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燕微一轉頭,便看見驍王身著朝服正立在自己的身後,便是有些詫異。
倒是樂平公主用巾帕子捂著胸口說道:「二哥竟是學了貓兒的功夫?走路也不出聲,倒是要嚇死人了不成?」
「下了早朝,便與太子過來看看熱鬧。」果然,那太子也是緩步朝著太后那走去問安。
女眷們一看紛紛起身向兩位皇子行禮。傅家小姐的臉蛋也是微微發紅,在太子的注視下,不勝嬌羞地低下了頭。
這時有太監搬過來椅子,讓驍王與太子落座,而其他看戲的女眷們竟是不再看那台上作揖的英俊戲子,紛紛看向了剛剛坐下的驍王。
小生雖然眉清目秀,可是被這高大俊美的驍王一比,頓失了些男兒應有的氣概。
以前皇帝沒有立儲時,皆是影傳這二皇子當立為太子,前去自薦女兒的望門絡繹不絕,後來皇帝立儲後,倒是消停了些,但是京城裡暗暗敬慕著這二皇子的,除了沈家千金外,不在少數。
原先是略有些看不起這尉遲府裡的小姐的,可是如今看見驍王在她的身邊坐下,體貼地為她用調羹分盛了一小碗冰羹,當真是千金不換的有情郎!只恨不得那坐在驍王身側的是自己才好。
樂平也含笑著看著飛燕道:「本宮的兄長這般的體貼,就算尉遲小姐想要學了那表妹,也是難啊,當真是不能不愛死二哥呢!」
尉遲飛燕覺得這驍王倒是很有眼色,專揀這女眷雲集的場合展示鐵血柔情,當真是又要迷亂了哪一個府上的芳心?死太監這般的招搖,也不怕以後入手了頗多良田,卻旱地無雨,平生禍端。
這時,戲檯子已經開始了熱鬧的武戲,隨著咚咚的鼓點,又有武生前來獻藝。
藉著眾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舞台,鼓鑼震耳的功夫,驍王眼望著戲台,卻低聲問道:「表妹,表哥給你盛的甜品可還爽口?」
若是單看他的神情,當真是一本正經的儒雅君子,偏偏在人前這般的口出無狀之言。
飛燕覺得那台上的武生虎虎生風的飛腿應該直踹向這銅牆般的臉皮。
在下一陣急促的鼓點又敲起時,也學著他的樣子,面無表情的說:「殿下親盛,自然是甜爽得很,不知什麼時候殿下能迎娶了正妃,也讓奴家一盡妾室的本分?」
驍王聞言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飛燕白淨的面龐一眼,便不再言語。
武戲還沒有打完,皇后許是疲累了,便由太子陪伴著起身先行回中宮休息了。
眾人起身恭送,飛燕留意到那皇后從始至終都未曾與霍尊霆說過話。
看來因著沈家的緣故,這沈皇后似乎著惱得不輕。
皇后走後,那樂平立刻又是神情雀躍了不少,在侍女的攙扶下,竟是起身去了後台要去打賞戲子。
驍王也準備帶了飛燕出宮,走到了了戲園子的門口時,飛燕低頭走在驍王的身後,無意中瞥見在院子路旁的花壇裡,靜躺著一朵蘿蔔花兒,這花兒倒是與其他女眷冰碗裡的一般模樣,似乎是被人匆匆替換下來……
「怎麼了?」這時驍王轉身問道。
飛燕定了定神,說道:「沒有什麼……」
公主納禮後的第五天,便是王家正式迎親的日子。
驍王自然是要去參加成禮。可是飛燕若去便是不大好看了,畢竟那王家也曾與她有過婚約,去了反而是不自在。
藉著這個機會,她便離了王府,回轉了叔伯的家中。飛燕回轉了府裡,發現叔伯不在,說是去尋訪舊友去了。
近日賢哥兒很是刻苦,書院的先生也是大力盛讚,囑咐他準備著來年的恩科開考,見堂姐回來,寒暄了一會,便說要回書房用功去了。她與敬柔在閨房裡說了子話,便想去看看正在書房裡用功的敬賢。
還沒走到書房門口時,飛燕順著那書房的窗戶往裡望了進去,發現敬賢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封書信。當飛燕含笑推門而入的時候,那賢哥兒嚇得渾身一抖,快速地將書信夾放進了一本《詩經》之中。
飛燕倒是不以為意,只當是這小兒情竇初開,認識了哪家的小姐,暗中書信傳情。便是只當沒看見,問起了敬賢的功課來。
可是那敬賢竟是個存不住事兒的,見堂姐遲遲不肯出去,便是有些隱隱焦躁,對答起來竟是有些驢唇不對馬嘴。
飛燕原想著等到恰當的時候,再變著法兒的提醒下敬賢,男兒當先立業再思成家,現在看來,竟是孽緣深陷的模樣。
叔伯向來粗心,可千萬別任著小兒癡情,敗壞了別家姑娘的名聲,犯下了有辱門楣的事情來。
想到這,她便說道:「說得有些口燥,賢哥兒,去給姐姐倒一杯熱茶。」
敬賢不疑有詐,便起身去了旁邊的桌前倒水。飛燕趁這個機會伸指捻起那張書信一看,當信紙上的字跡映入眼簾,登時臉色為之一變。
這書信上的字竟然是與她前幾日收到的如出一轍!都是出自那人的手筆。
敬賢回身時發現堂姐看到了自己隱藏的書信,登時也是臉色一變,手中的茶水潑灑了不少。
飛燕逐行逐句地看了手裡的那張信紙,便慢慢抬頭看向自己的堂弟。
「你什麼時候跟他聯繫上的?當真是不顧自己一家的死活了嗎?」
尉遲敬賢見堂姐發現了,索性不再隱瞞,理直氣壯地說道:「樊將軍乃是二叔的舊部,有名的抗齊名將,當得上男兒錚錚傲骨,如今他在北方成就霸業,卻念念不忘二叔家眷的安泰,聽聞了你要被迫嫁與那大齊的狗皇子為妾,樊將軍才托人輾轉給了我一封書信,要我們一家老小做好準備,待得時機成熟,便接我們一家離京去呢!」
飛燕只覺得執著信的指尖都是微微發涼,壓低聲音道:「這書信還有誰見了?」
敬賢也是被堂姐異常嚴肅的臉有些驚嚇到,可又覺得自己做得無錯,便強自賭氣說:「爹爹素來膽小,我也是怕他嚇得失了分寸,並未曾給他瞧見。」
尉遲飛燕這才緩了口氣,沉聲說道:「如今聖上並未因著我家乃是前梁武將之家而薄待,姐姐也不是被迫嫁與那二皇子……他……為人謙良體貼,也算是良配。我們何苦要跟那北方的叛軍攪合到一處……」
尉遲敬賢真是打死也沒有想到堂姐竟是這樣詆毀他一心敬仰的樊景將軍,當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說話的語氣登時有可些少年的刻薄。
「堂姐,莫不是真如樊將軍在信裡所言,因著你以前在二叔軍營裡與他相處時,他曾允諾要娶你為妻,只因為他為了復興大梁,娶了通古族長的女兒,你便因為這兒女私情怨尤了他?」
飛燕緊抿著嘴,瞪著自己的堂弟,而那敬賢便只當是堂姐默認,接著憤憤然道:「若真是這樣,這樊景的確是可恨,竟是辜負了堂姐,可是大義應在兒女私情之前,就算樊將軍是個負心人,但堂姐也不該賭氣嫁給那大齊的皇子,不然二叔泉下有知,豈會瞑目?」
尉遲飛燕略顯疲憊地望向自己的堂弟,心知如今他已經長成少年,自有自己的一番想法,倒不像小時那般天真,若是聽聞有人欺負了姐姐,管他是誰,都要揮舞著小拳頭上去一頓捶打。堂弟誤會自己因著小兒女的情傷,而拒樊將軍的好意於千里。只是自己去了白露山的那幾年,到底都是說不得的。
他倒是口才漸有長進,竟是把這番小時無猜說得是天衣無縫。
「敬賢,你也漸大了,有些話,姐姐也是可以說與你聽的了,世人都道大梁將軍尉遲瑞戰死在沙場,可是有誰知道,我的父親在那戰場上,是背後中箭而亡……」
尉遲敬賢從來未曾聽聞過,當年二叔的靈柩回京,俱已經是穿戴了整齊的,他那時還小,自然也沒有人告訴過他關於二叔傷口的事情。只是堂姐如今這般的提起,倒像是有隱情一般……
「彼時父親在高昌死守,孤軍奮戰抵禦齊軍。那時大齊的兵馬已經拿下江山過半,岌岌可危,先帝便萌生了議和的心思,想要與齊軍劃江而治。
可父親當日死守高昌,齊軍折損無數,前去議和的大臣也被齊軍扣押,加上佞臣讒言,那大梁的皇帝竟是一連數道聖旨,急召父親歸京,可是父親死守數月,一旦撤兵,齊軍乘勝追擊,勢必要折損大半的將士,便是違抗聖命,一意待得齊軍撤退。
那皇帝竟是惱了,秘密下了道聖旨,收買了父親的一個手下,趁著與齊軍對陣之際,從背後偷偷……向父親射了冷箭……」
尉遲敬賢以前從來未曾聽過二叔的離世竟是這般隱情,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氣,他一向以自己乃前梁忠良後代而自傲,現在竟是如五雷轟頂一般,不知所措。
「那……那後來為何沒有聽聞了先帝與齊軍議和的消息?」他依然不信,頑強地找著姐姐話語裡的漏洞。
飛燕苦笑著說:「因著這霍家人俱是有些潑皮無賴,家父乃是大梁軍隊的脊樑,他若沒了,霍允豈會甘心平白少了半壁江山,與那蠢不可及的梁帝劃江而治?所以父親事後,便是一路勢如破竹,沒有多久便京城淪陷了……」
飛燕看著堂弟震驚的模樣,竟是一如自己在一年前聽聞真相時彷徨無措,便是慢慢地將心裡的鬱氣呼出,接著道:「爹爹生前,曾經跟我講起那紙上談兵趙括的悲劇,怎知父親竟是也落得如此下場,戰場用兵有律可依;朝堂狡詐、人心愚鈍竟是無法可循……
所以,堂姐也是疲累了,如今大齊政局康定,百姓安居樂業,哪個平頭的百姓想要那前梁再重新復辟?
敬賢,你如此推崇那樊景,究竟是一心為民想要山河平定,百姓安康,還是想要重新恢復前梁,以待重現尉遲家昔日的輝煌?」
敬賢到底是個聰明的孩子,被堂姐這麼一問,身子一震,便久不再言語,過了一會才遲疑地說:「堂姐,難道是那樊景射了我二叔?」
尉遲飛燕搖了搖頭,似乎不想再提及往事:「他倒沒有那般的卑劣,只是他野心甚大,豈是北方一隅之地所能滿足的?堂姐只希望你用心讀書,將來憑借自己的實學為官,踏踏實實地為民做些實事,這才是光復我尉遲家的正經途徑。千萬莫存了投機的心思,年少熱血便生出了禍及家人的心思……你是將來尉遲家的門面,一步都是錯不得的。」
一時間,姐弟二人又長聊了一陣子。敬賢向堂姐保證,以後再有這樣的書信要當著送信之人的面撕得粉碎,絕不與他們沾染後,才起身出了書房。
此時天色漸漸昏暗,似乎不久會下一場暴雨,胸口氣悶得有些喘不過來。她回頭掩門的時候,看見堂弟依然愣愣地坐在桌旁,便是又深深歎了口氣。
執著了許久的信念,一朝坍塌的滋味的確是難受得很,她那時應該也是如堂弟這般。
隱姓埋名,白露山落草為寇,一心念及的大梁光復,竟是如此蠢不可及!
一心以為此生的良人另娶,父親的死原來另有隱情,苦心煎熬的崢嶸歲月俱成了水中打撈不起的殘月鏡花水影……
那時的她,真是有種萬念俱灰之感……不過,幸好還有叔伯一家,回京的這段日子,竟是她在父親亡故後,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自己這剩下的唯一的親人們,應該和泰安康地度過一生,誰也不能攪亂這已經平靜的一池湖水!
她回到自己的閨房裡,也不點燈,便是默默地坐在了黑暗中許久。不多時,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不會那寶珠撐著傘來到門口,興沖沖地喊著:「小姐,二殿下來了,帶了食盒加菜,要在府裡留下用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