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還在耳旁呼嘯,就在猶自思索時,耳旁響起家呆著似曾相似的問話:「馬有些顛,可是累了?」
沉浸在往昔裡,一時鬆懈了心情,竟然嘴不對心,一時間慣性使然脫口而出地回到:「樊大哥盡興便好……」
話剛一說出口,飛燕便身子一震,意識到自己竟是失了口。身後的手臂猛地一緊,收住了韁繩,勒馬在了一處山坡上。
驍王身後的侍衛遠遠的停在了,倒是識趣地不曾靠近。
飛燕的只覺得手心都是冷汗。霍尊霆雖然與她相識以後,不曾露出暴戾的一面,可是方才責罰了那戲子便可看出,驍王從來不會吝嗇使出雷霆手段。任何一個男人都不能容忍自己未過門的妾室與其他男人不清不楚,更何況樊景還是大齊的叛黨,除之而後快的賊首……
就在那轉瞬間,竟是連叔父一家鋃鐺入獄的情形都想像得有須有尾,便只差著驍王開口發難了。
驍王將馬帶住,似乎深吸了口氣,然後問道:「你曾經與你口中的樊大哥一同騎馬?」
飛燕抿了下嘴:「七歲時曾經跟父親的下屬學過騎馬,只是那時尚小,又不曾像安慶公主般有如此貼心的兄長,騎上馬覺得有些高,當時不甚喜愛……」
「……這如兄長般照顧本王愛妃的,可是現在白露山稱王的樊景?」
飛燕心知他老早就懷疑自己與那白露山父親的部下有聯繫。
今日恍惚間竟是走脫了嘴,喊錯了名姓,若是極力撇清,倒是顯得刻意,便老老實實回到:「那時候樊景年有十五,在父親的麾下任傳令兵,倒是經常帶著年幼的奴家……」
驍王這時翻身下了馬,立於馬下,伸手將飛燕也抱了下來。
這時飛燕才是得空看了他的臉色,微微有些陰鬱但也說不上陰沉,摸不透他心裡想得是什麼。
「尉遲小姐想起童年服侍於你的僕役,倒是個長情之人,不過你的樊大哥現如今已經是通古部的乘龍佳婿,卻不知他會不會擁著嬌妻策馬揚鞭時,想起自己少年時服侍過的小姐?」
飛燕鳳眼半垂,無謂地一笑:「俱都是年少時的兒童把戲,記不記得又又何妨?」
驍王半低著頭,看著眼前明明正值芳華的女子,偏偏眼底有一抹疲憊的滄桑,便是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伸手摸了摸她有些發白的臉,又是輕歎了一口氣,然後問道:「要不用吃烤板栗?」
飛燕被他突然岔開了話題弄得一愣,一時有些搞不懂驍王的意思。「烤板栗」……這是大齊何等嚴刑審問的酷刑稱謂?
不過看到驍王走到馬旁的板栗樹下搖晃下如同小刺蝟的板栗時,她才明白驍王並非戲言。
夏末時節,板栗正長得飽滿。驍王用匕首在地上熟練挖了一個淺坑,撿來石子堆了一個簡易的灶頭,命侍衛撿來了些乾柴升上火,將板栗帶刺的外皮撕開取出一顆顆碩大的板栗,放在石灶上面。又從樹上折下一大片樹葉,鋪在地上,上面均勻地撒上侍衛拿來的甘蔗糖,將烤的微微發熱的板栗擺在樹葉上,用手撥弄著在甘蔗糖上滾了幾個滾,全身都沾滿了蔗糖,然後埋進石頭中繼續烘烤。
板栗被周圍的石子均勻加熱,蔗糖逐漸融化將板栗包裹住,形成一層亮晶晶的糖膜,而甘蔗的清甜也慢慢地透入到板栗中。等火滅了,將板栗撥弄出來,發現每個板栗都是油亮油亮地泛著光澤,更有一股甜膩的香氣揮之不去。
「本王幼時,父皇乃是新野守將,朝廷剋扣了邊關將士的糧餉,家裡便是一時短缺了鍋灶裡的米糧,彼時經常要去舅舅家周濟些個銀兩度日,雖然舅舅慷慨,去得太頻也是不好,於是便帶著將士們去新野四周的深山打些野味回家打打牙祭,那是本王年幼,總是會隨著父王一同上山,經常採摘了板栗烤著來吃。如今倒是沒有荒廢了這門技藝……」
說著便將烤好的一顆利落的剝掉了外殼,遞到了飛燕的唇邊。
飛燕只得張開嘴,任憑著驍王修長的手指將綿軟香甜的栗肉送入了口中……本以為他會如盯住了青蛙的毒蛇般勢必要一路追蹤到底,卻不曾想,卻是再也沒有問下去,反而是興致勃勃地做起了鄉野小兒才幹的勾當,當真是讓人的心越發不落底。
就在這時,安慶公主也聞著香味騎著小馬過來,興奮地咧著小嘴喊道:「二哥烤了板栗,怎麼不叫人!竟是躲起來偷吃!」
於是被一旁的嬤嬤攙扶著下了馬,也坐在了鋪在地上的蘆葦席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邊吃邊小聲問:「嫂嫂,你可是做錯了事,剛被二哥罵了?」
飛燕盯她吃得滿是黑糖的小口,微微有些詫異。
安慶公主接著道:「每次去二哥府上做錯了事,二哥總是會在罵完本宮後,叫下面廚子烤來糖板栗與我吃呢!」
尉遲飛燕聞言,有些哭笑不得,抬起眼來,正好與驍王四目相對,便是又低下了頭,將一顆香甜的板栗慢慢放入口中。
還未從馬場出來,宮裡的皇后懿旨便已經傳到:「速速命令驍王入宮。」
驍王倒是知道定是那樂平告了刁狀的緣故,便問道:「那個戲子還有口氣兒嗎?」
下面的人期期艾艾地說:「只打了三十大板,宮裡便來了人……被皇后娘娘宮裡的太監王貴領走了……」
驍王倒是毫無意外地點了點頭,這馬場離皇宮不算遠,母后此時應該正在「欣賞」那戲子的曼妙唱腔了!
於是便命人送飛燕先回尉遲侯府。他領了安慶便入宮去了。
飛燕靜坐在車中,心中依然思索著剛才那個戲子為何給自己一種熟悉的感覺。
久思無果,心中煩悶,索性放下心事拉開車簾看看外面,待眼光向車外一掃,突然愣了一下。
此時車子正駛過一條熱鬧的街道,兩旁佈滿了店舖,文房書畫,賣布的,粗劣的玉器地攤,還有各種吃食,應有盡有。
就一個包子鋪面,二十幾個巨型蒸屜摞得人一般的高,一個微胖的穿著白布褂的男子正扯住一個瘦弱的行乞小兒,舉手欲打。旁邊有人勸道:「張師傅,這個小兒偷你的包子自然不對,不過看他如此瘦弱,你若動手,打傷了他也是麻煩……」
飛燕正是看到這個場面,今日見到的那個戲子竟是與廚子手裡的那小乞丐重疊到了一處……
五年前,她跟隨樊景初到白露山,在一個鎮子上看到了類似的一幕。一個乞兒因為經常偷吃別人家的東西被十幾個成年人圍追暴打。那乞兒雖然瘦弱,卻是靈活異常,在十幾個大人的包抄堵截下奔跑閃躲,大家竟是一時捉他不到。
樊景起了愛才之心,賠了些許錢財,問明乞兒無父無母,天生地養,就將他帶了回來。後來看他伶俐聰明,就選了做自己的貼身書僮,賜名劉節,希望他能夠留住男兒氣節。
二年後,樊景精心挑選出一批人,派到大江南北,劉傑也被派了出去,此後,飛燕就再未見過他。想不到再見面時,卻是在皇宮中的戲台之上,當真是人生若夢。
那劉節易名為柳迎生,也不知是不是拔了個子,加之在戲班子裡熏陶的緣故,氣質身量樣貌俱是發生了變化,竟是看到了他眼旁的那一顆痣也是沒有辨認出來這位竟是故人。
一時間,公主遇襲時的內應與那戲園子外的被遺落在了草叢間的蘿蔔花,似乎都有了些許的答案。飛燕想到這裡,只覺得太陽穴有種隱隱的微痛,急於擺脫的過去,為何總是如影隨形?
樊景將手伸得如此之遠,當真是不攪得天翻地覆,絕無罷休嗎?
飛燕回到尉遲侯府,走進大廳時,尉遲瑞和一雙兒女正興致勃勃地看著一個扁長的盒子。敬柔抬眼一瞧發現表姐走進大廳,快走幾步走到飛燕面前,高興地說道:「表姐,你外祖母寄來一些東西,我和父親哥哥正猜是什麼東西了!」
飛燕聽著一愣,心中陡然升起一陣不安。尉遲瑞看著飛燕笑道:「難得你外祖母如此牽掛於你,快過來查看一下。賢哥和敬柔也很是好奇是什麼東西。」
飛燕見伯父和賢哥,敬柔興致甚高,壓住心中不安,打開盒子將裡面物事一樣樣拿出來,都是些用過的舊物。賢哥和敬柔像尋寶一樣拿起一件件東西,討論著是做什麼用的。尉遲瑞笑著看著自己的侄女和兒子女兒,心中十分欣慰。
三人沒有注意到飛燕的臉色卻是有幾分發白。這些舊物事都是自己在白露山使用過的。根本不可能是早已經斷了聯繫的外祖母家裡寄來的。
此時廳外陽光正好,可是飛燕知道一場不期而至的暴雨即將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