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了胡戎的目的,預測他們的偷襲行蹤便易如反掌。漠北地區因季節變換而雨量不同,現在乃是一年中最最缺水的時節。胡戎的進犯也變得頻繁了許多。尤其是緊挨著聖水河的區域,便是胡戎侵擾的重點。
雖然驍王眼下兵力不足,但是若是集中兵力於預測來襲之地,倒是也能抵擋一陣。
飛燕對於驍王用兵上的事情並未多言。身在北地,實在是不能不叫她想起那諸多的前塵往事。現在驍王的勁敵除了胡戎,便是白露山的樊景舊部了。
她心知現在這白露山應該是盡數落到了晉王宣鳴的手中,已然成為了驍王的心腹之患,可是面對昔日的曾經並肩而戰的部下……飛燕長歎了口氣,還是情與理又是難以糅合,還是規避為好。
既然做了這個打算,飛燕便是少入軍帳,精心照顧著重傷恢復的驍王飲食。
北地的食物單調,無非是那幾樣肉菜,飛燕見驍王因為事務繁忙加之憂心著安慶的事情,一直沒有什麼胃口,便是掂量給他做些可口的。
寶珠從大營的伙房那要來了白面,又得了塊上好的五花豬肉。然後飛燕便帶著她與幾個侍衛去了大營附近的林中去採摘些野味。
北地林中陰暗處有一種小傘的褐色野蘑,味道最是鮮美。飛燕自從離了北地也是許久不曾食得這種美味了。如今到了北地,舌尖倒是自動想起了那小蘑的鮮美。
輕車熟路地入了林中,飛燕很快便在幾棵樹下發現了野蘑,因著怕沾染了鐵銹的味道,用小竹片鏟下,然後放入到小簍裡,寶珠等幾位侍女也跟著有樣學樣,不大一會便採集了滿滿一小簍。
等到採完歸來,趁著新鮮用水浸泡去了雜質後,便用竹刀剁碎與肉餡拌到一處,只用鹽來調和,揉面捏了水餃,等到大鍋水開時,便將餃子一股腦兒下進去。
等到驍王與竇勇等人商議完了軍營要務時,也到了午飯的當口,驍王的貼身小廝端著幾盤子的水餃入內時,整個大營都被一股異香籠罩。
軍營裡的伙食難免是會粗糙些的,這幾位將軍此時聞到了這樣的香味頓時有些口舌生津,拚命地吞嚥了幾下口水。
驍王見狀便留下他們一起用餐,等到夾起一顆水餃一咬,一股鮮美的肉汁便是噴湧而出,鮮得恨不得吞下舌頭。
一時間營帳裡幾個彪形大漢無人說話,只顧悶頭去吃,待得幾盤子的餃子盡入了肚子,竟然有些意猶未盡之感。
飛燕一早便聽聞驍王留下了眾位將軍們用餐,心內盤算著那餃子定然是不夠的,於是命寶珠取了幾隻羊腿,在在羊腿上劃開了刀口,醃製上了野蘑泡製的醬汁,然後用紅泥封在了灶膛的裡。
不多時,紅泥烤乾,燜熟了羊腿肉。再命人端入帳內,敲碎了紅泥,趁著香氣四溢,用小刀片肉來吃。
就著這鮮美異常的羊腿肉,驍王他們又飲了一小罈子酒,終於是飽足了。
這口舌之欲其實最難滿足,天天味如嚼蠟雖能飽足但是卻不能讓人心生愉悅。在漠北寒地俱是煎熬了許久,驟然吃到難得鮮美的吃食,竟是讓這些男人們生出比打勝仗還痛快的愉悅來之感。
這幾位將軍俱是在大營裡見過飛燕的,雖然她作了男子的打扮,但是難免被細心看出些端倪。尤其是驍王,前一刻還疾風驟雨般地申斥著屬下,一見那青衣清秀的書生入了營帳,,閻王般的表情立刻便能緩上一緩。
時間久了,驍王近身的將軍都猜出了這書生應該是個嬌滴滴的女子,保不齊便是驍王府裡的姬妾前來前營貼身服侍。
陣前親近女色原是軍中大忌。雖然軍中也有營妓紅帳,但是也是入了紅帳解褲子,舒爽完畢,便出帳了事的營生,與如廁並無二致。可是這般每日眠宿在主帥帳中便是不大妥當了,更何況王府裡正經出身的姬妾也萬萬沒有來前營隨侍的道理。但是因著驍王有傷在身,眾位將士便是忍著沒有進言,可若是驍王病情減輕了,便是要出言勸諫,讓這妾室速速離了大營。
不過,他們入營前一早便看見了這女子在營帳旁的灶台旁忙碌,卻不曾想她的手藝卻是這般的精湛,這心內倒是略略感慨,也難怪驍王會召她入營,這般的手藝真是叫人難以割捨!
就在眾人酒足飯飽之際,營外有人匯報,肖青前來覲見。
驍王揚了揚眉,命眾人退下,再命肖青入內。
原來這肖青折返了淮南後,調集收買暗線,一路追查,終於尋到了眉目,打探到那衛宣氏的心腹曾經帶著一個昏睡的小女娃上了奔赴北疆的貨船。
可惜肖青到底是晚回來了幾日,錯過了最佳的營救時間,可是在碼頭的一破屋內,終於找到了屬於安慶公主的衣裙,也不算是一無所獲。
根據收集的情報來看,一定是這衛宣氏密謀劫持了安慶公主一路來了北疆。而衛青根據那兩個劫匪的通關度牒,一路追蹤過來,但是進了金門關便再搜尋不到這一黨人的下落了。肖青無奈,只能先來面見驍王匯報自己這幾日的斬獲。
驍王聞聽了肖青的奏報後,眉頭緊鎖。
他心內也在納悶,按理說衛宣氏一早應該向自己交涉,提出勒索的條件了。可是為何卻遲遲沒有任何動靜?
估計現在衛宣氏尚未得到皇上詔令天下,安慶公主早夭的消息。可是一旦這妖婦聽到了消息,必定猜出了父皇棄車保帥的心思,到時若是對安慶下了毒手該是如何?
驍王一早便得了秘報,這妖婦藏匿於胡戎一部,現在驚聞安慶就在她的手中,更是堅定了突襲胡戎之心。
他雖然身涉險境,負了重傷,所幸得了大筆的前朝秘寶。那晉王也算是大方之人,秘寶雖然也被晉王宣鳴搬走了一些,但是足有一大半都留下來迷惑算計驍王了。
驍王知道這筆錢財乃是受詛之物,將來宣鳴必定要拿這大做文章,算計霍家父子的情誼,但是眼下倒是解了燃煤之急,方便了他招兵買馬。
當驍王做出決定突襲胡戎一部時,便是召集了將士研究戰術。
可是當他看到營帳下的盛將軍拿來的地圖時,便是一皺眉頭:「這是哪個年月的地圖了?竟然連馬道的位置都不對!用這地圖來測算行軍時間,決定前行路線豈不是兒戲?」
盛將軍耷拉著眉眼,也是有些愁眉不展:「啟稟驍王,北地戰亂,朝廷的工部多年未曾派測量的官吏前來漠北的腹地勘測,可是找來當地人,又俱是畫功粗糙的,用他們來領路還行,繪圖是狗屁不通!您那沙盤雖然精緻,但大致都是在漠北關山一代,胡戎如今盤踞的地方山形複雜而小路崎嶇,一時半刻,能找誰能畫出這麼精細的作戰軍圖來?
兵貴神速,小安慶現在生死未卜,早一刻出兵,便是早一分勝算。肖青倒是突然眼前一亮,小聲在一旁道:「要不請側……請遲先生來一解燃眉之急?」
驍王心知肖青說得有理,身在軍營,男女之大防便是比不得身在內院之時了,加之這幾日飛燕一直在營帳內外走動,倒是不用顧忌著內眷之防。大齊滿軍營裡,最熟悉漠北的,當然要數燕兒了。她繪製的地圖必然不能有差。
當下便命人請飛燕入了大營,除了肖青竇勇以外,其他幾位將軍均是摸不著頭腦,有些面面相覷。
他們一早便認定著飛燕乃是出身卑賤的姬妾,入了軍營隨侍枕榻的女流。未曾想正在商議突襲胡戎大計之時,驍王突然宣召了這男裝的麗人入了大營……當真是越來越不成章法了!
有幾個耿直的將軍,便是慢慢瞪起了眼兒,運起了氣兒,準備對主帥發難。
驍王的口諭穿到時,飛燕正在寶珠暫居的營帳裡沐浴。軍營裡沒有名貴的香料皂角,便是用了最普通的土法豬油胰子。
北地天干,之前隨身攜帶的保養油膏物品又俱是在被劫持時丟得乾乾淨淨,加上入了軍營不比王府的安閒自在,沒幾天的功夫就連寶珠的手上也裂開了幾個大口子,每天夜裡都會被疼醒。
飛燕見了趁著前幾日大營殺了一頭黑毛豬時,讓寶珠管廚子要來了一副新鮮的豬胰子,剃乾淨胰子上的豬油後,用刀切碎捶打成蓉,拌入火鹼,倒進鐵鍋翻炒再加入煉好的豬大油,冷卻後便捶打揉捏成元宵大的小白球,便可使用了。
這土法子製成的豬油胰子,雖然味道不甚出奇,竟是特別的滋潤,又是有消炎的功效,寶珠只用了幾次,便覺得手上的乾裂之處好了很多。
她心內感念之餘,也是越發覺得這側妃自從入了北地,就好似換了一個人似的,對著蠻荒之地竟是駕輕就熟一般適應得輕鬆自如。
無論遇到什麼窘境總是能想出解決的法子,好似在此地生活了許久一般,遇到問題,便氣定神閒地盡解決了。這般賢婦,也難怪驍王愛若珍寶。
雖然心下納悶,卻是不敢多言,便是更加盡心地服侍著側妃,讓她在這極寒之地生活得舒適些。
伴著溫水,飛燕用豬油胰子塗抹在身體上,不一會便揉搓出了些白色油沫,皮膚很是滋潤舒爽,剛剛洗完,就聽到了營外有人傳達驍王的口諭。
飛燕便連忙起身擦拭趕緊水漬,在寶珠的服侍下換上了乾淨的男子衣物,用青巾包頭後,便去了大營。
飛燕一入營帳,眾人的眼前不禁一亮,只見她窈窕的身材在那青衫束帶的襯托下倒是有幾分颯爽英姿。因著剛剛沐浴過的緣故,身上還帶有淡淡胰子的獨特味道。只是那原本不好聞的味道被那柔肌玉膚一蒸騰,似乎就醞釀出了獨特的清香,讓這群兵營裡鐵血漢子們微微的有些分神。
不過還是有人先回過神兒來了。盛將軍乃是驍王旗下的一員老將,自然是做派老成,他一見這辦成男裝的女子進來,便是眉頭一皺,決意不能任憑驍王恣意,應當盡一盡忠心部下的職責,當勸諫時當勸諫。
可是他心內還在醞釀著說辭時,一直埋頭查看地圖的驍王見她進來,便是揮手示意她過來。
「一個時辰後,大軍要趕在天亮前開拔到胡戎部落的駐紮之地,可是因著胡戎遷徙,現在駐紮之地緊挨著聖水河以北的大片丘陵地區……軍營中現在竟然無一張那裡的詳實地圖……」驍王皺眉道。
接下來,眾人看到,也不待驍王說完,那個平日裡總是在鍋灶茶水間圍轉的姬妾,輕輕點了點頭,一撩衣衫,便坐在書案前的小凳上,提起了毛筆,沾上墨汁,微微閉起嫵媚的鳳眼,略沉吟了一會後,瑩白的手腕輕輕翻轉,在一張素白的宣紙上開始專注地繪起了山川丘陵的地形圖來。
這下子軍營中不識得飛燕的幾個將軍更是又驚又疑,也就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女子已經描繪完畢,取了書案上的一盒滑石粉,均勻而嫻熟地撒在泛著墨痕的圖紙上,又輕輕一吹,吸乾了濕潤的墨汁後,將地圖呈給了驍王。
「胡戎一部的傳統便是平日分散而居,除胡戎王外,還另有幾個閒散部落的首領。就算此時他們聯合作戰開拓疆土,卻也是各自為政,絕不會合營在一處。所以還請二殿下在派兵時多加留意,以免不能合而圍之,有漏網的宵小破壞了殿下的大計。」那女子畫完地圖,突然出聲,清冽的聲音入從山崖上滾落的甘泉一般撞擊進耳中。
當她畫完的地圖被書僮拓印下來,分發到了營帳裡其他幾位將軍的手中時,所用先前鄙視這卑賤陪寢女子的將軍們全都瞪大了眼睛,心內暗暗吃驚。
這手中的地圖山脈河流描繪清晰,甚至將一些隱蔽的當地人才知的捷徑小路也一一標注出來,繪圖的手法絕對是久歷兵營之人才能如此嫻熟地運用,甚至將最佳的行軍路線也用一條虛線標注出來,這等心思,可當帥才!
……這個女子……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