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營時,自然有人問向肖青。肖青倒是沒有隱瞞驍王的心腹愛將們,只是說那是驍王府的側妃,前朝大將尉遲德的獨女。
這下,幾位將軍倒是減淡了輕薄之心。武將不比文臣互相輕賤,戰場之上一較高下,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也是能贏得敵手的尊敬。尉遲德將軍絕對有這樣的資格,那是是一個屹立不倒、鐵錚錚的漢子,可惜只是投錯了主公,壯志未酬身先死……
想到這裡也就是唏噓一聲,不過他的這個獨女竟然有繪圖之能還真是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
「竟是同程將軍一般,也是個巾幗的女豪傑。」有人忍不住讚道。
另一個人卻是不以為然地「切」一聲:「程無雙也算是豪傑?當年攻打四里河,她給老子打支援,生生是拖延了足足一個時辰,兄弟們被圍困在山崖上,當時跳下去的心都有了……過後才知道,她去增援了驍王,用得著她嗎?二殿下明明是游刃有餘,用得著她錦上添花?」
另一個人道:「噓,小點聲,難道你不知嗎?皇上已經賜婚驍王,那程無雙已經是驍王府的王妃了!」
「倒是會鑽營的,到底還是被她如了心願……」
飛燕走出大營時,恰好在他們身後聽到了這些話,心內不禁又是略起了煩悶。身處在這大漠荒野,倒是將那後宅的煩心事,遺忘得乾乾淨淨,只是聖上此番賜婚態度強硬,戰事結束之後,二殿下又是如何回絕呢?
不及多想,整個大營開始調兵遣將,兒郎們紛紛披掛戰甲,擦拭彎刀盾牌,向胡戎的駐地進發,一場激烈的戰鬥即將打響……
一場大戰乾淨利索,因著有詳實的地圖,驍王選擇的時機與進軍路線無可挑剔,打了胡戎一個措手不及。加之攻襲胡戎大營時,統帥犬哈公主並不在兵營裡,主力部隊也一併帶走了。齊軍更是勢如破竹,一舉俘獲了胡戎部眾近千人。可是搜遍了全營,又審問了幾個部落的首領,都沒有安慶公主的任何消息。
驍王騎在馬背上,心內暗暗有些焦灼……安慶,你到底是在哪裡?
當胡戎被偷襲的消息傳到了白露山上時。宣鳴微微地揚了揚眉,他一早便料定驍王會先除胡戎再平白露山。可是這驍王似乎也是太急切了些,現在胡戎因著與白露山不和,經常小有衝突,驍王大可安坐壁上觀,可是他卻在這個時機近似匆忙地去攻打胡戎……這內裡的緣由便是值得人琢磨了……
突然「啪嗒」一聲脆響,打斷了他的思緒,宣鳴微微抬起長睫鳳眼,朝著出聲處瞟了過去。
只見一個身穿粗布衣服女娃娃摔倒在了地上,她的面前是倒扣在地上的吃食,那雙白嫩嫩的小手似乎是被灑出來的熱湯燙到了,怯生生地湊近了嫣紅的嫩唇,輕輕地吮著……偏偏那雙大眼還盯著宣鳴,無措地立在原地等著責罰。
宣鳴的眉頭輕輕一皺,真是有些想不透衛宣氏是從哪裡找尋了這麼個笨蛋。
那日醒來,一聲脆亮的「姐姐」簡直驚呆了一眾人等,緊接著就發現這女娃正發著高燒,便丟到了醫帳那裡治療,軍營醫療簡陋也不過是些土法退燒罷了。加上這一路走來,女娃被灌了不少的迷藥,更是昏昏沉沉,等到燒推了,竟然儘是忘了前塵,說不出自己的爹娘名姓,有些癡癡傻傻的。
到底是個小孩,清洗乾淨了小臉兒,白嫩嫩的圓胖臉蛋兒搭配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任誰看了都會生出幾分憐意。既然已經燒壞了腦子,便是問不出這孩子的身世了。可是看她那白嫩的手腳,一看應該是個富庶人家的小姐,可憐見的,不是為何被衛宣氏劫掠了去,如今到了這白露山上,便再無返家的可能。
山上女眷稀缺,甚至許多領兵的將士的終身還沒有著落。這女娃年齡雖小,可是再養上幾年,便是到了適宜婚配的年齡了。看那眉眼一準是要出落成個美人的。
所以雖然燒壞了頭腦,卻是一早便有幾個還沒有妻妾的將軍前來巡視貨品一般探視這個女娃了。最後被白露山上的一位呂姓的將軍定了下來。
這呂大同年近三十,前幾年在亂軍中死了老婆。他天生驍勇,乃是白露山有名的拚命三郎。成過婚的男子,一時都是離不得女人的,便是趁著出征時,在胡人的寨子裡搶了一個婆娘。
這在諸葛書生尚在的時候,是堅決不允許的,若是有膽敢奸掠婦女者,便是要斬立決的。
不過後來,那軍師突然神秘失蹤,樊景將軍又是迎娶了阿與公主,山上的風氣也為之一變。那阿與為了籠絡人心,不但將自己陪嫁過來的幾名侍女送給了白露山的將士溫暖床榻,甚至還花銀子買了幾個年輕貌美的私妓上山,設了紅帳供將士們消火之用。這道淫念的閘門一旦打開,便是再不好合攏。更何況樊景也是三妻四妾,更無什麼立場束縛將士。
漸漸的,這山上便時有路過的良家被劫持搭配軍營裡糟蹋私占的事情發生。
如今,這女娃上了山便也是注定要留在山上為將士生養孩子的。那呂將軍一看著著粉雕玉砌的小女娃,便是錯不開眼兒了,只覺得自己前半生睡過的女人都抵不過這女娃的一根手指頭,當下便是拔出了寶劍,衝著其他前來相親的同僚們叫起板兒來。
這姓呂的泛起渾來便是個混不吝,其他同僚也是深知他的秉性,犯不著為個還沒有張開的女娃跟他叫板。便是都退散了。
這呂大同心內自然是欣喜,便是要將這女娃抱回自己的營帳去,丟給胡人婆娘先養著,待得過上幾年長得齊整了,再名正言順地給他傳宗接代。
但是這自醒來便在這陌生環境裡一直惴惴不安的女娃,一看滿臉橫絲肉的呂大同一臉獰笑地要過來抱自己,登時嚇得尖利地大叫了一聲,狠狠地咬了他的胳膊一口,便鞋也不穿地衝出了營帳。
剛奔出營帳,恰好看到了宣鳴,如同剛剛出殼的雞雛一般直直撲向了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母雞」,抱住了宣鳴的腰便是不肯再放手。
那呂大同被咬得惱了,跑出來時,也不管不顧紅著眼兒要去拉扯那女娃,卻被宣鳴一記冰冷的眼神釘在了原處。這被嚇得瑟瑟發抖的女孩,倒是勾起了宣鳴心內刻意遺忘的一幕,臉色頓時難得地陰沉了下。
前朝太子並不是皇帝的親生孩兒,而是從皇帝的親生哥哥宣鎮康那裡偷偷過繼來的。按理說這前梁的江山,本該是由宣鎮康繼承大統。他為人周正,文韜武略皆是上乘,怎奈宣鎮康為情所傷,因著心上之人不被皇室接納,含冤逝去,而憤然出家。
有時,宣鳴看著自己的名義上的皇祖父荒誕誤國的樣子,難免會心神感慨,若是自己親生的祖父不是情根深種,是不是大梁的歷史也會改寫了?
所以他一直暗暗警醒著自己,當是以「情」為戒,萬萬不可意氣用事,任由著那縹緲無依的軟弱的情感兒掌控了心智。
所以,當年那女子哭著來求自己時,他自認為自己沒有動情,冰冷著心腸,漠然地袖手旁觀,眼看著她被父母迫著披上了紅衣,被一頂小轎送入了皇宮。只因著他的父王勸慰著他,身為人臣與孫輩豈可與皇上爭搶女人?天理不容,人倫不許的!
一步錯,步步錯……
從那以後,每次宮宴上,看到她那日漸憔悴的容顏,心內都是猶如刀割一般。
宮亂之時,他才發現,皇帝竟是將滿後宮的姬妾儘是扔給了亂軍,他偷偷離開了皇帝難逃的隊伍,準備要回京去接她一起逃走。
可是到底是晚了一步,身為前梁皇帝嬌寵的女人,她已經被入宮的霍允霸佔去了。而最後一次見她……已經是陰陽相隔,她因為懷了霍允的龍胎,被善妒的沈後私自下令沉湖……原本嬌媚的臉兒,已經被水泡得看不出樣子,羸弱的身上,還綁縛著沉湖時的石塊……那雙久久不能合上的大眼,似乎在控訴著……
他當時麻木地遞給那負責收斂屍身的太監大包的銀子後,又一臉麻木地將那屍體帶到他與她相識的那座青山之上,將她掩埋入土。
當他拿起刀準備往那立起的碑文上刻字時,卻是雙手顫抖,久久只刻下了一個「悔」字。
是的,他後悔了,若不是當初自己的固執與無情放手,那個女子一定會如同這滿山嬌艷的夏花般,在陽光下綻放嬌艷……而不是長眠在這冰冷的地下……
抓握著泥土的雙手,因著用力而指甲斷裂,流出了殷紅的鮮血,他知道自己的後半生,便是盡要活在悔與恨中,不盡斬霍氏的頭顱,怎麼解了心內的憤恨?
從那時起,那個循規蹈矩的前梁皇子宣鳴便是死在了這無名的墓碑之前。妖道妙閒要讓那霍允一族聲名盡毀,痛失天下!
而如今,這緊抓著自己的女娃,就如同當日被逼入宮時的樣子,抓著自己的衣服,大眼裡滿是惶恐無依……
當那呂大同壓抑不住怒火,對宣鳴視而不見地朝著那女娃直撲過來時,宣鳴伸手便將那女娃提到了自己的身後,而另一隻看似握慣了金盞玉器的長指,卻是手段刁鑽地狠狠捏住了呂大同的脖頸,只聽卡嚓一聲,那大漢便成了一灘爛泥,倒臥在了地上。
「連個未張開的幼女都要欺凌,活著也是白白浪費白露山的米面……」
一身淡灰色長袍的男子,雖然剛剛殺了人,卻是臉色未變,只是慢慢收回了手,接過身邊侍衛邱天遞來的巾帕,略帶些厭棄地擦拭了捏握過壯漢脖子的手指,然後,將巾帕扔甩在了死人的臉上,便準備離開。
可是剛走幾步,卻發現那女娃亦步亦趨地跟在了他的身後,眼裡依舊是惶恐無依的淚水……
那時,難得動一動善念的他,竟是被那帶著淡淡藍色的大眼恍惚了心神,他心知雖然嚴懲了呂大同,可是還有無數打著光棍的漢子,這女娃只要在山上,終究是難逃……最後,心念微動間,竟是讓這頭腦不清的女娃,成了自己的隨身侍女。
一步錯,步步錯……
這是被打翻在地的第幾頓晚餐了?想到她入了自己營帳的一地日時,本該入夜盡心服侍主子的她,竟然一頭倒在自己床榻邊的小榻上,翻著肚皮睡得天昏地暗,後半夜時,竟然迷迷糊糊地喊著要起夜,可是身子卻一動不動,似乎是在等人服侍著她端來夜壺……
想到她再喊下去可能會尿床,稍有些潔癖的宣鳴便是皺著眉,將閉著眼兒的白嫩嬌娃抱到了恭桶那裡,結果淅淅瀝瀝之後,女娃又是喊著口渴……
宣鳴便冷著眉眼將一杯清水儘是倒在了女娃的臉上。小女娃總算是被水激醒,看著宣鳴冷眉薄怒的模樣,總算是想起自己是幹嘛的了。頂著一張濕漉漉的小臉,誠惶誠恐地替自己脫鞋蓋被,然後……就這麼半跪著,將臉兒擱在他的錦被上,又睡死在了他的床榻邊……
最近倒是不用吐氣納新,刻意修行,自己的氣度涵養隱隱又是更上一層樓,宣鳴不再去看那惶恐的小女娃,只是揚聲喊著侍衛邱天入內,收拾趕緊了地上的狼藉,又送來了一份新的。
那女娃這時倒是抖起了機靈,挪著小步來到他的桌旁,幫忙著斟茶倒水,然後那大眼兒便是一錯不錯地瞪著宣鳴碗裡的那只燒得噴香油亮的雞腿,不住地嚥著吐沫。
白露山上資源一向緊缺,僕役的飯菜更是見不到油水。小女娃也是極力克制著自己,才沒有撲入那隻大海碗裡。
宣鳴突然覺得,自己找來的不是一個丫鬟,分明是只貪食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