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霍允的興致甚高,見驍王來了便引著他先行來到了迎賓樓的船塢上。

驍王看了一會,略顯猶豫地說道:「父皇,新船試水固然是值得同慶的事情,可是叫來這麼多的使臣……」

霍允笑道:「就是讓他們看看眼,知道我大齊國軍的國威,如今東夷隔海相望,最近是蠢蠢欲動侵擾海線,將他們叫來瞧瞧,也是震懾他們之意。」

驍王默然不語,突然道:「可是父皇,若是這船身有瑕疵,大而無用,可該如何是好?」

霍允聞言,不覺龍顏微沉,若是說這話的是老三,這般口無遮攔,當場是要被罵翻的。可是眼前的是一向沉穩有城府的老二,說出的話再無狀,也必定有其深意的。所以霍允略略思索後問:「此話怎講?」

驍王面露難色,猶豫再三便是言道:「有句話,請父皇先寬恕了兒臣的罪過,才可講出。」

霍允說:「快講,怎麼你現在說話也是這般猶猶豫豫的了?」

霍尊霆心內冷笑了一下,可是面上卻是誠惶誠恐道:「昨日兒臣才聽聞那虞家二小姐乃是黃千機的徒兒,心內便是有些心驚,回到家中,便是將那圖紙拿給兒臣的側妃尉遲氏看,她說……這船的確是黃千機一門的手筆,可是卻是黃千機大師當年的敗筆之作,不可拿來實用。」

聽到這裡,霍允豹眼圓瞪,猛地一拍桌子道:「這等軍務,你卻拿給後宅一個無知的婦人看,竟是遵了哪門子的章法?她又是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聽到這,驍王低頭微微抬眼,一字一句道:「因為臣這位側妃……才是黃千機大師的唯一真傳大弟子。」

霍允的眼睛微微一瞇,言道:「老二,莫不是你不喜那虞家二小姐,才編纂出了這等荒謬的言論?」

驍王連忙言道:「兒臣不敢,若是父皇不信,可否叫她們進來當面對峙?」

不大一會,便有小太監傳喚著皇后與虞貴妃,連同著虞虢夫和虞家二小姐,還有尉遲飛燕等人一同入了內堂。

等聽到了皇帝說叫他們進來的緣由時,虞家人心內皆是一驚。只因著他們心內有鬼,自然是驚疑不定。

可是當初得了圖紙時,便是聽說那黃千機早就渺無蹤影,許是不在人間了。就算是真有黃千機的徒弟在此又如何?難道她就能保證黃大師生平沒有收過第二個徒弟嗎?

虞虢夫瞟了虞玉瑩一眼,用眼神暗示她冷靜下來,不要露出了破綻。畢竟當年一共得了黃大師六七張的圖紙呢,裡面除了戰船,還有些水利設施,不然虞虢夫治理黃河水也不會那般的順暢。

而這些,玉瑩都已經爛熟地記在了心底。復畫出來易如反掌。就是對峙又能怎樣?畢竟機關設計有高有低,就算是技不如人,也不能說玉瑩便是假冒的吧?

霍允冷眼打量了一下,剛才走進來的尉遲飛燕。

在他的印象裡,這個女子一直是不大顯眼的存在,雖然是前朝悍將的女兒,可是除了可人些的容貌,會做些可口的吃食外,並沒有展示過其他過人的才華,怎麼前腳老二搖迎娶個妙手的才女,後腳她便也成了黃千機的徒弟呢?」

虞玉瑩抬眼看了看著尉遲飛燕,心內是一陣的腹誹譏笑,怎一個愚蠢至極的婦人,竟然是要邯鄲學步!

她早年曾經暫居在徽東,倒是與拜師學藝的年頭正對,可是這個尉遲氏的生平裡壓根沒有過徽東,當年黃大師在徽東造戰船是轟動一時的傳聞,想必這個尉遲氏因著家父是武將的緣故也是有所耳聞吧,可是當年那船皆是被付之一炬,若是沒有圖紙,就算親眼所見也不能造出裡面精妙的關節。這尉遲氏是被嫉妒心蒙蔽了神志嗎?

茲事體大,不可僅聽二人一面之詞,皇帝又將那造船的總監工叫了,在內廳一旁垂立等候。

虞大人面帶忍耐的怒色道:「皇上,驍王之側妃妄自斷言臣之妹為冒名之輩,不知她可有什麼憑證」

這時虞玉瑩便是憤然地說道:「莫不如叫人備好筆墨,你我各畫一幅戰船圖。這戰船結構複雜,機關精妙。雖然你昨日已看了這畫,但若是只憑記憶來臨摹一副,必然畫虎不成反類犬。不知側妃可敢與我比試一番?」

虞玉瑩的這番說辭可謂滴水不漏,一則她在繪圖上十拿九穩,不相信飛燕能比得過他。另一則,就算飛燕真的強自記憶畫出來了,可她也點出了飛燕乃是事前看過驍王帶回圖紙的事實。這樣一來,就算是畫出,也是東施效顰。說完這番話之後,她便微微揚著下巴,掛著鎮定的微笑望著尉遲飛燕。

飛燕這時不急不緩地說道:「當年師傅傳承技藝時曾經言道圖乃是死的,繪製在紙上的器具只有成為實物,磨合轉動之後往往會反其道而行之,原圖盡改而不適用。所以,繪圖倒是不必的了,莫不如親自組裝一艘戰船的大炮炮架好了。

說著,飛燕向後面點了點頭,侍女端來一個大盒子,打開一看,裡面整齊擺放著一艘大船的模型,還有若干個零件。竟然是按著真船的比例原樣縮制而成。

就連皇上等眾人也沒有想到她帶來的居然是這等精緻玲瓏之物。皇后坐在皇帝的身旁,原也是因為飛燕這話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道:「這老二又是弄得什麼鬼門道?」

可是當飛燕拿出這縮小的戰船器件時,又憶起昨日女兒樂平曾說過的飛燕沉著應敵的事情,倒是心內一動:「說不定這妾室倒真是有幾分本事。」

想到這,她掃了一眼臉龐微微有些發白的虞貴妃,開口言道:「這個倒是比繪畫要好。若真是黃大師的高徒,擺弄起這些玩意來應該是駕輕就熟。」

皇后這話竟是將虞玉瑩的後路盡數封斷。她原是想說:「自己乃是學的繪圖的技藝,不曾去船廠做那些勞力的苦工。」可是,如今被皇后這麼一擠兌,若是說不會,豈不是真的有了假冒之嫌了?

皇帝此時倒是不動聲色,看著那盒裡的器件,說道:「你們倆誰先來組裝?」

皇帝的話剛落,虞玉瑩便向皇帝福禮,說道:「玉瑩當年隨師傅學藝,乃是學的繪圖。雖不曾真的制過器具,但大致的過程也是瞭解一二。然這些戰船模型並不是玉瑩親自監製,也不知側妃的這些物件能否與原圖嚴絲合縫。玉瑩不才,願意一試,以證視聽。到時孰真孰假,一目瞭然。」

飛燕自然知道虞玉瑩搶著說的原因,想必是作為船隻改造設計師,她也是沒有少去改造的船廠,自是對圖形了如執掌,到時只要將零件按著圖紙一一裝上就是了。她點了點頭,同樣虞玉瑩先進行安裝。 」

這時侍女端著赤金雕花的金盤,上面蓋著粉緞,送到了虞瑩的桌上。掀開粉緞,盤上擺放著戰船還有叫不出名字的零部件。

虞瑩看了看,心漸漸定了下來,這些部件倒是跟圖紙上的分毫不差,只要依照著記憶力的組裝便好。於是便拿起部件依次組裝,待得裝出一副炮架時,心裡便更加安定了。暗自慶幸搶了先機,就算一會飛燕組裝處理,在眾人看來,也不過是學著自己的模樣罷了!

就在這時,虞貴妃也定了心神,略帶委屈地向皇帝言道:「這下皇上可該是相信玉瑩乃是真正懂機關的了,許是這側妃也真是學了機關也說不定,可是我家的玉瑩可是如假包換的黃千機的高徒……」

皇后倒是變得從容悠哉,飲著茶道:「貴妃心也太心急了,就算是皇帝發話,也要等側妃組裝完不是?

皇帝並未說話,只是眼角的餘光微微掃向了驍王。而驍王確實一臉平靜地坐在一邊,看著虞玉瑩。

虞瑩這時已經組裝了十來個零件,越裝越順手,徹底放下心來,有意放緩下來,考慮得更周詳一些。

這組裝零件,越到中間越是艱難複雜。若是一個零件配錯,便是走上了歧途,越往後越難裝,有些細小的零件甚是繁瑣。

虞瑩這時已經體會到其中的艱難,思考的時間越來越久,心中著惱,後悔剛才動手太快,沒有考慮清楚,現在她隱隱覺得自己組裝得似乎有些不對,但又不甘心重頭開始,只能參看著圖紙,不住嘗試。

待虞瑩將大部分的零件組裝好,終於長出了一口氣。

她連忙加快速度,但是倒數第五個零件卻是怎麼也裝不上去。,不過她心內已經有了主意,便是放下了零件,起身對皇帝言道:」啟稟陛下,玉瑩已經組裝完畢,然而有幾個零件因著側妃做得不夠得法,一時間,有些組裝不上,若是命工匠改改便好了……

其實這幾個零部件在當初造船的時候,安裝就出了紕漏,工匠前來請示的時候,玉瑩也是翻閱了許多的機關書籍,才算是想出了應對之策。

一旁的工匠看了,也連忙啟稟皇上,證明玉瑩所言非虛,當初這幾個零件的確是修改了凹槽,才算是組裝上的。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飛燕已經走上前去,將虞家二小姐組裝的零件慢慢拆卸下,然後依次擺好,閉上眼,靜了一會後,便開始滿滿地組裝了起來。

不同於玉瑩刻意演示出了來手腳利索輕快,飛燕做得很慢。她深知欲速則不達,自己和虞玉瑩在製圖上尚未登堂入室,組裝實物更是門外漢,如果一味貪急求快,不考慮清楚,結果很可能適得其反。所以她每裝一個部件,都是細心觀察,仔細揣摩,務求無錯。

虞家二小姐回到了座位上,斜眼看飛燕慢條斯理地剛剛開始組裝,每做一步都猶豫很久的樣子,心裡更加鎮定,冷笑著想:裝模作樣,且看你這副嘴臉能撐到幾時?

可是慢慢的,她便笑不出來了,原以為這尉遲氏的組裝過程應該是與自己差不多的,可是漸漸的飛燕的組裝手法越來越詭異,尤其是那炮架,竟然是拆卸了甲板之後,將之前玉瑩棄之不用的幾個零件倒扣在甲板的下面k,依次的組裝上去,然後再由下至上安裝炮架。

滿大廳的人都靜靜地望著這個正在手腳緩慢卻有序不亂的女子,驍王更是滿眼寵溺地望著她,此番匆忙,阿大也不過送來講解的圖紙而已,可是飛燕卻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掌握要領,當真是冰雪聰明……

原來,這零件組裝就像華容道一樣,都是有順序的,如果不得其法,中間做得再好也是無用。

雖然花費的比玉瑩多了一炷香的時間,可是飛燕組裝的戰船卻是將那些零件都用上了。一旁的工匠主管也是看得直了眼。所謂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滿廳的人裡,只有他乃是整日鼓搗這些歌部件,自然知道飛燕這樣的組裝才是那圖紙的原意,竟是忘了聖駕在此,忍不住開口道:「原來是這樣!那虞二小姐的法子可是不對啊!」

而這時,虞家人的臉色漸漸變得難看。

尤其是虞玉瑩,更是有些無措的望向了自己的兄長。就在這時,虞虢夫突然抱拳,言道:「久聞驍王的側妃天資聰慧,乃是前朝將門之後,今日一見,果實是名不虛傳。只是,你與玉瑩二人雖然都是修的了黃大師的機關技藝,但各自的修為理解不同,在實際運用上也是略有偏差。此番較量,只是證實了你們二人俱是不怕火煉的真金。倒是說不得你們哪個是假冒的。不過不打不相識,此番較量,倒是讓你們姐妹二人知道了彼此的長短,等玉瑩嫁過去後,你們姐妹二人互通有無,互補短長,齊心協作,為霍氏皇家以效犬馬之勞,倒也能成就我們大齊皇朝的一段佳話。

虞虢夫果然是老謀深算,見此時自己的妹妹落了下風,便是機智的開口,既幫自己的妹妹圓了場,也有將這場鬧劇收尾之意。

皇帝許是不忍那虞貴妃挺著大肚,搖搖欲墜的可憐摸樣,便是言道:」既然如此,倒真是一段佳話。老二,你這真是享盡了齊人之福,有兩個賢內助,真是叫朕也為之羨慕啊。」

可就在這時,就算見到了玉瑩也從未露出憤懣之色的飛燕,這時卻跪倒在地,對著皇帝朗聲言道:「啟稟皇上,奴家有一言,關係國家安危,將士性命,不得不言。」

皇帝見飛燕如此的不識趣,臉色有些微沉,說道:「你又有何話要講?」

飛燕言道:「方纔虞二小姐棄之不用的那些零件,名喚鴛鴦絞牙扣,乃是家是考慮到海船顛簸,遇到極大風浪氏時穩固只用。

在家師所有設計的所有海船中都是用這種特有的鴛鴦絞牙扣來緊固物件。

因著乃是獨門設計,是以他在畫圖時便將這獨特的設計隱掉不畫,待組裝之時,再有本人親自上陣,將這些零件依次扣好,也算是師門的一個獨特標識,免得被他人冒名頂替了。

方纔虞二小姐將這鴛鴦扣進行了改裝,添加了凹槽,雖然勉強將這些零件盡裝了上去,可是,卻盡失了鴛鴦扣原來的效用,到時莫說抵擋風浪,就算是在風平浪靜時,使用戰船的火炮,估計開炮使用一段時日之後,船架就受不住火炮的反力,便自摧毀了。到時將士們若真是用了這樣的戰船,卻在戰場之上,陡失利器,豈不是枉自送了性命?」

眾人聞聽,皆是臉色突變。就在這時,飛燕已是站起身來,將兩座火炮按照玉瑩的方法用一旁的刻刀添置凹槽,重新安裝上去,然後伸出玉指輕輕地彈動炮架,這炮架便模擬著開炮的樣子,前後滑動,伸出船身,提高射程。可是,那船架滑動了十來下後,就聽到卡嚓一身脆響,竟是被彈得飛了老遠。

這時,大殿裡的人皆是「啊——」的驚叫了一身,想到了開戰時若是這樣的情況該是如何。

飛燕又說道:「稟皇上,奴家力氣小些,還請虞大人過來試一試奴家安裝的炮架是否結實。」皇帝對著虞虢夫微微點了點頭,虞大人沉著臉走上前來,猛吸一口氣,用手指使足力氣地猛彈飛燕所組的船架。足足二十幾下,炮身都被彈得有些爆開到了,但是船架依然是嚴絲合縫,沿著既定的軌道順暢地滑行……

飛燕收回目光,依然跪在地上,柔順而謙恭地說:「想必虞大人也是彈得手疼了,若是累了,可歇息一會的,再繼續彈試。

本來,這機關一類的玩意便是不如大雅之堂,比不得那些名人雅士來得響亮。虞二小姐若是興趣使然,喜好機關之學,心內嚮往奴家師傅的技藝,就算對外宣稱是師傅的徒弟也無傷大雅。奴家也不會如此這般不識大體,非要求著二殿下帶著奴家道聖上的面前,爭這無用的名頭。

可是……昨日看了虞二小姐所繪的圖紙,又心知她必定不識得鴛鴦扣的用法,一旦大船造出,又未及時發現其缺憾,豈不傷及我大齊的龍威?所以,便是心內發急,一夜未睡,趕製了這些部件,前來面見聖上。如今,奴家要說的儘是做了,若是有得罪貴妃和虞大人之處,還請陛下責罰!

一旁的皇后聽得眉梢一挑,心內暗道:竟是沒想到這尉遲氏竟是這般的牙尖嘴利!她嘴上是請皇上降罪,可是說出的卻儘是自己的忠肝義膽,與那虞家為了爭名奪利,騙得隆寵而差點誤國的齷齪卑鄙……

聽到這,她已經慢慢地放下茶杯,也同時放下了自從虞貴妃得寵以來一直高懸著的心。她與霍允結髮夫妻幾十年,當然知道自己這位泥腿子出身的丈夫的性情,大齊的這些家底積攢出來實在不易,霍允就算是再怎麼色迷心竅,在穩固江山時,便是冷血的鐵腕帝王!

想到這,她便是笑著去看那一旁臉色早已白得如紙的虞貴妃。這狐媚子肚裡懷的是男是女早已不重要了,因為虞家的好日子已經是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