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尉遲飛燕在千繡齋的掌櫃面前說得氣定神閒,可是這繡品的銷路如何,她其實也是說不好的。至於那些別緻的圖樣,不過是先前她在白露山上時,在西域來往波斯的走私客商那裡看到的地毯花樣,稍微改動配色加以改良後,便拿出來充一充場面。
這便是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意思,只不過她之前細心觀察過千繡齋與萬簇齋之前的競爭,利用得也不過是這掌櫃的心結罷了。
可是沒想到,第二日下午,那掌櫃的竟然是親自上門要來買她剩下的繡品,一臉慇勤,並約定好了一個月後再給他送上一批新式的。
尉遲飛燕心下納悶怎麼這麼快?她不知道,昨天與隆珍散了後,那隆珍有心捧她的場面,便是捨了萬簇齋,去了千繡齋,看了看樣子後,特意要新鮮的式樣,見掌櫃捧出三樣兒來,說是早上新收的,便知道是飛燕的繡品,也不問價錢,一口氣依著這樣子定了十套。掌櫃自然是樂得眉開眼笑,立刻拓下圖樣送給繡坊的繡娘們。
哪成想大手筆還在後面,到了下午,又有名男子指名要清晨送來的三樣繡品,掌櫃眼珠一轉,張嘴就要了二十兩,那男子居然都沒有討教還價,當即付了現銀。
結果前後算起來,掌櫃賺的缽滿瓢平,自然是樂得再收些了。
飛燕雖然心內納悶,不過既然掌櫃肯收,她自然也是不能拒絕,便將剩下的繡品打包賣給了掌櫃的。
這下賣了繡品得的錢,連同之前隆珍給她的合在一起足有二十兩。不過她並沒有將銀子交給叔伯,不然這些個銀兩又要轉天兒見了空。眼下一時離不得京城,總是要熬上時間的,等那驍王在自己這裡得不到什麼叛軍的由頭,才會放鬆了對自己的鉗制。
賣繡品也不是什麼長久之計,尉遲飛燕看準了街角的那間粥鋪,那粥鋪原先的生意不錯,雖是小本買賣,但是足可養上一家幾口無虞。可是粥鋪的老闆周伯得了急症上個月離世了。因為他的獨女也出嫁了,這粥鋪無人打理便要兌出去。
於是飛燕帶著鴛鴦跟周伯的女兒談攏了價錢,十兩銀子將那簡陋的粥鋪兌了下來。周伯的女婿是京城府尹裡的差役,因為兌下攤子時,飛燕給的價錢不低,周伯的女兒爽快的答應以後飛燕開張時,她的夫婿那會多多照應,倒是杜絕了官府小吏的騷擾。
可是萬事俱備,叔伯那裡卻是打死也不肯讓飛燕拋頭露面去賣粥。雖然家道頹敗,但士卿大夫的晚節猶在。典當家底乃是祖蔭庇佑,墮落為小販商賈那可是萬劫不復!不可!不可!
叔伯也是從敬柔的嘴裡聽聞飛燕兌下粥鋪的事情,當時家中還有一位客人,也是位前朝遺老,叔伯的好友李瓊大人。他原本是大梁戶部從四品巡官。可惜朝代更迭,這官職也是發生了些微妙的變化、飛燕猶記得叔伯自豪地說李大人依然仕途穩健,在朝為官,要拜託他為自己尋一個青年才俊。等李大人沒事時找尋叔伯一同坐在院子裡飲酒,聽他們閒談間才弄明白,原來李大人如今出了戶部,在京城的西門做了城門官兒……早開晚關,差事清閒,倒是穩健得很啊!
將叔伯聽聞了侄女要開粥鋪,氣得惱了起來,見老侯爺著了惱,李大人飲下一盅酒,又在口裡補了幾顆炒花生米,才慢條斯理道:「這本是貴府家事,老朽本不該多言,可是你的叔伯才跟老朽提起,要替賢侄女留意合適的婆家,如今要是賣起粥來,好說不好聽……就難辦你叔伯囑托了……」
叔伯一聽李大人說了這般遲疑之詞,更是心急了:「你聽聽!為了點蠅頭小利耽誤了終身大事啊!聽叔伯的,明兒趕緊地將那粥鋪脫手,風吹日曬的,有什麼可幹的?」
尉遲飛燕看敬柔因為自己的多嘴,而愧疚地看著自己,笑著拉了拉她的手,然後對著兩位長輩道:「叔伯心疼飛燕,飛燕心裡清楚,可是飛燕實在是不想嫁人,就算嫁了也是心中不喜,倒不如隨侍在叔伯身邊,照顧好我的這兩個弟妹。如今敬柔的年歲也大了,叔伯若是有心,先給敬柔尋個妥帖的婆家才好,而且賢哥兒已經是許久未入學堂,就算將來無心仕途,男兒總要通曉經史才能看事豁達,這些個都是需要錢銀的,當街賣粥有什麼不好?一切諸事我已經料理穩妥,叔伯自不用操心」說完便起身出去了。
尉遲瑞被說得有些無言以對,說到底他的這個侄女的性情還是隨了她那離世的父親,一旦打定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他的性子向來綿軟,怎麼說服這倔強的侄女,還真是頭痛。
不過敬賢與敬柔兩兄妹倒是很支持堂姐的小生意。父親的三箱子傢俬已經快要見底了,去當鋪的頻率也變得越來越慢,拙荊見肘的日子便是體現在飲食上,幾日不聞肉滋味是常有的事情。兩兄妹都是長身體的時候,經常半夜夢見紅燒豬肘咬著被角餓醒。二人年齡雖小,卻也會看出這個十八歲的堂姐說話做事,要比父親靠譜些,堂姐開了粥鋪,吃一口飽足的倒是方便呢。
第二日一大早,倆兄妹便早早起來,粥鋪的門臉兒小,他們幫著堂姐還有鴛鴦將粥鋪前的雨遮用竹竿支撐好。又擺好了桌椅。不大一會爐灶的炊煙升起,粥鋪算是開張了。
掌廚的是鴛鴦,以前在將軍府裡時,她是從小廚調出來伺候的小姐,後來去了白露山,小姐的腸胃不好,吃不慣山上的飲食,也是她親自烹製羹湯,手藝自然是沒得說,昨晚拌的小菜用紅油佐料調配,醃製了一宿,正是入味,配上白粥能開胃地多食幾碗,更何況鴛鴦做的雞粥鮮味十足,清晨飢腸轆轆怎麼能拒絕得了這等漫溢的鮮味?
因為粥攤守著附近的一處學堂,來往的年少學子不少,加上以前的老主顧,早上一開張,便是來了不少食客。飛燕在一旁洗著撿下來的碗筷,含笑著看著弟妹笨手笨腳地盛粥,扳手指算賬收著銅板。
舊時王謝堂前燕,終有飛入尋常人家時。
叔伯還是有些沉浸在以前侯府的舊日繁夢中,可是兩個弟妹必須要從舊夢裡清醒,學得一門生計養家餬口。而她也是如此,也是要努力忘記以前的征戰廝殺,學著漸漸融入這一日三餐的平淡生活……
三日下來,飛燕算了下帳,粥鋪盈餘不算豐盈,但是精打細算,卻是夠維持一家老小的生計了。不過這般的忙碌,一天下來,人也是腰酸背痛,那兩兄妹過了初時的新鮮,也是喊著累,回到家中便是倒在床上酣睡了過去。叔伯許是生了她的氣,這幾日也未見他來粥攤瞧上一瞧。
這日到了黃昏,來食粥的人便寥寥無幾了。飛燕囑咐鴛鴦準備收攤,然後去臨街的肉脯割上二斤五花肉,燉上滿滿一鍋滷肉,犒勞一下疲憊的兩小兒,也要讓他們嘗一嘗自食其力的甜頭,還要再打上一壺美酒給似乎猶在生悶氣的叔伯大人。
收拾得停當了,飛燕便先讓弟妹回家休息了去了,而鴛鴦則拿著錢去肉鋪買肉。她一個人留下來,在旁邊的水井那搖了半桶水,準備洗一洗微微出汗的臉龐,再熄滅爐膛裡的火,就可以回家了。
恰在這時,在夕陽餘暉裡,幾匹高頭大馬從遠處疾跑了過來,馬蹄聲聲入耳,最後慢慢地來到了巷口。飛燕抹掉了臉上的水,抬頭一看,只見一名英挺的勁裝男子騎在馬上停在了簡陋的粥鋪前。高大的男子腰板筆直立於馬上,一身雪白的騎裝被晚霞鍍上了一抹緋紅。英俊的臉龐因為背著陽光,看得有些不甚分明。
尉遲飛燕雖然心知他派人盯著自己,卻不曾想到日理萬機的二皇子居然在詢問無果的情況下,又是抽空親來此處,不禁一愣。
驍王將馬鞭扔給了一旁的侍衛,便利落的翻身下馬,一旁的馬童立刻將馬匹牽出了狹窄的胡同。
飛燕趕緊向驍王施禮,然後低聲問道:「天色將晚,不知驍王殿下來民女這裡有何貴幹?」驍王神態自若地進了粥鋪,一股淡淡的檀木素香夾雜著男人身上獨有的汗味肆意地襲向了她的鼻息,看來這驍王應該是剛剛練兵歸來,此時天氣涼爽,他的衣服前襟卻是有一片汗漬。
他聽聞了飛燕的低問也不出聲,深邃的一雙俊眼緊盯著尉遲飛燕不施粉黛,有些微濕的素淨臉龐,慢慢地挽起了自己的衣袖,又解了自己的領口……
眼見著面前素巾裹頭的清麗佳人慢慢瞪大了眼兒,他才半彎著腰板,就著飛燕方才用剩的那盆洗臉水,嘩啦啦地洗起了臉來。
這般跳脫常理的舉動真是讓人無語到了極致,飛燕只覺得若是羞惱似乎有些小題大做,可是卻又種說不出口的鬱結……便只能垂手立在一旁。
驍王酣暢淋漓地洗完了滿臉的汗漬後,自然地從裡懷掏出了一方巾帕,擦拭著脖頸臉頰。飛燕在一旁看得分明,他手裡的那個巾帕正是她賣到千繡齋的一樣繡品。
驍王將臉擦拭乾淨後,便將巾帕放到一旁,坐到了一張桌子旁,悠閒地說道:「來一碗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