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顧勝男與路晉抵達明庭一號店時,已是華燈初上。

  門童為路晉拉開車門。

  路晉下車後,優雅地遞出一隻手來迎接顧勝男。

  顧勝男坐在車裡,手忙腳亂地把腳上那雙平底鞋換成高跟鞋,平底鞋往車裡一丟,她撥一撥鬢角的碎髮,搭住路晉的胳膊,小心翼翼的下了車。

  路晉完全無需偏頭看她,只需瞥一眼頓時看呆了的門童,路晉隱秘地揚了揚嘴角,略帶不屑地得意著。

  可顯然顧小姐沒走兩步就破功了——

  因為怕摔倒,她不得不死死抓著他的胳膊,每走一步都務必小心翼翼才行。

  路晉不由得停下腳步,悉心教導她:「別畏首畏尾的,拿出點氣場來。」

  顧勝男還在擔心著腳下蹬著的這雙足有十釐米的高跟鞋,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什麼氣場?」

  「女王氣場。」

  見這女人對她自己完全沒有信心,一直低頭檢查自己有沒有踩著裙襬,路晉悠悠地打一響指,引得顧勝男抬頭看向他。

  路晉倨傲地微仰起下巴:「來,跟我學……首先,你需要收緊小腹。」

  顧勝男照做。

  「然後,肩膀打開,抬頭挺胸。」

  顧勝男同樣照做。

  「最後,心想『我要去殺人』。」

  顧勝男略窘,但眼看路晉已經言傳身教地擺出一副我要去殺人的冷酷樣。

  「保持這種藐視蒼生的表情,1,2,3,走起!」

  這一對高傲的男女就這樣踩著旁人不自覺投向他倆的目光,旁若無人地走進酒店大堂。

  顧勝男心裡默唸著:我要去殺人,我要去殺人……

  直到突然被孟新傑攔下。

  孟新傑早在大堂裡等候多時,顧勝男和路晉走進他視野中時,他第一眼就認出了路晉,於是趕緊向他們跑來。

  可他明顯沒有認出顧勝男。被顧勝男那比殺人的利刃還要冰冷且不屑的目光掃到,孟新傑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脖子,他避開這道殺人目光,轉頭又對上了路晉那目空一切的目光,頓時令孟新傑覺得自己已經在這倆人的目光之下死過一回了。

  顧勝男穿上高跟都快有路晉那麼高了,這三個高個子走在一塊,旁人均默契地選擇不和他們搭乘同一趟電梯,直到電梯平穩上升,顧勝男見周圍沒外人了,再也不用默念「我要去殺人」了,這才全身放鬆下去。

  她一邊跟沒了骨頭的軟體動物似的靠向電梯壁,一邊看向孟新傑:「徐招娣她人呢,沒跟你一起來麼?」

  孟新傑的表情明顯僵住。

  反應過來之後,孟新傑那雙眼睛立刻如雷達似的,「嚯」地掃向顧勝男。

  可惜孟新傑觀察了好半晌,還是不敢認,只好求助似的望向路晉,得到路晉的默認之後,孟新傑終於敢叫出口了:「顧老師?」

  顧勝男正準備朝孟新傑點點頭,卻聽孟新傑立即補上一句:「你整容整的太成功了!」

  「……」

  「……」

  顧勝男現在無需在心裡默念就已經能夠對孟新傑擺出一副「我要殺人」的表情了。

  孟新傑被她的表情鎩到了。

  好在這時電梯抵達了頂樓,「叮」的一聲剛傳進孟新傑耳朵裡,孟新傑就迫不及待地連按開門鍵,電梯門還未徹底打開他就已斜著身子竄了出去。

  路晉沉默地將她的手牽到他的臂彎上勾著,顧勝男這時也管不了其他了,立即站直來,收起小腹,打開肩膀,抬頭挺胸,1,2,3,走起!

  兩名服務生為他們拉開通往晚宴現場的大門。

  放眼望去,無不是觥籌交錯間談笑風生的盛裝男女,有外人在,路晉自行啟動裝B模式,顧勝男甚至頭一次見孟新傑如此正經八百的模樣。

  在這樣的耳濡目染之下,顧勝男不一會兒也學會了這樣道貌岸然的交際禮儀,與陌生人目光交匯時疏離而客氣地一笑。

  一路往裡走,在場的男士們投來的目光令路晉的嘴角隱隱的揚了起來,顧勝男卻被這些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鬧得渾身不適,幸好孟新傑向她解釋現場的情況,能幫她分分神:「明庭集團的董事長路明庭還在醫院,今晚主事的是路征,明庭集團的少東家。就是那個——」

  孟新傑說著不忘指一指站在主桌旁正與旁人交談著的那個男人。

  顧勝男站著的地方離位於會場中央的主桌並不遠,很快就認出了路征——

  不就是上次她陪路晉在醫院時見過的那個器宇軒昂的型男?

  顧勝男不得不看向路晉。

  路晉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仍處於裝B模式,顧勝男卻有點底氣不足了:「是路征請你來的?」

  剛提到路征,就看到路征經人提醒,朝他們這邊望過來。

  隨後竟朝他們直接走了過來。

  路晉沉默地對著顧勝男笑了笑,眼神卻在告訴她:快給我啟動殺人模式。

  隨後便領著她朝路征迎了過去。

  顧勝男只好在此默念要領:收起小腹,打開肩膀,抬頭挺胸,1,2,3,走起!

  果然她擁有了「殺人目光」之後,待遇大不同,當時在醫院都沒多瞧過她一眼的路征,如今非常客氣地對她和路晉說:「我的副總剛才還跟我說在現場看見個特別漂亮的女人,想必講的就是你的女伴吧。」

  路征對她笑笑:「怎麼稱呼?」

  顧勝男不知不覺地也回以一笑:「我姓顧。」

  「幸會。」路征朝她伸出手來。

  顧勝男正要去握路征的手,卻在中途被人打斷——

  有人來找路晉,似乎是路晉的助理:「路總,您母親到樓下了。」

  路晉、路征二人的面色雙雙一沉。

  路征對路晉微微頷首:「不好意思失陪一會兒。」

  說完便快步離去。

  顧勝男回頭看一眼路征離去的背影,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他媽該不會就是上次把我們趕出明庭酒店的那個老太太吧?」

  她沒得到路晉的回答。

  「路征怎麼看起來像是沒料到他媽會跑這兒來似的?」

  路晉終於開口了,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而是——

  「不准跟他握手。」

  路晉略帶不滿地命令道。

  顧勝男聞言收回視線,她看一眼路晉,他的表情十分模棱,令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顧勝男正要開口接他的話,就有一位西裝革履的陌生男士來到她身邊,曼聲說:「這位小姐……」

  顧勝男看向這陌生男子,很快就迎來對方的開場白:「你是明庭的員工麼?我之前怎麼都沒見過你?」

  這人是……搭訕來的?

  顧勝男從沒處理過這種狀況,下意識地看了眼路晉。

  她還以為路晉會把那陌生男人擋下,卻不料他竟悠哉地旁觀了起來。

  顧勝男只好自己來應付了。

  很快陌生男人就先行遞出了自己的名片:「這是我的名片。」

  言下之意是要交換彼此的聯絡方式。

  可就在這時——

  「不好意思,她沒有帶名片。」路晉終於忍不住插話了,音調冷冷的。

  陌生男人不由得看向路晉。

  路晉似乎天生就擁有一項獨門絕跡:光是用淡漠目光就能把人鄙視到塵埃裡。與這樣的路晉對視了不過半秒,男士就忍不住避開了視線,再度專注於攻克顧勝男:「很高興認識你,那……有空聯繫我?」

  顧勝男點點頭。

  告辭之前,陌生男人要和顧勝男握手,卻在這時,路晉斜刺裡伸出來一隻手,把顧勝男的手一握,隨後就把她的手藏到了自己的背後——

  「不好意思,她有潔癖。」

  路晉頂著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陌生男士只好作罷,敗興離開。

  而對方離開後的下一秒,顧勝男剛到手的名片就被路晉給拿走了。

  路晉領著她繼續往放有他們姓名牌的餐桌走去,路過一張餐桌時,路晉隨手就把那張名片給擱在了桌上,沒帶走。

  顧勝男抗議:「這是再普通不過的社交禮儀好不好?」

  「不好。」

  他答得輕巧。

  顧勝男略窘:「那你幹嘛不早點把我拉走?非要等別人和我聊得差不多了,你再來插一腳?」

  路晉回頭睨一眼那灰頭土臉的搭訕男子,嘴角揚起了一個略顯傲慢的弧度:「我就是要讓他們看得著吃不著。」

  真是惡趣味……

  顧勝男只能無奈扶額了。

  他倆入座後不久,就見路徵去而復返,倒是不見老太太的影子。

  而晚宴也很快也拉開了帷幕。

  司儀邀在座所有人一同鼓掌,以此歡迎路征上台坐開場發言。

  頓時掌聲雷動。

  顧勝男雙手都舉起來,準備和大家一道鼓掌了,看旁座的路晉一臉平靜地坐那兒一動不動,她便也悻悻然作罷。

  「家父身體抱恙,暫時無法出席這次的二十週年慶祝晚宴,我謹代表家父,就這二十年來在座的各位為明庭集團所付出的努力,表示深深的感謝……」

  台上的路征,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將風範,一席話說完,再度引起如潮般的掌聲。

  顧勝男下意識地又瞥了一眼路晉,剛巧看見他推開椅子起身。

  見她看向自己,路晉略顯聊賴地丟下一句:「你去抽支菸。」

  說是去抽支菸而已,可路征的發言都已經結束了,顧勝男還不見他回來。孟新傑坐那兒只顧著和徐招娣聊微信,顧勝男完全被晾在一邊,索性也暫時離開了。

  在服務生的引路下,顧勝男很快找到了不禁菸的休息室。

  顧勝男正要推門進去,雙開門的其中一扇卻從裡頭被人拉開了,顧勝男嚇了一跳,趕緊撒手。

  可門就只被拉開了一道縫隙,對方就停了。

  繼而,有半陌生的年長女人的聲音從門縫中溢出:「我不知道你使了什麼手段,讓路征對你放鬆了戒備,甚至還邀請你來這麼重要的慶祝晚宴而不讓我知道,但是,我就明擺著告訴你吧,只要有我活著的一天,路明庭的遺產書上就永遠不會有你和你媽的名字。」

  顧勝男一怔。

  這老太太的聲音明顯是從休息室的更深處傳來的,那麼此刻僅僅與她隔著一扇門的那個人,應該就是路晉了。

  那麼驕傲的路晉,卻總要接受這樣的奚落,他此刻僵立在門後,會是怎樣受傷的表情?

  顧勝男不敢再往下想,她一咬牙,悶頭推開另半扇門,這就走了進去。

  路晉果然就站在門口,手裡還握著門把,他抬頭看向突然闖入的她,原本晦暗的目光被錯愕所代替。

  顧勝男只是回視了他片刻,並未對他說半個字,徑直走向了坐在靠牆的沙發上的路老太太。

  路老太太手裡夾著一支女士煙,外表雍容華貴,但面色陰翳。

  見又有一個不速之客進來,狠狠地就把菸捲摁進菸灰缸中:「這不是VIP專用的休息室麼?怎麼什麼閒雜人等都能進來?」

  顧勝男沒接這茬,反倒問她:「路老太太,能不能容我說一句?」

  老太太警惕地看向顧勝男。

  顧勝男不卑不亢地對她笑笑:「總把『遺產』這個詞掛在嘴邊的,似乎是您老人家吧?反倒是路晉,壓根就沒提過這事。自命不凡的人總是會陷入一種誤區,以為自己視為寶貝的東西,別人就一定會擠破頭去爭搶,可實際上,說不定這些東西在別人看來,狗屁都不是。」

  老太太頓時目光一凜:「你!」

  「路老太太您別動氣,我說的是一種普遍現象,不是刻意在針對您。您年紀也不小了,氣壞了身子不好。」

  路老太太陰著臉起身,徑直走向顧勝男:「你算什麼東西?教訓起我來了?」

  顧勝男絲毫不躲不避,還是那樣微笑著,但這微笑裡,還藏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而且,上次您把我和路晉趕出明庭酒店的時候,我都來不及糾正您當時的一個錯誤——路晉根本就不是因為覬覦你們的家業才從上海回到B市的,他是為了我回來的。還是那句話,您抱著不撒手的寶貝,在別人看來,根本什麼也不是……」

  顯然老太太這一生都沒遭人如此蔑視。老太太那副模樣,像是下一秒就要憤怒地衝上去抓瞎顧勝男那如同上帝看著螻蟻一般的眼睛。

  顧勝男見好就收,轉身走向門邊,拉起路晉就走。

  她感受到他的身體是何等的僵硬,於是她用力將他的手握的更緊。

  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後的路老太太揮一揮手:「告辭。」

  二人離開休息室之後沒有回宴會廳,而是直奔電梯間。

  原本是她拉著他的手,走著走著,卻換成他反握住她。

  掌心相對,路晉感受得到這女人傳遞給他的溫暖。

  前所未有的溫暖。

  路晉越走越快,腳下輕快,耳旁掛起的風似乎還帶著方才休息室裡的味道,卻再也不會令他感到厭惡。

  他將不再記得那些在休息室裡遭受到的偏見與不公。

  而只記得她的那一句:他是為了我回來的……

  這個女人,所有人都覺得她只不過是一片荒林,卻只有他知道,她能為別人帶去最最美妙的田園牧歌。

  他的這曲「田園牧歌」,略帶得意地看向他:「怎麼樣?我也有兩下子吧?」

  路晉收起心底的一切起伏,只淡淡地朝她挑一挑眉:「殺人於無形。不錯,深得我真傳。」

  顧勝男決定不說話,用眼神鄙視他。

  電梯很快就抵達了,路晉剛邁開步子,就聽見遠遠的傳來一聲:「等等!」

  追出來的是路征。

  路晉並未停下,徑直拉著顧勝男走進電梯。

  路征卻在電梯門合上之前的最後一秒伸手格在了縫隙之間。

  電梯門再度開啟。

  路征的語速很快:「我父親肝臟衰竭的特別快,可我們用盡了方法,至今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肝源。我知道提這要求很過分,但我還是得說,你能否去醫院做個配型檢查?」

  「……」

  「……」

  在三方的沉默中,電梯門再度合上。

  平緩下行的電梯裡,顧勝男有些不確定地看看路晉,只見他的表情一片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