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驀地停下來,閉目昏昏欲睡的我驟然睜開眼睛,見紅葉迅速閃出車廂,揚聲道:「哪位朋友一直跟著我們,現身吧?」
我一驚,頓時來了精神。會不會是侯府的人找到我了?冥焰他們終於發現這駕馬車的異樣了嗎?外面沒有聲音,只聽得紅葉寒聲道:「鬼鬼祟祟跟了我們這麼久,以為不出來,本姑娘就拿你沒辦法嗎?」話間剛落,只聽到一陣破空之聲,似乎還有風聲和樹葉窸窸窣窣晃動的聲音,再來就是刀劍錚鳴之聲,片刻之後,只聽得紅葉冷笑道:「你跟著我們幹什麼?」
「笑話!這條路是你家的?你走得?我走不得?」車廂外響起另外一個女子的聲音,我仔細辨聽,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像在什麼地方聽過似的。隨後又是一番呼呼的打鬥聲,稍時,聽到一聲裂帛之聲,然後是紅葉有些吃驚的聲音:「原來是你,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紅葉姑娘也不是普通人嘛!否則怎麼敢抓走永樂侯府的雲夫人?」我心中又驚又喜,驚的是並非侯府的人發現我,喜的是那個人卻知道我的身份,這一思索間,只覺得那女子的聲音越發讓我覺得耳熟,在腦子裡仔細搜想了一遍,驀地想起這是曉情樓那位七姑娘的聲音。七姑娘認識紅葉?難道紅葉也找曉情樓買過情報嗎?應該不會,像紅葉這種異國奸細要深入紮根是很不容易的,他們的目的性很強,不會隨便做出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事。
「廢話!既然被你知道了,我也留你不得!」紅葉冷冷地道,「玉竹,今日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本姑娘!」
玉竹?我大吃一驚,那位曉情樓京城總店的掌櫃七姑娘,竟然是玉竹?當年倚紅樓的第一花魁?我……我沒聽錯吧?車廂外又傳來叮叮噹噹的刀劍互擊之聲,我的腦子卻如一團亂麻,仔細回想七姑娘的身形風姿,再把她和當年那位玉竹姑娘的樣子重疊起來,果真越想越覺得相似。不過之前我去曉情樓見七姑娘的時候,還真沒聽出她的聲音來,當年在倚紅樓我與玉竹前前後後加起來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實在對她的聲音沒有多大的印象。不過,玉竹既是曉情樓的人,為什麼會潛伏在倚紅樓?收集情報嗎?我心中恍然,當是如此,據說曉情樓收集情報的方式也是無所不用其及。驀地想起自己當年曾對皇帝笑言,是不是在倚紅樓安了粽子,才對我身邊發生的事知道得這麼清楚。現在想來,這個粽子,鐵定不會是紅日國的奸細紅葉,那應該是這位曉情樓的分店掌櫃玉竹了。玉竹是皇帝的粽子,那曉情樓,難道是皇帝的情報機關?我倒抽一口氣,越想越覺得不無可能,哪個朝代的皇帝沒有自己的情報機關,但是這樣以江湖門派作掩飾還明目張膽地賺錢的,倒真是首次聽聞。我捲入的是什麼樣的漩渦啊?沒想到當年倚紅樓的兩大花魁,竟是兩個國家的情報人員。想當初景王失勢,我還為玉竹求情,以她的身份怎麼會有事呢?只怕嫁給景王當小妾,也是受皇帝指使的吧?我現在才覺出自己的幼稚可笑!
車廂外的打鬥之聲日益激烈,我苦於無法動彈,只聽著車廂外那車伕一聲慘叫,然後是紅葉一聲怒喝,刀劍互擊之聲越發短促。我正猜測那車伕大概已經被玉竹解決掉了,只聽到玉竹驚道:「明神御劍流?你是紅日國人?」
紅葉不答,只聞越來越激烈的打鬥聲傳來,車廂之外風聲呼嘯,凌厲的殺氣鋪天蓋地,連我躺在車廂之中也感受到了絲絲寒意。只聽幾聲噹噹的脆響之後,我聽見玉竹道:「本姑娘今日沒空陪你玩,告辭!」
她的聲音由近至遠,車廂外頓時安靜下來,隨後,我聽到一聲「咻」聲劃破夜空,在高空中爆開,像是信號彈的聲音,隨即紅葉冷笑道:「現在才知道跑?遲了,本姑娘就讓你嘗嘗被明神忍者追殺的滋味,我看你能跑多遠!」
車簾被撩開,紅葉眼中還殘存著些許殺氣,她看了我一眼,見我瞪著她,淡淡地道:「想不到妹妹還和玉竹有聯繫。妹妹也別瞪我,就算她發現了你也救不了你,她現在自身難保,能不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都不知道,這就是多管閒事的下場。」說完,她躍上車頭,拿起了韁繩。那車伕死了,看來紅葉得自己駕車。我看著車簾重新被放下,將她的背影隔擋在車簾之外,這才感覺自己額上涼涼的,竟然冒起了細汗。馬車重新快跑起來,速度竟比剛才快許多,看來紅葉被人發現了行蹤,也擔心事情有變,想早些趕到回龍港。我卻因剛才那場變故心驚不已,看樣子,紅葉並不知道玉竹是曉情樓掌櫃的事,那麼玉竹為什麼會跟蹤紅葉呢?也是收集情報?收集誰的情報?我長長地吸了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心中已如明鏡般瞭然,總之不會是收集紅葉的情報,因為從剛才我聽到她倆那番對話分析來看,玉竹之前並不知道紅葉是紅日國人的身份,所以在知道她的身份之後才大吃一驚,立即意識到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不再跟紅葉纏鬥下去,是想抽身回去把這大秘密報告給皇帝吧?畢竟發現天曌國混進了紅日國的奸細,對朝廷來說是件大事,所以就算之前她的目的是跟蹤我,也不得不暫時放手了。這麼說,她應該在我被年少榮擄走時,就已經暗中跟著了?這種被人在暗中偷窺一舉一動的感覺還真有些……我忍不住苦笑,皇上啊皇上,我已經退讓到幾乎散盡天曌國內雲家家業的地步了,你對雲家還是不放心嗎?
倒也好,這樣我被人擄走、被誰擄走,總有人知道個信兒,久了也會輾轉傳到雲家耳朵裡。不知道玉竹能不能成功逃脫?紅葉說她會被什麼明神忍者追殺,也不知道那明神忍者有多厲害,玉竹對不對付得了?看來混在天曌國的紅日國奸細還不止一兩個,紅葉有一群人在幫她完成計畫。明神忍者……我的眉頭皺起來,驀地想起當年追殺冥焰和莫修齊的那些黑衣人來,當年雲坤不是說他們好像是紅日國的忍者嗎?他們與紅葉是不是也有關係?一個個模糊的片斷在心裡飄浮不定,當年冥焰主僕被黑衣人追殺,後來一直就沒有了那些黑衣人的消息,如果追殺他們的的確是紅日國忍者,為什麼要追殺他們?又為什麼不再下手?難道是忌憚雲家的勢力?我自嘲地撇了撇嘴,只怕未必,否則今日我也不會落到他們手上了。
如果那些黑衣忍者是衝著冥焰去的,而紅葉又跟那些忍者有勾結,那她後來出現在我面前的動機就不單純了。我可沒忘記紅葉第一次見冥焰,就對他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也沒忘了冥焰曾委屈地跟我投訴她不是一個好女子。我在心中苦笑,冥焰,果真被你說對了,紅葉的確是沒安好心,只怪我當初沒把你的話聽進去。我仔細地回想著紅葉每次來找我的片段,倒是沒多少異樣,唯一奇怪的是贈了個香囊給冥焰,而冥焰把它給了安生,隨後安生便失了蹤……我悚然一驚!如果不是被點住啞穴,我肯定會失聲驚叫起來。沒錯,紅葉的目標一直是冥焰,她把那香囊給冥焰的原因雖然還不清楚,但那香囊一定有什麼古怪,安生定是因為那個香囊才失蹤的,如果不是冥焰把香囊給了安生,失蹤的人只怕會是冥焰!我硬生生地抽了一口氣,這麼說,安生的失蹤跟紅葉有關?他們發現抓錯了人?會不會對安生不利?安生會不會已經……我簡直不敢再想下去,心中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安生是那樣可愛的一個孩子,如果他真的是被紅葉所害,我絕不會原諒她、絕不會放過她!
我咬緊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憤怒的情緒。再仔細想想,又狐疑起來,如果紅葉的目標是冥焰,為什麼不直接找冥焰下手,反而費力地把我抓來呢?以她的身手,要強抓冥焰雖然不一定能成,但也不是沒有機會,何況她還滿腦子陰謀詭計。想了半天,實在是想不通,腦袋反而抽痛起來,我趕緊停止了胡思亂想,看來要期待下一次紅葉為我解穴的時候,我才能求證那些猜測有沒有錯了。腦子昏昏沉沉的,一會兒清醒,一會兒又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等到車廂突然劇烈地顛了一下,才把我完全震醒。我睜開眼睛,見陽光從緊閉的車廂門簾兒縫隙裡透進來,想來天已經亮了。車廂外面有些喧囂,我心中一驚,難道回龍港已經到了?
門簾兒被撩開,紅葉連夜趕路,眼中帶上了幾縷血絲,見我驚惶地瞪著她,紅葉笑了笑,轉頭道:「把她背出來。」
一個漁夫打扮的男人把我從車廂裡背出來,我見紅葉身邊圍了近十個漁民打扮的男人,心中更是驚惶不定,這些人明顯是來接應紅葉的。抬眼見前方果然是一望無垠的大海,眼前是一個看上去完全不像港口的港口,看來這古代的港口完全不似現代碼頭那樣繁榮無比,就算是出海到紅日國做生意的商旅,一年能來回跑一趟就不錯了。現在是正月底,天寒地凍的,漁民通常都不出海,遠處的海面上停得最多的是漁夫的漁船,其中只有一艘較大的商船,有點出海遠航的意思在裡面。碼頭下拴著三艘烏篷小木船,想是用來渡人到商船上去的。現在是清晨,由於漁民不出海,碼頭上人也不多,只有幾個補漁網的婦人和一些在沙灘上撿貝殼的小孩子,那些漁婦看到一艘大商船停在遠處的海面上,正在指指點點,不知道是不是在打聽是哪位大商人的船,想托船上的水手帶些遠洋而來的紅日國商品。見到有馬車來,婦人們和撿貝殼的小朋友都好奇地往這邊瞧。還不等我看清眼前的景況,紅葉將一件斗篷籠到我身上,將我連頭蓋住,我的視線也被阻擋在斗篷之內。紅葉不動聲色地命令:「把她背上渡船。」我驚慌起來,想掙扎,可是身上仍是沒有半分力氣,把我背在身上的男人聽了立即背著我往碼頭那邊行去,我聽到那些男人圍著我一起走向碼頭,又急又怕。眼見碼頭的長堤就要走到盡頭,我突然聽到沙灘那邊似乎傳來沉悶的馬蹄聲,碼頭一陣喧嘩,我聽到紅葉冷靜地低聲命令道:「不用管他們,上渡船。」
男人把我背進碼頭下停著的烏篷渡船,紅葉也踏了上來,其他的男人也紛紛上了其他幾艘渡船。上船後,男人把我放下來,讓我斜靠在船艙裡,我的頭正靠著船艙的窗口,我拼盡了全力,將身體的重心側靠到船艙上,臉正好對著窗口,趁機看向沙灘,當看到沙灘上那幾個熟悉的人影時,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安遠兮?是安遠兮!「開船!」紅葉立即命令那男人去撐船。我瞪大眼,死死地盯著岸上的安遠兮和鐵衛,他們在四處張望著,像是在找人的樣子。我咬緊唇,安遠兮,我在這裡,我在這裡,拜託你看過來,拜託你看過來。
然而他聽不到我心裡焦灼的呼喊,烏篷渡船緩緩地撐離碼頭,向著海面上那艘大商船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