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娘娘廟回來後,還有無數的功課在等著待嫁的新娘子。府裡新來了兩名梳頭的侍女,還有從胭脂齋請來的一位調配香粉胭脂的師傅,這師傅來時,提著一個三尺高香木掛漆的盒子,打開蓋子,裡面分四層,俱是擺滿了一盒盒的各種香脂水粉。
看得敬柔一陣的眼熱,便是先替著堂姐試了無數種,用飛燕的話講,那兩日小妮子的臉如猴兒的香□一般,奼紫嫣紅。
尉遲瑞雖然心底萬般不捨,但事已至此,還是要提振著精神。原以為這二皇子是存著折辱昔日敵手尉遲將軍遺孤的心思,才要納飛燕為側妃的。可是現在看看這成禮的細節準備,竟是不必迎娶正妃遜色多少。頭面首飾乃是宮裡賞賜的不說,小物上也細緻入微,就連成禮當日,尉遲侯府桌上鋪擺果品糕點的盤子,也是從侯府送來的金絲填色釉面的鴛鴦喜盤。
看到這,尉遲瑞心裡稍且能放寬些,如此這般用心,便是對自己的侄女存著幾分愛意,雖然他身為皇子,以後的妻妾必定是少不得的,但是至少有了這幾分真心,以後在那偌大的王府裡也好熬度不是?
想到這,又是偷偷抹了眼淚,如同嫁女一般盡心準備著一切。
尉遲侯府前在成禮兩日前便高高掛出了紅燈籠,依著飛燕的意思,尉遲侯府這邊就不擺宴了。不過掛著燈籠便是昭告諸人,尉遲侯府有大喜,至親至近的人就算沒有收到喜帖也是會前來拜賀,所以這幾日侯府裡倒是賓客不斷,不斷有人前來道賀。
飛燕注意到那些進府的人事都是經過了門口侍衛仔細但不失禮的盤問,確認了身份後才獲准入府。
她並不知樊景近日鬧出的陣仗,但是見驍王這般佈置,再聯想著幾日前的禁門令。隱約猜到應是有些什麼蹊蹺發生了。
不過驍王沒有提及,她也沒有刻意地去打探。白露山上的那些年,熬度的心血實在是太多,如果可以,是要盡忘掉的,如今叔伯身體安泰,堂弟勤勉上進,堂妹將來的也終是會嫁得不錯,這讓的日子對于飛燕來說已經很是滿足了。機關算盡又如何?終不過是一場空,倒不如腳踏實地,只看著眼前的凡塵俗事,隨波逐流地過著普通女子該過的日子便好。
這日,飛燕的外祖母家到底是來人了。
她的母親邵氏早逝,外祖父原是前梁的御史,年老便辭官返鄉,在前朝覆滅前便離世了。那邊還有個舅舅邵光奇乃是前朝的一門進士,但是在為官之道上無甚建樹,如今也不過是普通鄉紳罷了。
雖是至親,但是久不走動,略顯生疏了。
此次舅舅進京,尉遲瑞自然是怠慢不得,收到書信說是午時會到尉遲侯府時,老早便等在了門口,又不放心地知會著府門前的兩個領頭的侍衛:「兩位,一會乃是我侄女的舅舅前來探訪,都是自家的至親,還望二位不要盤查得太過仔細,免得失了禮數。」
可惜驍王的手下都是榆木疙瘩,不知變通為何物,跟背誦經文似的說,驍王有令,成禮前,侯府賓客繁雜,為保證侯府眾主子的安寧,務必嚴查,不可有絲毫懈怠。
當邵光奇的馬車到了侯府門前時,這些個高大彪悍的侍衛先是檢查了通關進京的文牒,又開始挨個盤查著邵光奇已經他的公子,還有幾位隨從。
尉遲瑞在多年前是見過邵光奇,還有小公子的。所以當侍衛詢問他來者是否是熟識時,連忙點頭說沒錯。於是侍衛便先請邵老爺和他的兒子入了府,可是他隨行的那那兩名僕役卻阻攔了下來。邵光奇見此,面露不虞之色。尉遲瑞見了也是覺得有些難堪,當下連忙說道:「這兩位僕役乃是邵家的老僕,也都是幾年前熟識的,還是是讓他們進來,免得少了貼身的僕役不自在。」
聽聞尉遲瑞言之鑿鑿,肯定認識這兩個僕役,侍衛有看了看,並不是畫像裡樊景的樣貌,便放行了進來。
飛燕這時也出來迎接舅舅,先前在舅舅入京寫來書信前,尉遲飛燕就給舅舅去了一封信,大致的意思是父親去世後,叔伯一家日子困頓,為了免得父親的罪名牽連叔伯一家,她曾經帶著父親留下的一些家資細軟獨自在鄉間的一處私宅帶著侍女管家生活了幾年。
但一個未出閨閣的女子獨立門戶終究不是什麼好聽的名聲,與叔伯便一直打誑語說是回了外祖母家中,還望舅舅與叔伯見面時不要說走嘴,免得平地起波瀾,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在她的記憶裡,舅舅甚是清高,不太注重俗事,倒是不擔心他會戳破自己那空白幾年的蹊蹺。果然見了面後,舅舅也只是問了問叔伯這幾年的境遇,倒是不曾多嘴去說旁的。
舅舅此次進京,也是因為他的獨子十六歲的紹井堂也要開考了,因為老家路途遙遠,倒是要先進京準備著一年,到了來年開考才可做完全的準備。
他有心讓紹井堂也能入到賢哥兒現在就讀的書院,這才藉著飛燕要嫁人之際,前來詢問一番。
飛燕陪著聊了一會,可是與這舅舅實在是親近不起來,盡了禮數,便告退回了房間。可是在起身時,卻忍不住望了望那立在舅舅身後的僕役,那個高大的僕役看著面生,可是不知為何看著他望向自己的眼神卻隱隱有種熟悉之感。
當天夜裡,舅舅一家便在尉遲侯府住下了。飛燕也早早淨了面,穿著便袍躺在靠窗的軟榻上準備看會兒書便安寢。
手裡的這本子閒書,是隆珍收拾自己的細軟物品時,攏了一個書箱給自己送過來的。
就在昨日,隆珍已經踏上了返鄉之途,據說是驍王親下的命令,要那竇勇開府放人。飛燕昨日在侍衛的陪同下,去了隆珍獨居的小院送行。隆珍準備的行囊不多,便是三隻木箱,不過裡面俱是一些金銀細軟。有了硬貨傍身,倒是心裡有了底,就算回轉了娘家也不必寄人籬下,自己在娘家之旁買個院落獨居也可。
隆珍走得義無反顧,毫無眷戀,倒是那早就有了新寵的竇將軍竟是也在院子裡,只在院中裡放了一把椅子,橫刀立馬般地坐在那,一臉強忍的殺氣,一雙豹眼兒直瞪著張羅著搬運東西的隆珍,一雙大掌握了成兩個鐵疙瘩般的拳頭。
飛燕看他神色不對,便偷偷問了隆珍。隆珍卻是看都不看那門神一般的將軍一眼,撇著嘴角說:「鬼知道他在氣什麼,不是惱著我搜刮的傢俬太多吧?不過平白被他糟蹋了這麼久,這點子東西算得了什麼?便是妓女從良也要有些體己度日呢!好歹我是將軍府裡放出來的,拿得少了,以後誰還敢把清白的好女兒嫁給他這色中之鬼做侍妾?若是他好意思來搶,便扯開箱子撿了大個兒的,砸得他滿臉都是!」
隆珍的潑辣勁兒上來,也是讓人大開眼界的。雖然飛燕直覺那竇將軍不似小氣計較金銀之人,但是二人和離在即,倒是不必探究些什麼了。
隆珍在臨行前拉著飛燕的手道:「此番脫苦海,多虧了妹妹從中斡旋,只是我遠離了這讓人窒息的牢籠,你卻要往漩渦子裡跳了。驍王被貶去了淮南,你只怕也是要跟去的,到了那裡也少了你叔伯侯府的幫襯,一切都要自己多加留心。與那驍王可是萬萬不要使小性子。
雖然不知那驍王對待妻妾的秉性如何,可是從他以前在軍中對待部下的做派來看,乃是個鐵腕的人物,待他只要恭敬便好,自己可要在後宅裡尋著快樂度日,可萬萬不可像姐姐我這般,投入半絲的真情,他以後若是納了妻妾,自己也不會傷心動情的。那樣的皇家男兒,是萬萬不可用情的……」
隆珍所說的,飛燕自然是懂的,當下便點頭應下,只囑咐著她在路途之上一切加著小心。
如今,隆珍早就登上了下江南的客船,不知已經過了幾重山水,飛燕有些看不下去了,便是輕歎口氣,合上了書本,可是當她抬起頭時,才猛然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面前竟是立著一人,定睛一看居然是跟隨舅舅入府的那個僕役。
飛燕又驚又怒,正要開口喊人,卻聽那人開口說道:「燕兒,是我。」
這熟悉的聲音,讓飛燕的身子一震,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只見眼前這個本是一臉木訥的僕役伸手扯開了附在臉上一層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來的是一張斯文儒雅的臉……來者竟是樊景!
飛燕緊蹙眉頭,緊抿著嘴道:「樊將軍這般大費周章,到這裡有何貴幹?」
此時飛燕的閨房裡堆滿了成禮之日要用的物件,到處是一片喜慶的紅色,皆是提醒著樊景,眼前這個比一年前更加豐潤美好的女子將要嫁作他人婦了。這一刻,樊景終於切身體會到,飛燕當年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猛然獲知自己偷娶了旁人,是怎麼萬箭穿心般的疼痛難忍。
可是自己當年迎娶旁人,實在是萬不得已的權宜之計,她怎麼能忍心為了報復自己就這樣嫁給那個男人做了侍妾呢!
他略顯貪婪地看著許久未見的那瑩白恬靜的面龐,忍不住上前一步低聲說道:「燕兒,別慪氣了,我來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