我牽著諾兒跪到墓前,點了香放到他的小手上,握住他的手:「諾兒,給爹爹磕頭!」

  他懵懵懂懂按我的引導一步步拜祭雲崢,香上了,紙錢元寶燒了,我給雲崢上了香,磕了頭,抱著諾兒站到老爺子身旁,讓安遠兮、冥焰、金莎他們一個個輪流拜祭,等人差不多快拜祭完的時候,雲義帶了客人進來,我看不清楚來人,卻聽到老爺子迎上去道:「寂將軍、燕將軍,你們來了。」

  「我們來拜祭雲世子,皇上讓我們代他上一炷香。」寂驚雲道。

  「皇上有心了。」只聽到老爺子道,「燕將軍幾時離京?」

  「等拜過雲世子便離京。」這燕將軍應該是燕瀟湘無疑了,想到雲崢曾說他性子磊落直爽,果然不假。這燕瀟湘長年遠駐在東海邊防,一年只回京一次,每次都不忘上雲家拜訪,就因當初雲家對東海抗倭軍有支援之義,也算有心了。

  等他們拜祭完,我的手被人抓住:「葉姐姐……」我笑了笑,原來平安也來了。老爺子請寂驚雲和燕瀟湘去廳裡坐,我繼續留在墓園裡,陸續又有一些人來拜祭,沉諳也在其中,等他們陸陸續續都走了,平安和小紅扶我離開墓園,兩位將軍跟老爺子告辭,平安說要留在山莊陪陪我再回去,寂驚雲也應允了。老爺子見親朋都走得差不多,帶著安遠兮也下了山,臨走前問我:「丫頭,你什麼時候搬回來住?」

  「過兩日我就讓人收拾東西。」得了我的准信,老爺子才滿意地走了。諾兒折騰了半晌,有些累,我讓奶娘抱他回房休息。平安隨我回了房,這丫頭今日不同往常地安靜,半天不說一句話,我有些詫異:「平安,怎麼今兒都沒聽你說話?有心事?」

  「啊?」她像是才回神,半晌,聲音悶悶地傳來,「沒什麼……」

  「沒什麼?怎麼聲音聽起來這麼不高興?」我笑了笑,「什麼事?不能說嗎?」

  「姐姐……」平安遲疑了一下,「皇上要選後了,最近好多世族和官宦千金都收到了選後花帖。」

  原來如此。我笑了笑:「皇上也該選後了,後位虛懸了三年,總不成體統。」平安對皇帝的心思,我很清楚。可是後宮那種地方,哪裡是平安能夠應付的?去年心心唸唸學了一首歌,想在皇上的壽宴上唱,沒想到皇帝把壽宴取消了,害她白忙活了一場。皇帝這次選後,只怕打碎了平安少女的芳心。

  平安又沉默了,半晌,咽咽抽泣起來,我握住她的手:「平安,他是皇帝,你該想到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為什麼我沒有花帖?」平安抽泣道,「蘇靈姐姐和裳兒姐姐都收到了選後花帖,為什麼我沒有?」

  我怔了怔,原來平安傷心的是這個。傻孩子,你不知道,收到了未必是幸運,沒收到也未必是不幸。以寂驚雲和皇帝的關係,皇帝怎麼會把花帖發給自己一直當成小侄女的女子?想必,寂將軍也未必會願意平安入宮。

  我猶在沉思,平安已經抓緊我的手:「姐姐,你幫幫我吧,太后娘娘那麼疼你,你跟她討個帖子,太后娘娘一定會給的。」

  我嚇了一跳:「平安……」

  「姐姐,我喜歡皇上,很喜歡很喜歡他。」平安哭泣著,伏在我的身上,「我不是想做妃子,或是想進宮去享受榮華富貴,我只想每天都能看到他,只想陪在他身邊,姐姐,我真的很喜歡他……」

  恰恰是這樣,你才不適合進宮啊,平安。你這樣強烈的感情,一旦得不到男人一心一意的回應,只怕會反過來把你自己燒成灰燼。我摸著平安的長髮,幽幽一嘆:「平安,寂將軍知道你的心思嗎?」

  平安點點頭:「我求過二叔了,可是他不肯答應。」

  果然。我輕聲道:「寂將軍不同意,一定有他的原因。平安,後宮的生活不是那麼簡單的,我相信寂將軍會為你做最好的打算……」

  「他哪有空來管我怎麼想,他說我對皇上只是迷戀,我自己清楚,我對皇上不是迷戀,我是真的喜歡他。」平安委屈地道,「他才是被那個賽卡門迷住了,一門心思全在她身上,還說過些日子就要迎她過門。」

  我怔了怔:「寂將軍要娶賽姑娘?」那沉諳怎麼辦?我對賽卡門雖不怎麼瞭解,可是在沉諳家中碰到她那次,明顯看出兩人之間有不同尋常的情愫波動,難道這一年來,他們之間並沒有發展嗎?

  「是,他現在心裡全是那個賽卡門,哪裡還有我這個侄女。」平安抬起臉,擦了擦臉上的淚,「姐姐,你幫我向太后求一張花帖,我感激你一輩子。」

  「平安,我不能。」我搖搖頭,「有些事,不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去求一張帖子不難,可是這等於違背了寂將軍和皇上的意思,平安,你要學會不能把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別人。」即使是你珍貴純潔的愛情,在不珍惜它的人眼裡,也什麼都不是。

  「你怎麼知道這就是皇上的意思?你覺得皇上不會喜歡我,對不對?」平安的臉色有一絲難堪,咬唇道,「我會讓皇上喜歡我的,就像皇上曾經喜歡你那樣喜歡我。」

  「平安……」我皺了起眉。她站起來:「姐姐,你不幫我,我就自己想辦法,總之我一定要進宮。我先走了。」

  「平安……」她轉身飛快地跑出去,我拉都拉不住。這孩子,衝動起來什麼都不管不顧,不會做出什麼傻事情來吧?看來我要知會寂驚雲一聲,讓他把平安看緊一點兒。

  人都走了,我重回到墓園,潔淨的空氣中混雜著香燭的煙火氣息。清風拂過,已成灰燼的紙錢像蝴蝶一樣被捲入空中翩翩起舞。我眨了眨眼睛,看著那些朦朧的黑影,怔怔出神。小紅扶我到一旁的石凳坐下,悄悄地退出墓園,留給我一個清靜的空間。

  雲崢,即使日日都在你墓邊消磨時光,我仍覺得不夠。除了守著你,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可是過兩日,連這樣守著你都不行了,爺爺讓我下山去,雲崢,我很怕,雲家、朝堂,暗流湧動,沒有你在我身邊,我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該怎麼走下去,雲崢,你教我,我該怎麼做?

  身邊緩緩坐下一個人,溫柔地喚我:「雪兒。」

  我轉過頭看他,笑了笑,輕輕將頭枕到他的肩上:「你來了。」

  曾經我覺得,鳳歌和雲崢身上有一種相同的氣息,那種寂寞清高,如出一轍。可是細細想來,又覺得鳳歌的溫柔包容與雲崢的無慾無求不同,我能清晰地聽懂雲崢的琴音,聽懂他的寂寞,而鳳歌,他太縹緲,他的琴音,也太縹緲,我聽不懂。

  鳳歌在雲崢的葬禮上來過,此後便常來傲雪山莊看我,或許是覺得我倆同病相憐,我與他一樣嘗過了失去愛人的切膚之痛,所以他認為他能理解我。可是,我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反倒越來越遠,他不再是與在我倚紅樓初識的那個溫和卻偶爾頑皮跳達的男子,我不再是曾經那個充滿生命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我們都變了,因為我們都失了心。

  「我來看看你。」他溫和地道,又沒有聲息。就是這樣子,常常是這樣,我跟他坐上一整天,都找不到什麼話好說。真的,真的是回不去了啊。

  「謝謝你。」我淡淡一笑,聽到他頓了頓:「雪兒……」

  「鳳歌,為什麼你不好奇?」我倚在他肩頭,微微一笑,「你不好奇,為什麼我從倚紅樓脫身,有機會恢復本名的時候,是叫葉海花,不是叫蔚藍雪?」葬禮上的一聲「雪兒」,不知道會落到多少有心人的耳朵裡去,不過,我也懶得關心,皇帝怎麼想,我不再去琢磨,也不用怕會有什麼麻煩了。

  「雪兒……」他的身子有些僵。我輕笑道:「鳳歌,你真不知道蔚藍雪是誰嗎?」我是那樣信你啊,鳳歌。你是我到這個時空來的第一個朋友,可其實,你跟我的結交,並不若我想的那般單純無垢。你是知道楚殤所做的一切的吧,可是你當初選擇了維護他,捨棄我。我能理解你面對我時的那種痛苦,那種負罪感,何必,還要經常來看我,讓你自己的心受折磨。

  他不出聲,我將頭從他肩頭移開,轉臉看他,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髮,雖然眼中有一層紅霧籠罩,仍能看出髮色如墨。我欣慰地鉤起唇,輕聲道:「你走吧,鳳歌。」我不想這樣粉飾太平了,這樣的相對無言,讓我覺得壓抑,這份友情,也讓我覺得沉重。

  「雪兒……」他凝眸望我,眼中也許是神色複雜吧?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他伸手捋了捋我耳邊的頭髮:「對不起……」

  我笑著搖頭。我並不怪你,鳳歌。每個人都有自己拼盡性命想維護的人,鳳歌,其實你也是我想維護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少受一點苦。

  他沉默地離開了。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我覺得有些冷,將雙手舉到唇邊哈了口氣,輕輕搓著,聽到小紅急衝沖地跑進墓園:「姐姐,有位客人來拜訪你。」

  「是誰?」我站起來,小紅趕緊扶住我,已聽到那人嬌脆的聲音:「是我。」

  「紅葉姐姐?」我怔了怔,又驚又喜。她沖上前,握住我的手,叫了聲:「妹妹……」然後緊緊抱住我,我開心地道:「姐姐,你這兩年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京的?過得好不好?……」

  紅葉輕笑道:「妹妹這一迭聲兒的,讓我先答哪個?」

  她鬆開我,我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先回房去,姐姐可得跟我好好說說了。」

  紅葉的來訪讓我很愉快,她想必也是聽聞了我的一些事,所以隻字未提雲崢。她跟我說,這兩年她遊歷了天曌國的不少名山大川,哪裡的山最雄奇,哪裡的水最秀美,哪裡的茶最香醇,哪裡的小吃最美味……我聽她說得眉飛色舞,不禁也心嚮往之:「姐姐真有福氣,走了這麼多好地方。」

  「瞧妹妹說的,妹妹如果願意,想走哪兒不成?」紅葉喝了口茶,笑道。

  「即使真去得了,我這眼睛也看不到了。」我笑了笑,「這會兒聽姐姐講,也是一樣的,還少了雙腿的奔波之苦。」

  「妹妹這眼睛……」紅葉遲疑道,「真的治不好嗎?」

  「大夫可沒這麼說,只是眼神差了些,不是一點兒都看不到,姐姐無須擔憂。」我微笑道,轉開話題,「姐姐今兒就留下來吃飯吧,當我為姐姐洗塵。」

  紅葉也不推辭,晚上吃飯的時候,見了冥焰,笑眯眯地道:「這小兄弟長得好俊。」

  冥焰有些窘,我笑道:「姐姐你別逗他,他臉皮薄。」

  「就是這樣才討人喜歡嘛。」紅葉摸出個小香袋,塞到冥焰手上,「小弟弟,姐姐給你的見面禮,一定要掛在身上啊。」

  冥焰的臉頓時紅了,我也拿紅葉愛捉弄人的性子沒轍,只得笑著搖了搖頭。用了晚膳,紅葉告辭回去,我送她到山莊大門,紅葉拉著我的手道:「妹妹保重身子,姐姐有空再去侯府看你。」

  我笑著點頭,目送她坐著轎子離開。轉身準備回去,被猛地冒出來的人嚇了一跳,卻聽對方輕笑道:「花花的膽子怎麼變小了?」

  「有你這麼嚇人的嗎?」我白了他一眼,輕聲道,「你幾時來的?這般沒聲沒息?」

  「一會兒。」玉蝶兒好奇地望著遠去的轎子,笑道,「花花,那位美人是誰?」

  「幹嗎?」我抿唇打趣道,「你少打她主意。」

  「我認認真真地追求行不行?」玉蝶兒笑道,「我保證不動歪腦筋。」

  「考慮一下。」我笑了笑,小紅扶著我往裡走。紅葉和玉蝶兒?倒是不妨讓玉蝶兒去試試,蔚家大哥與紅葉看來是沒什麼戲唱了,玉蝶兒有本事,能讓紅葉放下九爺,我也不阻止他。越想,越覺得紅葉與玉蝶兒的性子倒是挺相配。

  「那我謝謝花花了,不知這位美人家住何方?」玉蝶兒追問道。我笑了笑:「看到美女就酥了骨頭了,你這兩月又跑哪兒廝混去了?」

  「找這東西去了!」玉蝶兒拿出一個葫蘆搖了搖。「是什麼?」我伸手去拿,他趕緊拿開,「你別碰,裡面是影蛇,有劇毒的。」

  「你這兩月就抓蛇去了?」我縮回手,雖然那東西裝在葫蘆裡,想起來還是脊背發麻,「抓這東西幹什麼?」

  「聽說影蛇的蛇膽能治眼疾。」玉蝶兒小心地護著葫蘆,「一會兒我拿去給傅先生。」

  「花蝴蝶……」我抬眼看他,說不感動是假的,玉蝶兒對我這個朋友可算是盡心盡力。玉蝶兒瞥了我一眼,笑道:「你那是什麼表情,別別別,你把那位美人的來歷告訴我就行了……」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這淫賊!

  收拾了兩天東西,我帶著諾兒離開住了一年多的傲雪山莊。臨前行,抱著諾兒去了墓園,凝望著墓碑,我在心裡向我最親愛的人告別。雲崢,我下山了,以後不能天天來陪你。雲崢,我會想你的,你在天上,也會一直看著我和諾兒,對不對?

  微風輕輕拂過我的臉龐,像是在作回應。我微笑著,雲崢,你多麼聰明,對我說出這麼美麗的謊言,讓我連拒絕都不能。

  轎子把我們送下山,換上馬車,緩緩駛向遠處的城池。這以後,又要面對我一直逃避的人和事,擔負起我一直逃避的義務和責任,未來的日子會是怎麼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為了諾兒,我必須撐下去,不管前方是不是荊棘密佈。

  馬車猛地一頓,晃了晃,我聽到雲巽罵了一句:「該死!閃開!」然後是一聲沉悶的聲響,車廂外有人哭喊起來。「什麼事?」我抬起頭,小紅推開車門,冥焰在外面道:「姐姐,沒事,一個騙錢的。」

  「你說誰是騙錢的?你們的馬車撞了人還有理了?這是什麼世道啊……」外面傳來一個女人的尖號。冥焰怒道:「你胡說什麼,明明是你故意衝到馬車前面來的……」

  「雲巽,傷著人沒有?」我揚聲道。雲巽在車廂外道:「少夫人,沒傷著。」

  「怎麼沒傷著,我的腳扭了,哎喲,痛死啦,你們這些有錢人,光天化日,撞傷了人還不認賬,哎喲,這是什麼世道啊……」那婦人的尖號倒是中氣十足。我笑了笑:「雲巽,給她點銀子讓她看大夫。」

  「是,少夫人!」雲巽在外面應道。冥焰探進頭來:「姐姐,幹嗎給她銀子,明明是她……」

  「冥焰,無謂多生事端。」我淡淡地道,冥焰撇了撇嘴,不說話了。等馬車重新啟動,冥焰不知道低聲說了句什麼,我笑道:「你不服氣嗎?」

  他鑽進車廂來,抿嘴笑道:「消氣了。」

  「你做了什麼?」我深知他脾氣,冥焰撩開車廂後的窗簾,笑道,「我剛剛說了個隨口禪,那婆娘會走十步摔一跤地摔回去。」

  小紅和慧娘都笑起來,我搖搖頭,嗔道:「冥焰,你怎麼可以隨便施法戲弄人?傅先生不是跟你說,不要隨便使用這些旁門道法嗎?快給人解了。」

  「那可解不了。隨口禪要對著那人說才有用呢,現在車子都走出老遠了。」冥焰笑道,見我瞪他,吐了吐舌頭,「姐姐,我下次不會了。」

  真拿他沒辦法。我搖了搖頭,這孩子做事全憑一己喜怒,也不知道讓他學這麼多東西是好事還是壞事,真得好好管管他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