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驚雲歸朝了。據說進城那天,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福生夾在圍觀的人群中見過那幅畫面,這陣子磨著我想讓我答應他從軍。自從上次在東華門聽過皇帝那番演講之後,福生完全被他洗腦了,跑來跟我說他不想考功名,認為男子漢大丈夫,國難當頭,應該從軍報效國家,我自是不肯讓他貿然上戰場去枉送一條小命,可他就沒絕過這心思。也不知道這次的會試是心不在焉還是故意放水,總之福生落榜了,當他見過寂驚雲回朝時滿城百姓夾道歡迎的盛況之後,再也忍不住,自己偷偷跑去報了名,等我知道時,這小子已經偷偷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到軍營裡去。
「葉姐姐……」福生看到我踏進他房裡,嚇了一跳,趕緊將正在收拾的包袱塞到被子裡去。我又好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藏什麼?有什麼好藏的?」
他見我臉上並無怒色,忐忑不安地囁嚅道:「我……」
我嘆了口氣,遞了個信封給他。他拆開一看,先是不可置信,然後一臉驚喜地道:「葉姐姐,你同意我從軍了……」
「我也沒說一定不同意啊!」我撇了撇嘴。福生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見姐姐都一直沒表態,再說前幾次跟你說的時候你很反對的……」
「那時候正打仗,我送你去從軍等於送你去死。」一個什麼都不懂剛入伍的小兵,再怎麼著也得練幾年才能上戰場吧?我搖搖頭,「現在仗打完了,你去軍營裡鍛鍊一下也好。我知道你想跟在寂將軍麾下,你跟著他我也比較放心,所以跟他討了個人情,你拿著這信直接去將軍府找他去。」
「姐姐……」福生感動得眼淚汪汪的。我握著他的手,嘆道:「福生,你的人生路要怎麼走,姐姐沒辦法干涉,只是希望你儘量順利一些。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你既然選定了,就要好好走下去,你娘在天上看著你,才會安心。」
「我知道,姐姐。」福生用力點了一下頭,「我會爭氣,混出個人樣兒來,不會讓娘和姐姐失望。」
「那倒不是最重要的。」我笑了笑,拍拍他的手,「我想你娘會希望你過得幸福,活得高興開心就好。」
我也一樣,我希望我愛的和我關心的人都能過得平安幸福快樂。前兩天收到丹尼兄妹捎來的信,信上說他們找到一些當年帕圖斯族倖存下來的族人,現在正努力準備重建部族,我由衷地為他們感到高興。這個消息讓我這些日子沉鬱的心情稍有舒緩,這段時間我不光為皇帝對雲家的態度暗自擔憂,還有好幾件事也讓我心煩。九王失蹤的消息傳來後,紅葉義無反顧地南下,說要去找他,我無法勸阻,只得暗自祝她好運;玉蝶兒定期來的信件,也仍是沒有安生的消息。安生失蹤大半年了,一點音訊都無,我拜託玉蝶兒四處遊蕩時順便幫我打探他的消息,可每次接到信總是失望不已。他會不會已經……想到這個我就害怕,第一次,我知道這時空仍然有些事是雲家的權勢和金錢無法辦到的。還有二房那邊也是煩人,幾次三番暗示老爺子對想容的事使點勁兒,勢利的二房見皇帝平安回宮,再不提讓想容出宮的事,又變著法兒教她怎麼在宮中獲寵了。老爺子的身體越來越差,最近在催我快些幫安遠兮選定妻室,說怕自己這副身子拖不過這個冬天,我聽他說著這些不吉利的話,勸慰他放寬心的時候自己卻一樣害怕心慌。皇帝這麼一直壓著雲家請歸的摺子也不是個事兒,他這條路走不通,看樣子該換條路走,也許我應該去求求太后……
「姐姐,劉嬤嬤來了。」小紅進房道。我點了點頭,起身去花廳。安遠兮是不會對選親這件事有什麼意見的,老爺子在這件事上格外堅持,不會容他有自己的意見。我替他拿主意,選中了天馬行金家的小姐金鑲玉。當日官媒送來的畫像中,我對這位金家小姐印象最深,派人查得的資料也說她個性爽朗,希望這個開朗的女子能融合安遠兮那陰鬱的性子,給他的心帶去一縷陽光。
劉嬤嬤聽說我們選中金家的小姐,連聲道喜,稱即刻便可帶鸞書上門提親。我囑咐她一定要辦好這件事,打賞了一個大紅包給她。她連聲道絕不會讓我失望,一定盡心竭力做好二公子這門親。
還不知道安遠兮知道了會不會又跟我鬧,只是如今,滿足老爺子的願望似乎更為重要。他已身為雲家的子孫,有些責任和義務無法逃避也不能逃避,如同我也必須面對我的責任和義務一樣,比如我此刻坐在懿寧宮中,尋思著該怎樣讓太后恩准我們返鄉。
「葉丫頭,你這是……」太后看著我頭上的花冠,眼神一閃。我笑了笑,我斷髮這事兒在京師傳得這麼轟動,您老人家又何必裝出這副詫異的表情?太后見我平靜的樣子,倒是紅了眼圈兒,「丫頭,你這孩子的命昨這麼苦呢,原本……」
「娘娘,哪個人命裡沒幾件苦事兒,這也算不得什麼。」我淡然一笑。要說苦,我來到這時空遇到的哪個人不苦?蔚藍雪、楚殤、冥焰、皇帝、蔚彤楓、安遠兮、雲崢、紅葉、小紅……便是眼前這位太后,也是各有各的苦,我能在你面前呱呱叫嗎?
「丫頭……」太后的眼神有些複雜,握著我的手輕嘆,「你真的決定不再嫁人?一輩子守在雲家?」
「是。」我堅定地點點頭,「我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把諾兒平平安安拉扯成人。」
太后表情難懂,蹙了蹙眉,似乎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我不想與她糾纏這個話題,趁機把請歸的事拿出來轉移話題:「娘娘,爺爺身子越來越差,入秋之後京師的天氣就涼了,冬天又冷,實在不適合爺爺養病,臣妾想陪爺爺回滄都去休養身子,望娘娘恩准。」
「怎麼永樂侯的病一直沒見好嗎?」太后關切地問,對我提出的請求卻不動聲色,想是知道皇帝壓著老爺子請歸的摺子這件事。
「爺爺年紀大了,本身又有舊疾,這些年辛苦操勞、勞心勞力,從雲崢過世之後,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御醫也說爺爺的病需要在氣候怡人的地方安心靜養,滄都溫暖如春,加上老爺子也有些想家,所以臣妾特請娘娘恩准我們返鄉。」我再次請歸,太后怎麼也得給我表個態才是。
「永樂侯為國效力多年,也是該享享清福的時候了。」太后握著我的手,轉眸笑道,「可惜,皇上過些日子要立後了,看來你們是不能等到皇上大婚之後再走了。」
這麼說是同意了?我的眉揚了揚。立後?是啊,天下大定、百廢待興,百姓期待著一位賢能皇后和當朝聖君一起統御國家、福澤蒼生。他也該立後了。
「恭喜娘娘,恭喜皇上。」垂了眼瞼,我先是道喜,然後恭順地回答太后的試探,「皇家納後是何等大事,禮聘往來,籌備大典,婚期再快也得到明年初夏去了,爺爺的身子實在有些經不起等,再說病體衝撞了喜事也不好,臣妾謝娘娘體恤。」
早該來求太后的,皇帝和太后的政治眼光和謀略根本不在一個段位上,皇帝的目光長遠,而太后只看得到眼前幾步。坐在馬車上,對她這麼輕易地放我,心中其實是有些預見的,至於怎麼和皇帝說,就是她的事了,總之我能脫身,自然是鬆了一口氣。京城,很快就要離開了,唯一不捨的,是長眠在玉雪山上,我深愛的那個人,雲崢。我的雲崢,我要走了,以後,等雲家的危機解除了,我才有機會再來看你……驀地撩開車簾,「雲乾,去傲雪山莊。」
在雲崢的墓前給他點上一炷香,我倚到墓碑旁坐下,掏出絲絹細細擦拭著碑上的微塵。指尖撫過墓碑上的鑿字,雲崢,我真想一直這樣陪著你,哪怕只是坐在這裡,我的心才能獲得想要的平靜,沒有煩躁,沒有恐懼,甚至,沒有哀傷……雲崢,自從砸碎魘鏡之後,你再沒有出現在我的夢裡,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會願意我頹廢沉溺在過去的記憶裡。雲崢,時問是不是真的是一劑治傷的良藥?我終於能夠平靜地接受你已經不在我身邊的事實,我只能把你珍藏在心底最深最溫柔的角落……閉上眼睛,靜靜感受微風的輕撫。雲崢,人生很苦,我不知道自己一個人能挨到幾時,但我答應你,我會好好活下去,好好走下去。
日暮時分,從玉雪山回來,進了城,想起浣月居就在這附近,心中一動。就要離京了,應該去跟鳳歌說一聲,上次離京我就是不辭而別,今次卻不能再那樣了,這一別,也許以後很難有機會見面了。
幸好月娘不在,省去看她那張不待見我的臉。秋伯說鳳歌去了浣月亭,我沒讓人跟著,自己一個人去了浣月亭,我與鳳歌的世界,從來不需要多餘的人進駐。遠遠地又聽到他如泣如訴的簫聲,我覓著簫音走過去,果然見他如上次一般坐在亭子的木欄杆上,倚靠著亭柱。微笑著看著他,鳳歌看到我,將簫拿離唇邊:「雪兒……」
「又瘦了。」我走到他面前,端詳他的臉,蹙眉。鳳歌唇角微微一揚,伸手撫了撫我的臉,「你也清減了。當豪門大戶的家是不是很辛苦?」
「還好。」我笑了笑,「再苦也得挨下去,那是我的家。」鳳歌笑笑不語。我望著他的眼睛,輕聲道:「鳳歌,我要走了。」
「回滄都?」鳳歌也不詫異,溫和地問。「嗯。」我點點頭,即使不說我是專程來跟他道別的,他也知道了。
「也好。」鳳歌溫柔地看著我,「離開這個地方,你或許會過得快樂些。」
他這樣說,是知曉我們以後可能都見不了面了吧?我的眼一下子熱了,「鳳歌,你有空來看我好不好?」
「好。」他柔聲道,好似我的什麼要求都不會拒絕,就像以前他答應我冒失的求婚一樣。我忍不住笑出聲:「你又逗我。」
他只是笑,我微微一嘆:「鳳歌,你也不要把自己困在這浣月居里,應該走出京城,四處走走看看,你的生命裡,還可以擁有很多東西,不應該只得一個……」
見鳳歌的眼神黯下來,我驀地閉嘴。空氣凝重得彷彿不再流動,我不自在地四處張望了一下,指著天空故作驚喜地岔開話題:「快看,星星出來了。」
「是柳宿。」鳳歌抬眼看向還帶著幾分暈色的天空,淡淡一笑。「呃?」我完全是蒙的,根本沒反應過來,「什麼東西?」
「二十八星宿之一。」鳳歌隨意地道。我恍然,又驚奇:「原來鳳歌會觀星,這柳宿是什麼星星?」
「柳宿是南方朱雀七宿中的一宿。」鳳歌溫柔地笑了笑,解釋道,「二十八宿分為四組,又稱為四象、四獸和四方神,以蒼龍、朱雀、白虎、玄武命名。朱雀七宿的形象像一隻展翅飛翔的朱雀,而柳宿八星,狀如垂柳,是朱雀的口。《天文志》言『柳為烏啄,主草木』,『柳八星天之廚宰也』……」
鳳歌似乎是來了興致,很仔細地講給我聽,我聽不懂《天文志》裡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只是好脾氣笑眯眯地看著他,讚嘆道:「鳳歌懂的東西真多,這觀星是誰教你的?書裡看的嗎?」
「是楚……」鳳歌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我卻已知道那人是誰,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岔開話題:「我很喜歡看星星呢,覺得每次看到它們,心靈都會被滌淨一樣。不過在京城看到的星星不如草原上的漂亮,鳳歌有機會一定要去草原上看星星,簡直美得令人震撼,可惜這裡沒有那麼高遠遼闊的觀看星星的地方……」
「未必沒有。」鳳歌笑了笑,「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看星星,當不輸草原之上。雪兒可有興趣?」
「好啊好啊。」我連連點頭,鳳歌微笑著伸手摟過我的腰,還未等我反應過來,身子已經騰空而起,等我回過神兒來的時候,他已經摟著我站在浣月亭旁邊那棵大樹的樹梢之上,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有點回不過神兒,「你……鳳歌你會武功?」
「嗯。」他輕輕應了聲。「我都不知道!」我驚奇地道,「為什麼你從來沒說過?」
「這又不算什麼。」他笑了笑,隨意地道,「你從來沒問過呀。」我噎了半晌,的確,從我第一次見鳳歌,看他這謫仙般的樣子,就主觀地認為他是柔弱的,即使知道月娘武功不錯,也根本就沒往他會武功那方面去想過。我蹙了蹙眉,我對鳳歌的瞭解,似乎真的是太少了,還真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覺,懊惱地嘆了口氣:「我可真夠自以為是的。」
鳳歌見我氣結的樣子,倒是饒有興致地逗了我一下,「否則雪兒怎麼會有驚喜?」見我挫敗地一擰眉,他轉開話題,笑著指了指夜空,「看,在這裡看星星,是不是別有一番情趣?」
是啊,真是新奇的體驗,站在樹梢之上看星星,彷彿離天空很近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把星星摘下來。「真美。」我感動得有些目眩,轉臉看著鳳歌,「可是你這樣一直站在樹梢上,很累吧?」得提著內力,否則這樹梢根本不能承受我們兩人的體重,所以說這樣的觀星,浪漫是浪漫了,卻不能持久。
「不累啊,你看看這樹冠。」鳳歌溫柔地道,「這是華蓋樹,樹幹粗壯堅硬,樹葉密如華蓋,坐在這上面都沒有問題,不信你試一下。」
我低頭看向腳下,見這樹果真與其他的樹不同,別的樹,越到樹梢越生得稀稀拉拉,別說站個人了,站個大鳥可能都站不住。可這華蓋樹,樹頂密密麻麻地生著枝繁葉茂的小葉子,密不透風,根本看不到樹下地面的情形,就像腳下鋪著一張平整的略有起伏的樹葉地毯一般。我又新奇又驚喜:「真的可以坐嗎?不會掉下去?」
「試一下就知道了。」鳳歌鬆開箍在我腰間的手,我緊張得背心冒汗,鳳歌的手緩緩離開,我捏緊雙手,發現自己竟真的站穩在枝葉交纏的樹梢上。鳳歌牽起我的手,輕聲道:「來,慢慢坐下去。」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去,觸到濃密的樹葉,軟軟的,有一點彈性,彷彿是坐在彈簧床上。鳳歌鬆開我的手,也緩緩坐到我身側不遠處,我才發現自己手心滿是汗水。不好意思地搓了一下手,我看了鳳歌一眼,「對不起,我太緊張了。」
「別怕,不會掉下去。」鳳歌理解地笑道,「就算掉下去,我也會接住你的。」
是哦,他會武功嘛。我釋然一笑,全身放鬆下來,仰躺到樹梢上,雙手枕到腦後,望著天空上的滿天星斗,不可思議地道:「我從來沒想到居然可以在這樣的地方看星星,真是太神奇了。」
鳳歌低低地笑了笑,不語。我也不再說話,只是用心地感受著這種前所未有的體驗,當下決定,等回了滄都,一定要在侯府和籬芳別院種幾株華蓋樹,以後也可以經常跑到樹頂上去看星星。
「咕嚕……」可惜這浪漫的時刻沒有延續多久,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叫起來,尷尬地迎上鳳歌帶笑的眼睛,我的臉一下子燒透了,「我……」
「是我疏忽了,用晚膳的時間都過了,我帶你去吃東西。」鳳歌溫柔地拉住我的手,牽我起來,攬緊我的腰,從樹梢之上緩緩飄落。月夜下,英俊的男主角攬著美麗的女主角,從高處飄落、旋轉、深情對望,若再撒上飄飛的花瓣雨,簡直就像拍電視一樣。我傻傻地看著鳳歌的臉,不合時宜地想。影視劇裡若出現這麼一幕,一般都是男女主角兩情相悅的開始,不過,這情形落到我和鳳歌身上,只會引發我剛才這種搞笑想法。
忍住笑,和鳳歌一起回浣月居用膳,月娘還是不在,令我覺得輕鬆許多。鳳歌讓秋伯在月夜花間擺出精緻的飯菜,我不客氣地吃起來,夾了一片炒山珍放進嘴裡,我含糊不清地稱讚道:「秋伯的手藝還是那樣好。」
鳳歌微笑著看我大快朵頤,在桌上昏黃的燈光的映照下,他的臉上閃動著溫暖的光影,美到極致。我吃得不亦樂乎,鳳歌卻吃得慢吞吞的,我夾了一塊清蒸魚到他碗裡,「你要多吃點東西,這麼瘦。」
鳳歌笑了笑,聽話地把那塊魚肉夾入嘴裡,斂了眼瞼,細細咀嚼。不過之後仍是看著我吃的時候多,自己吃的時候少,我只得不斷地幫他夾菜,直到他啼笑皆非地看著我又夾了一個肉丸子給他,終於忍不住笑道:「雪兒,我夠了。」
「真夠了?」我目光灼灼地看他。他點了點頭,我才放心地顧自己的肚子,鳳歌默默地看著我,沉默一陣,輕聲道:「雪兒……」
「嗯?」我懶懶地應他,塞了一個香菜丸子到嘴裡。他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侯府的二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呃?」我怔了一下,詫異地看向他,「你說誰?」他問安遠兮嗎?鳳歌怎麼會問起他?
「就是那日醉倒在浣月亭的二公子。」鳳歌轉眼看我,「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真是問安遠兮?我怔怔地看著他,「你問他做什麼?」
鳳歌這人,向來對不相干的人不上心,安遠兮對他而言根本是個陌生人吧?他怎麼會問起這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來?鳳歌的眼神迷惘地閃爍了一下,低聲道:「不知道,只是覺得他帶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忍不住想瞭解他。」
「這樣啊……」我輕聲道,看著鳳歌迷惘的表情,「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最初是一個傻傻的書呆子,第一次見面就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後來我漸漸發現他的善良、他的憨厚、他的可愛、他的勇敢、他的溫柔……他身上有很多閃光的優點,他在我的生命中留下過很深很重的痕跡……我的思緒也漸漸迷惘起來,如果不是為那不為我所知的原因,我和他或許已經……我猛地回過神來,見鳳歌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我的臉上,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如下次我介紹你們認識吧。」鳳歌挑了挑眉,我的唇微微一抿:「遠兮在京師沒什麼朋友,你們應該談得來的。」
「嗯。」鳳歌笑了笑,也不追問了。我的目光落回到飯菜上,卻一下子沒了胃口,剛剛那一刻的走神令我心慌地意識到,安遠兮在我心裡的位置是難言的,不僅僅是小叔不僅僅是朋友那麼簡單,我們以前是什麼關係我很清楚,甚至他對我的感情我也完全明白,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把我從他身邊推開,但我知道,那不影響他對我的感情,他只是把它壓抑在了內心深處。我明白,或許老爺子也看得很明白,所以一直提醒我們,生怕我們行差踏錯。我和他之間有很多事情是很微妙的,若底線不清楚很容易出事兒。毋庸置疑,我愛雲崢,到現在仍然深愛,因為他是唯一適合我,與我身心契合的人,除了他沒有人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可我仍然驚恐地意識到,對於我曾經愛過的人,不管是安遠兮還是皇帝,我心裡仍然保留了一份柔軟,仍然會為他們心亂……老天……我羞愧地閉上眼,我是怎麼了?我怎麼這樣水性楊花?我怎麼對得起雲崢……
「雪兒?」鳳歌見我半晌沒有動筷,閉目不語,出聲喚我。我睜開眼,迎上他擔憂的目光,笑得很勉強:「我吃飽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也不言語,讓秋伯收拾了桌子,奉上一盤切得極漂亮的果盤,自己則坐到一旁給我沏茶。溫柔的夜風吹拂著我們的衣袂,我著迷地看著他如行雲流水般嫻熟的沏茶動作,覺得彷彿回到數年前,我初到這個時空時,第一次到浣月居來的情形,時間彷彿從來沒有在我們之間流走過。他將沏好的茶放到我面前,我端起茶杯,嗅著那清冽的茶香,紛亂的思緒和心情漸漸靜定下來。
抿了一口茶,我擱下茶杯,無意中看到一旁的花架上,花盆的旁邊擱著一個漂亮的大海螺,好奇地取了過來,「咦,這東西哪來的?以前沒見過?」
「一個朋友送的。」鳳歌笑了笑,「聽說是他自己捕撈的,這種海螺叫吟風螺,附在耳邊,能聽到風語。」
「風語?」我有些不以為然,「海螺裡不都能聽到嗡嗡聲嗎?」不過是人牽強附會、附庸風雅。
「它能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鳳歌笑了笑,溫柔地道,「不信你試試。」
「是嗎?」將那海螺附到耳邊,耳邊立即傳來輕微的嗡嗡聲,跟我熟悉的海螺裡的海風聲沒有什麼區別,正要將它拿離耳邊,突然聽到裡面傳來一些不同的聲音,起先有些模糊,我凝神靜氣地仔細辨聽,聽出似乎是遠處草叢中蟋蟀的嗚叫,小溪裡潺潺的流水聲,林間小鳥歡快地抖動著翅膀,田鼠飛快地鑽進地洞,螞蟻爬過大樹,芙蓉花正在靜靜地盛開……彷彿一卷寧靜安詳的畫卷在我的眼前展開,我被這月夜裡的聲音迷醉了,如同被催眠一般,眼皮不由自主地垂下來,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世界一片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