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顧勝男想起還有電話那麼一茬兒的時候,已經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
她連指尖都是虛軟無力的,手機被震落到了床邊的腳墊上,她好不容易哆嗦著手把手機撿起來,這時候,某人自後伸來一隻手,將她的手腕握住:「我抱你去洗澡?」
她現在一身汗,確實需要衝個澡,可……
顧勝男身怕他這澡洗著洗著就徹底狼化了,趕緊擺擺手拒絕,路晉也沒強求,揉了揉她的頭頂,自己神清氣爽地下床去也。
顧勝男扶著自己痠痛的不行的腰,看一眼手機,薇薇安的電話早就掛了。被好友聽見了她……的聲音,顧勝男現在回想起來,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就在她懊惱的不行的時候,突然,又一陣手機的震動聲傳來。
顧勝男嚇得手一抖,差點就要把自己手裡的手機丟的老遠,可下一秒她卻發現——
並非她的手機在震。
此刻的路晉還沒走遠,聽見震動聲,帶著點邪笑回過頭來問顧勝男:「你那朋友該不會還要打電話來八卦一下我有沒有滿足你吧?」
這個男人目光瀲灩,帶著滿滿的意識不良,顧勝男卻不跟他扯皮,伸出一根手指指一指床頭櫃——
原來是他的手機在震動。
路晉愣了愣,調頭回到床邊,拿起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頓時就眉目一斂,表情不好了。
顧勝男扶著腰慢吞吞地挪過去:「幹嘛不接?誰的電話?」
路晉抬頭看了她一眼,經她提醒,這才一邊接聽電話一邊走向窗邊。顧勝男的目光自然也就順著他的腳步來到了窗邊——他連背影都透著一股冷峻。
他像是故意要避開她,聲音也刻意的壓低了,顧勝男盡力地豎著耳朵聽,卻什麼都沒聽見,而等路晉接聽完電話之後回到她身邊,顧勝男更加明顯地感受到了氣氛的不對勁。
顧勝男把衣服披上,坐回床頭,就那樣仰著頭看了他很久,見他仍舊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就在她觸手可及的距離裡暗自神傷著,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顧勝男不得不戳戳他:「你沒事吧?」
路晉這才醒過來似的,回眸看了看她,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說了:「他……癌細胞擴散了。」
「……」
「……」
「你是說……路明庭?」顧勝男發現自己的聲音也不自覺地緊澀起來。
路晉極其淺淡地點了點頭。
顧勝男心裡一沉。
就在她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的時候,路晉淡淡地蹦出一句:「他知道我回來了,所以把宣讀遺囑的時間提前了,就在明天。」
顧勝男有點不敢置信:「他讓你……和路家那夥人一起去聽遺囑?」
隨著他點頭的動作,顧勝男腦中第一個飄出來的畫面就是路明庭的太太一口咬定路晉覬覦路家的遺產時那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那種幾乎是滲透到了骨子裡的輕視,比任何實質性的傷害更加瘆人……
「你應該不會去吧?」
「我根本就不想去聽遺囑,可是……」他猶豫著欲言又止。
顧勝男默默地等了一會兒,瞪來了他之所以這麼猶豫的原因——「錯過了明天,我下次再見到他,很可能就是在他的葬禮上。」
「……」
顧勝男咬了咬唇,湊到他身邊,按住他的手,片刻前他們還是那麼的快樂,他還是那麼的身心火熱,可現在,顧勝男握住的,是他那冰涼的手,現在是她溫暖他的時候了——
「我陪你去。」
隔天,為了陪路晉去一趟醫院,顧勝男只能向行政總廚請假了。
戰戰兢兢地撥通行政總廚的電話,總廚十分不樂意:「你今年的事假已經被你用光了,我沒法再給你批假了,你自己打電話去問程總吧。」說完就把電話給撂了。
顧勝男聽著聽筒裡響起的盲音,猶豫了片刻,抬眼瞅了瞅路晉。他正西裝筆挺地坐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中,雙腿交疊著,手裡把玩著手機,看似慵懶,實則愁雲滿佈——她今天早上醒來,他就已經這樣坐在沙發那兒了,估計整晚都沒睡。
顧勝男只能一咬牙,撥通總經理辦公室的電話。
電話是程總的秘書接的:「你好,總經辦。」
「你好,我是餐飲部的顧勝男,我想找程總……」
「批假」兩個字顧勝男都還沒說出口,秘書就告知了她一個噩耗:「不好意思,程總今天不來上班。」
工作狂程子謙竟然也有曠工的時候?顧勝男真沒料到會是這樣,琢磨了一會兒:「那……能不能幫我填一張請假表,放在程總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秘書很好說話,立刻就答應幫忙,替顧勝男填好請假表,送進總經理辦公室:「我把你的請假表放在程總的辦公……咦?」
秘書突然發出一聲驚疑聲,顧勝男心裡一緊:「怎麼了?」
「哦……沒什麼,我替你把請假表放在程總的辦公桌上了,他一來上班就能看見。」
「謝謝謝謝!」顧勝男充滿感激地掛上電話。
總經理秘書卻已經驚訝到無暇去顧及顧勝男有沒有掛電話了,因為她在總經理的辦公桌下看見了一件……
女式內衣……
還是高端定製的女士內衣,上頭有個英文名:Melody……
顧勝男和路晉走出酒店大堂時,已經有車在外頭靜候了多時。
見到路晉走出旋轉門,司機立刻從車上下來,迎向路晉:「二少爺,我是先生派來的司機。」
路晉皺眉:「誰是你二少爺?」
司機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口誤,改口道:「路先生,請上車。」
車門已為他們敞開。
顧勝男偷偷扯一扯路晉的袖子:「司機又沒得罪你,你別這麼……」
她抬眸看一眼路晉那火藥味濃厚的樣子,顧勝男最終決定什麼也別說了,直接鑽進車裡才是上策。
車子啟動。
密封的空間裡坐著各自沉默著的三個人,顧勝男看著各方的臉色,不由得頻頻嘆氣:想必路明庭還是很關心路晉的,既能第一時間知道他回到本市的消息,又能第一時間知道他住哪兒;而路晉,其實擔憂路明庭擔憂到整夜都睡不著覺,偏偏要做出這樣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正兀自思緒繁複著,顧勝男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
抬頭一看,路晉仍舊是那樣倨傲得幾乎欠揍的冷峻樣子,可他的手卻是冰冷的,甚至隱隱有些僵硬。這個自尊心極強的小孩兒啊……顧勝男默默嘆惋,卻什麼也不能說出來,唯一能做的只是反握住他。
半小時後車子抵達醫院。
司機引著他們一路來到病房門外。幽靜的走廊盡頭就是獨立病房,腳踏在地毯上、悄無聲息的,可越是這樣安靜,就越是讓人緊張,顧勝男不由得偏頭看看路晉——他表情冷酷,但他的手,依舊緊緊的牽著她,從她那兒汲取溫度和勇氣。
在替路晉推開病房門之前,司機提醒道:「路先生,你哥哥已經在裡頭了。」
這時候的路晉已沒心思去反駁「哥哥」這個稱謂了。
顧勝男卻在路晉推開門之後,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掌心裡抽了出來,路晉腳步一頓,回頭看她:「你不跟我進去?」
「我是外人,不太方便。」
在他眉頭壞脾氣地皺起之前,顧勝男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你行的。」
路晉摸了摸被她吻了的側臉,表情稍微放鬆了一些,留下句:「等我。」
顧勝男目送他進了病房,司機直接乘電梯下樓去了,顧勝男則坐在走廊的長椅裡。
走廊上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顧勝男環顧一下四周,發現整層樓就那一間病房,難怪會顯得安靜到可怕了……
打斷顧勝男的思緒的,是突然響起的一聲極其不屑的「哼」聲。
顧勝男一愣,收回正望向走廊盡頭的視線。
一抬眸就對上了路老太太的那雙眼睛。
顧勝男正不知如何是好,路老太太已經冷嘲著丟下一句:「他果然還是來了……」徑直走了。
留給顧勝男的,只有路老太太那身著華服的背影,以及那句如餘音繞樑般纏在顧勝男耳邊的:他果然還是來了……
顧勝男那個氣啊,越想越不服:「要不是看在你年紀大的份上,真想沖上去扇你兩耳光!」
可惜路老太太早走了,回應顧勝男的,只有這滿走廊的安靜。
經此一役,顧勝男可不敢再走神了,如同一隻備戰狀態中的孔雀,高高地仰著頭,時刻警惕周圍,要是再有人出現在她面前對她或者對路晉冷嘲熱諷,她真的要撲過去撕對方的臉了。
只可惜自從路老太太現身之後,直對顧勝男所坐長椅的那扇電梯門就再沒開啟過。
顧勝男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足足半小時之後,那扇電梯門才伴隨著「叮」的一聲提示音,緩緩地拉開。
四、五個穿白大褂的人從電梯裡出來,顧勝男抬眼一掃,不僅看見了中國面孔,還看見了倆金髮碧眼的白人,看來是專業的醫生團隊……一夥醫生就這樣神色匆匆地朝她走來,氣勢非凡,顧勝男一低頭就避過了。
等那些醫生也進了病房,顧勝男才重新抬起頭來,看那緩緩合上的病房門,心裡默默琢磨著:該不會是路家人因為遺產的事鬧了起來,氣壞了路明庭,才需要醫生們立刻趕過來救場?
顧勝男頓時神情一緊,腳步也不受控制了,轉眼就跑到了病房外,她又不能直接推開門闖進去,只能把耳朵貼到門上去聽。
不過很快顧勝男就發現自己做了蠢事:病房門這麼厚實,她根本就聽不到裡頭的任何動靜。可就在她失望地頻頻搖頭時,突然——
病房裡傳出「啪」的一聲、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
顧勝男頓時腦子一熱,抬手就握住了門把,準備門一打開就直接衝進去,卻在這時,她震驚無比地感覺到自己手中的門把轉動了起來——
病房裡的人,先她一步轉動了門把手。
更是先她一步,打開了病房門。
顧勝男來不及收回的視線就這樣直直地撞進了對面那人的那雙透著沉毅的眼眸之中。
好在她警覺地收住了腳步,否則這一秒,她的身體也已經撞進了對面那人的懷中。
顧勝男因此隱隱鬆了口氣,把自己那陷進對方深眸中的視線揪了回來,低頭看看對方身上的那件白大褂一路看上去,再抬頭看對方的臉,卻愣住了……
這醫生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
可顧勝男根本來不及細究這些,因為她偏頭一看,立馬就看見了這位醫生身後站著的另外幾位醫生。他們要出來,她卻堵在了門口——意識到這一點,顧勝男趕忙退後一步。
領頭的那位醫生朝她客氣地點了點頭,率領其他醫生走了。
一邊是醫生們雷厲風行著離去的背影,一邊是已然敞開的大門,顧勝男猶豫了一下,硬著頭皮走進病房。
忽然,她肩頭一沉。
顧勝男一愣。
回頭,發現一隻手正按在她肩膀上,指節分明。
順著對方的手向上看去,顧勝男的視線就這樣二度陷進對方的眼眸中——
是剛才那個醫生。
他怎麼去而復返了?
「建議你別進去,裡面氣氛很糟糕。」
這醫生一說完,也不等她回答,就伸手替她把病房門關上了。
顧勝男難免有點無措,門已經關上了,她卻還杵在那兒,腦子裡猶豫著,是要等這多管閒事的醫生走了之後,自己再偷溜進病房?還是索性乖乖坐回長椅那兒,別去摻和人家的家務事?
直到顧勝男的理智最終替她選擇了後者——乖乖坐回長椅那兒,別去摻和人家的家務事——顧勝男這才轉身離去。
可她腳步都還沒有邁出去,就已驚呆在了原地——
這醫生就這樣默默地站在她身旁,不知站了多久。
他怎麼還在?顧勝男囧。
雖然被她徹底的晾在了一邊好一會兒,但他倒不像是在生氣,此時此刻,他正看著她,眼裡帶著一點近似於深究的神情,顧勝男難免滿頭的問號:「你……?」
那醫生的眼中似有失落一閃而逝,隨後正色道:「我替你抓過猴子……我是說,抓過你乾弟弟,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