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馬後擁著樂平公主的,當真是個美男子,看上去唇若朱丹,眼含桃花,一張白淨的臉兒竟是賽過許多養在深閨裡的女兒家。
飛燕只瞟了一眼,便是覺得他眼熟得很,仔細一看他那行事做派立刻恍然大悟,他竟是那日納禮時,在高台之上被龍王招為賢婿的書生戲子,只是現在的他卸去了粉妝,換了一身的騎馬胡服,倒是跟那日在高台上的小生做派略有些差別。
想起樂平當日對那戲子的溢美之詞,飛燕便是心生感慨:真是個想到便說,說了便做的爽利公主,便是翻遍後宮的書卷,也難找個能與她的恣意比肩的。
也不知那戲子說了什麼,逗得樂平滿臉堆笑,滿眼中都是得意地飛揚神采。
可待她行至茶室旁時,一眼看到了在室內飲茶的飛燕,頓時笑容一斂,眼露詫異之色。似乎沒有料到飛燕竟是在這裡。
其實這馬場乃是一分為二,用帷幔隔開。外場供皇室男眷使用,內場乃是供女眷使用,入場的門也是各分兩側,各不相干。
可驍王原來是在馬場外側跑大圈,後來因著要照顧著小安慶公主便順著角門進了了內場。於是飛燕便也被馬場的僕役侍女引到了內場的女眷茶室,瞭望著他們。
所以那樂平公主進馬場時,問了門口的聽差的侍衛只聽說場內無人,便這般放心招搖地領了戲子進來,二人共騎一馬,舉止孟浪,卻不曾想被飛燕撞了個正著。
見公主望了過來,飛燕適時用手帕遮住臉,便是坐在那閉著眼兒。
樂安公主從馬上下來,提著馬鞭走了進來,朗聲說道:「真是巧了,你怎麼在這。」
飛燕這才微微睜開了眼兒,依舊用巾帕捂著說道:「可是樂平公主,奴家這廂有禮了,方才風大迷了眼兒,倒是在公主的鳳儀前失禮了。」
樂平公主倒是了然在心,便是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拽下來道:「哪有這般的多事?就是看到了何妨?本宮都沒遮掩,你倒是怕得睜不開眼兒了!」
飛燕方才也是圖了給彼此一個台階,讓各自的臉面都好看些。誰知這新野小宅裡養出的公主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非但沒順坡而下,給彼此一個自在,反而將這遮羞的擋布一下子扯了了下來,讓她竟有種撒謊被戳穿的尷尬,當時竟無語凝噎了,一愣之下,便是緩緩地吸了口氣。
那樂平也是看出了飛燕的不自在,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道:「你是跟著我的二哥來到吧?若是大哥倒是有些麻煩,二哥是素來不愛管閒事的,你一會不要在他面前多嘴便是了。」說著,便伸手喚來了那戲子:「柳迎生,過來見一見尉遲侯府的尉遲小姐。」
那男戲子本是立在茶館的門口,聽聞了公主的召喚,低首進入,在尉遲飛燕的面前恭敬地鞠禮。
當行禮過後,那叫柳迎生的男戲子微微抬起頭,一雙睫毛微翹的桃花眼便是直直地望了飛燕一眼。還當真是勾魂的一雙美目呢,讓飛燕都是被他看得微微走了神,過了一會才回緩了過來,將目光移開。
柳迎生這般明目張膽地撩撥賣弄,那樂平公主不但沒有醋意,反而得意地笑道:「怎麼樣,當真是俊俏得緊吧?本宮識人的眼光便是比你強多了,那個王玉朗倒是有甚麼知情知趣的?你也是命好才算是逃過了在王府家宅裡熬度的一劫!」
跟驍王言語久了,人會變蠢;跟這肆無忌憚的樂平公主說多了,便是要癲狂了。飛燕覺得樂平公主越說越沒了章法,便是閉嘴不答,一個勁兒的低頭微笑不語。
那樂平公主倒是越發起勁兒,起了逗弄飛燕的心思,便是命著那柳迎生道:「去,給尉遲小姐倒上一盞茶。」
那柳迎生便依言將在瓷杯裡倒了一盞熱茶,雙手捧給了尉遲飛燕。
這便是有些強人所難了,就算飛燕此時還是當街賣粥的商婦,也萬萬沒有從男戲子手裡接過奉茶的道理!
一時間飛燕微微蹙起眉頭正待拒絕時,驍王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了茶室的門口,見此情形,語調平靜地說道:「皇家馬場裡的管事倒是憊懶,女眷茶室裡竟是什麼都能進來,難道短缺了侍奉茶水的侍女?要個男子的臭手去侍奉本王的愛妃,這般懈怠,留著有何用?來人,將管事拖入馬廄裡杖打五十大板!」
那管事正跟在驍王的身後,聞聽此言嚇得瑟瑟發抖,心說:無妄之災啊!當真是被殺雞儆猴了!也不敢喊冤枉,便任著侍衛拖拽走了。
這時,驍王走到了那戲子的面前,看也不看,單腳伸出,便猛地將他踹翻在了地上,那戲子被踹得甚痛,竟也不喊,只是悶哼一聲撲倒在地,驍王依然語調平平語道:「竟是個什麼不男不女的東西?倒是登堂入室,不拿皇家的禮數當回事!本王府裡的女眷豈是你這骯髒物能靠前的,來人,拖出去杖斃了!」
樂平公主已經傻了眼,她一向知道二哥是不多管閒事的,就算今日被他撞見了,也不會去父皇那裡多言自己帶著個戲子騎馬出遊的,所以方才初見飛燕一驚之後才那般的放鬆。
沒想到自己方才讓柳迎生去撩撥尉遲飛燕之舉,竟是惹惱了二哥,要知道二哥脾氣向來古怪,若是什麼人不入了他的眼,便是要被整治得不死也要扒層皮的。
當下便是急急地說道:「且慢!這人乃是母后欽點的小生!甚得母后的歡心,昨兒天,母后便是下了懿旨要聽柳迎生新出的清唱,本宮一會要帶著他入宮去了,你若是將他打死了,豈不是要惹惱了母后不成!」
驍王看都沒有看自己的二妹一眼,慢慢地扳動著大拇指上的玉板子道:「既然是母后欽點的戲子求情,本王不能不給面子,就先透實地打了一百大板吧,把他的嘴堵得嚴實些,莫要喊出聲兒倒了嗓子,敗壞了母后聽戲的雅興。」
話音剛落,那柳迎生便被堵了嘴,被兩個彪形大漢拖拽了出去。
那戲子倒是鎮定,雖然臉色蒼白,居然也不掙扎,只是一雙眼兒仍然是直直地望向了坐在一旁的尉遲飛燕。
樂平公主見自己這般的開口求情,二哥依然要打,頓時有些惱羞成怒,一拍桌子便站起身來:「二哥!你是什麼意思!當真是要打本宮的臉面不成!」
霍尊霆冷冷地看著她道:「你還有臉可打嗎?剛剛成婚,就跟個下三濫的戲子一同策馬,飛燕乃是本王的側妃,你竟也是半絲的敬重也沒有,大哥那一巴掌看來還是不夠疼,要不要本王再代父王母后替你正一正家風?」
那樂平公主拍完桌子就後悔了,因著她瞧出,二哥是真的動了氣。
想起幾年前,二哥一怒之下差點將三哥打得半死的情形,便是又強撐著說了幾句豪橫的,便如被攆了的鵪鶉一般,急匆匆地出了茶館。
這時,驍王才轉向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飛燕,看著她略有些恍惚的神情,嘴唇微抿,端起了茶水,飲了一口道:「本王略有些愚鈍了,方才見小姐看那戲子的那張臉兒看得仔細入神,現在又是這般的難心表情?莫非也是愛極了那戲子的唱腔做派,有些心疼了?」
尉遲飛燕一聽話茬不對,便是淡淡說自己不懂賞戲,只是方才見了樂平公主不快,略有些擔心罷了。
驍王倒是不像在那戲子的身上浪費太多的口舌,便話鋒一轉:「坐得這麼久,莫要疲累了,與本王一起騎乘一圈可好?」
飛燕微微抬頭看了看驍王的神色,便覺得此時還是順著他些比較好,便點了頭,隨著驍王出了茶室,被他強健的臂膀一提,踩著腳蹬一起上了那「黑疾風」。
驍王抱住身前的嬌柔女子,輕輕一催馬,那馬兒便輕快地跑了起來,朝著馬場裡的小溪處跑了過去,馬蹄飛濺,激起水花朵朵,倒是清爽。
當馬兒飛跑起來時,風從耳旁拂過,這樣的感覺卻是那麼的似曾相識,曾經自己滿心傾慕的那個人,也是這般在自己的身後擁著自己,在浩瀚的平原上策馬狂奔。
而那時的自己則緊緊靠著那曾經讓人心安的結實腰身迎風前行……
一時間便是有些恍惚了。
飛燕覺得思緒一路漂浮,又要想起許多急於忘掉的往事,便是急急地止住了,可是更讓她心神不寧的,卻是方才瞧見的那個戲子方纔她之所以見了那戲子的臉,之所以發楞,實在不是如驍王所言的那般,被桃花眼迷了心神。
實在這那戲子當真是眼熟得很,尤其是眼邊的那顆痣,總覺得是在哪裡似曾相識,卻是一時間怎麼也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