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猛地醒過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伏睡在桌子上,我抬起頭,桌上的清茶已經涼透,鳳歌卻不見人影。
「鳳歌?」我四處張望了一下,奇怪,他去哪裡了?站起身想看他是不是進屋去了,腳下不知踢到一個什麼東西,發出滾動的聲響。我低頭一看,原來是那個大海螺掉到地上了。撿起那個海螺,我拿在手上翻看,這東西還真有點意思,就像個順風耳似的,忍不住又將它貼到耳邊,看還會不會聽到什麼有趣的聲音。
耳邊又嗡嗡作響,那順風耳翻出院牆,蹚過小溪,越過草地,鑽入樹林……鳴奏出一曲自然的樂章。我陶醉地聽著那些美妙的樂聲,突然聽到裡面傳來模糊的人語,不由得怔了一下,趕緊認真地辨聽,還真是有人在說話,只是那聲音斷斷續續的,一點兒也不清晰。「……你……來了……」
咦?我來了興趣,越發集中精神地分辨海螺裡的聲響,那聲音果真清晰起來:「你為什麼……約我在這裡……不是說過……不要再見面了嗎……」這個聲音仍是有些斷續,是個嘶啞的男人的聲音。
「你以前……不是最喜歡來這兒……」海螺裡又傳出另外一個聲音,是個女聲。我閉上眼睛,將其他的感官完全忽略掉,只將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到耳邊這只海螺裡。那個嘶啞的男聲又說話了:「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這聲音好像有點兒耳熟,我仔細地回想著在哪裡聽過這樣的聲音,像是撕裂的破布,驀地一驚,那不是安遠兮扮成鬼面人時說話的聲音嗎?正狐疑問,又聽到那女人的聲音有一絲激動地道:「你不明白?」
這下子完全聽清了,我的身子微微一僵,這女人的聲音也是我熟悉的,竟是月娘!
「我是不明白,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我們之間的合作已經結束了。」嘶啞的男聲道,「以後大家各行各路,沒必要再見面了。」
我倒抽一口氣,這聲音,真的越聽越像鬼面人的聲音。我全身都僵住了,如果那個女人的聲音真的是月娘的,怎麼會與安遠兮在一起說話?他們兩個根本不可能認識吧?
「站住!」女聲尖銳地道,想必是想阻止男人離開,聲音都尖得變了調。
「你還待如何?」嘶啞的男聲語氣有一絲無奈,「我跟你說得很清楚,當初我是受人之託,幫你拿回無極門的實權,擺脫景王的控制。現在景王已經死了,你也已經解決掉你的對頭,月門主,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以後大家互不相干……」
我驚得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我聽到了什麼?無極門?景王?月門主?對了,無極門是景王暗中培植的勢力,我正奇怪怎麼景王出了事,無極門卻無聲無息的沒有一點兒聲響呢?敢情現在無極門的門主是月娘了嗎?上次她要殺我的時候,似乎還被別的人箝制著,真是這個聲音像鬼面人的男人幫她拿回了實權?將耳朵緊緊貼在海螺上,我集中精力、屏息靜氣,生怕聽漏了什麼細節。只聽到月娘激動地道:「互不相干?你以為你真能擺脫無極門,抽身事外嗎?什麼幫我重掌實權?我才是在幫你!這無極門本來就是你的,我要來做什麼?」
我的手驚得一顫,差點將海螺掉到地上去。只聽到嘶啞的男聲厲聲道:「你在胡說什麼?」
「胡說?」月娘輕輕一笑,無畏地道,「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明白,你說你是受他所托,來幫我除掉對頭,擺脫景王的控制,可你騙不過我!你為什麼要戴著這個鬼面具?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聲音跟我說話?你根本就是欲蓋彌彰!是,你是受他所托,因為你根本就是他!楚殤,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頓時被月娘提到的這個名字打蒙了。楚殤……楚殤?月娘說那個男人是楚殤?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是他?楚殤明明已經死了,他的人頭被砍下來掛在城樓,是我親眼看見的,絕不可能認錯,月娘不是也說是她幫他縫的頭嗎?怎麼她現在說那個人是楚殤?那個人做了什麼,讓月娘認為他是楚殤?
我的呼吸彷彿都停止了,只聽到那嘶啞的男聲平靜地道:「你錯了,我不是他。」
「你是。」月娘固執地道,「當你找到我,說是受楚殤之托,要幫我擺脫景王對無極門的控制的時候,你以為我憑什麼就相信了你?憑什麼相信你一個來歷不明,還不肯透露真面目的神秘人的話?你說你的武功是楚殤教的,你對無極門內部情況的熟悉是楚殤告訴你的,你以為就憑你亮了幾招身手,說出一點兒無極門的秘密,我就會信你嗎?我月晚池還沒有幼稚到這個地步!我肯信你,不是因為這些誰都可以偽裝的證明,而是因為你對蔚藍雪的感情!從我第一次在鐵山郡見到你救她的時候,就開始懷疑你的身份,難道你時時刻刻讓人暗中保護蔚藍雪,你幾次三番救她性命,也是因為楚殤拜託你的嗎?」
我的心跳彷彿也停止了,左手揪著胸口,感覺透不過氣。她說鐵山郡?她說蔚藍雪?那嘶啞的聲音,真的是鬼面人?可如果那個人就是鬼面人,他應該是安遠兮才對?但是如果他是安遠兮,他怎麼會楚殤的武功?他又怎麼會知道無極門的秘密?我感覺我的頭彷彿就要爆炸了,太陽穴像針扎似的疼。鬼面人的聲音又傳進耳朵:「蔚藍雪是誰?我根本就不認識。如果你說的是永樂侯府的雲夫人,我救她自有我的原因,卻不是你認為的那樣。」
我怔了一下,楚殤不可能不知道蔚藍雪是誰,如果鬼面人是安遠兮,他的確是不知道我這具身體的身份的,我也能想通他為什麼救我。可是如果楚殤真的沒死,如果他真是楚殤,又不想承認這個身份,他也可以裝成不認識蔚藍雪。但如果他真是楚殤,他為什麼不願意承認?他沒有理由對月娘進行隱瞞啊?我只覺得腦袋一片混沌,只聽到月娘毅然決然地道:「我不信,我今天要揭開你的面具,看你還怎麼否認!」
海螺裡傳來拳掌相擊的沉悶呼呼聲,間或有兵器劃過空氣發出的錚鳴,似乎是兩人之間發生了激烈的打鬥,不知道誰勝誰負。半晌聽得鬼面人厲聲道:「你不要命了嗎?竟然使出這樣的打法!」
「你既不是楚殤,管我要不要命!」月娘負氣道,拳掌相擊之聲不絕於耳。突然,海螺裡傳來幾聲清脆的「叮叮」聲,只聽月娘喜道:「鳳歌,替我揭開他的面具!」
鳳歌也跑去了?我越發緊張,但打鬥之聲反而停下來,彷彿是被人從中制止,隨即聽到鳳歌溫和的聲音:「晚池,你做什麼與人拚命?」
「你知道他是誰嗎?」月娘的聲音又激動起來,「他是楚殤!」
我不確信月娘的話會給鳳歌帶來多大的衝擊,也許跟帶給我的衝擊是一樣巨大的。可海螺裡接著傳來鳳歌的聲音,卻沒有一絲波瀾,那樣平靜淡定:「他不是。」
「你說什麼?」月娘的聲音透著不可置信,「你怎麼知道他不是?他戴著面具……」
「我看一眼就知道了。」鳳歌靜靜地打斷月娘的話,「他不是。晚池,楚殤已經死了。」
月娘不出聲了,我也怔怔出神,鳳歌說鬼面人不是楚殤,那他應該真的不是吧?畢竟,楚殤是他深愛的人,他對他實在太熟悉,就算是鬼面人戴著面具,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可是,為什麼我的心裡卻不敢肯定?驀然驚覺,這一刻,心裡已然深深地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你走吧。」鳳歌平靜地道,「晚池大概是誤會了什麼,月某代她向閣下道歉。」
「鳳歌,他……」月娘的聲音有一絲焦急,鳳歌的聲音嚴肅認真地道:「晚池,他真的不是他,你還信不過我的眼睛嗎?」
「不是,我不是信不過你……」月娘想解釋,又似乎是有些喪氣,驟然嘆道,「罷了罷了,讓他走吧……」
靜默半晌,才聽到鳳歌輕聲道:「晚池……」
「我沒事……」月娘低低地道,語調有些悲涼,「也許真是我太多疑了,楚殤的身後事是我親自辦的,我怎麼還期待著有奇蹟出現呢?」她輕嘲一笑,「我竟然把他帶到浣月亭,想通過他熟悉鍾愛的事物觸動他,實在是傻得可笑,他根本不是他……」
「晚池……」鳳歌幽幽地嘆息,似乎帶著對他姐姐的憐惜。海螺裡只剩下月家姐弟對話的聲音,那鬼面人卻一直沒再說話,想來是已經離開了。我拿著海螺緊貼在耳旁的右手微微顫抖著,只聽到鳳歌溫柔地道:「回家吧,晚池……」
海螺裡再也沒有傳來人語,我失神地垂下手,無力地再也拿不住那隻螺。我剛剛聽到的那番對話,已經震撼到令我沒有辦法思想了。海螺從手裡滑出去,摔在地上,敲出脆生生的響聲,我忘了拾起來,轉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像一抹失去意識的遊魂。
「姐姐……」守在外院的小紅見我神情木然地從內院踏出來,蹙眉道,「怎麼了?」
我彷彿沒有聽到她的問話,腦子裡一片空白,腳彷彿踩不到實地,軟綿綿、輕飄飄地行出外院,爬上停在門外的馬車。小紅緊跟著我爬進車廂,一臉憂色地看著我:「姐姐?你到底怎麼了?」
我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的車簾,怔怔不語。馬車往侯府的方向緩緩地前行,我的腦子一直混沌一片,思緒混亂,各種各樣雜亂無章的片斷在腦子裡飛閃,令我頭痛欲裂,無法思考。我撫住額,發出低低的呻吟。小紅嚇得趕緊扶住我:「姐姐?姐姐你怎麼了?你哪裡不舒服?」她驀地撩開車簾:「雲乾大哥,快回侯府,姐姐不舒服。」
車速快起來,我感覺到有些顛簸,手扶在車廂壁上,茫然四顧,「小紅……」
「姐姐……」小紅趕緊抓住我的手,我覺出手心不知何時已經浸出冷汗,背後的衣裳也被冷汗浸透。小紅掏出手絹擦拭我手心的汗,焦灼地道:「姐姐到底怎麼了?」
「我頭疼……」我緊緊地捏著她的手,頭是真的疼得發顫,冷汗涔涔地冒出來,嚇得小紅手忙腳亂地幫我擦臉上的汗,「姐姐,你忍一忍,很快回府了。」
「回府……別驚動其他人,讓冥焰……過來看看就行了……」我咬緊牙,覺得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眼前似乎有無數金星閃爍,無力地伏在小紅肩上低聲喘息,沒等回府,便再也支持不住,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