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展毒計的人表面上是圖害了飛燕腹內已然成形的嬰孩,實則是借了他的手,讓他自己傷害了自己最心愛的女人。這細密的心思何其陰險,若不是深切瞭解他霍尊霆的人又怎麼會想出這樣的連環計來?
可是心內再怎麼恨意難平,此時最大的事情便是飛燕母子平安,屋內燕兒忍著疼痛而略顯壓抑的低吟讓驍王的心都揪到了一處,他的女人現在為了保住他們的孩兒,而在房內忍受著比著正常婦人還要加倍的痛楚,可是自己卻只能無力的站在屋外焦灼等待……
那奸人的計謀倒是有一半如意了,燕兒受苦的確是比他自己身染劇毒還要痛苦著百倍。
屋內的鍾平用銀針紮在飛燕的小腹上,促使宮縮催產。同時一幫子的侍女婆子俱是將生產的用具準備了妥帖。
飛燕的冷汗打濕了鬢角,抓著從床榻上垂下的紅菱產繩用力呼吸,對抗著體內翻騰的,幾乎使人昏厥了痛意。
事已至此,就算是扁鵲再世也是只能束手旁觀,因著中了毒性提前生產,只能依靠著孕婦自己強大的意志力,還有過人的體力才能渡過這道難關。
這一折騰,足足是到了天色微白,用藥浴蒸泡了二個時辰,又沐浴了五遍的驍王來不及抹去身上的水珠,快步跑進了飛燕的房中。
還沒有足月的小嬰孩驟然從溫暖的母體來到這個略顯冰冷的異處,也是極其不適,還沒有舒展開的小臉,被羊水泡得皺皺巴巴,咧著小嘴發出細不可聞的啼哭聲,看著都讓人揪心。
穩婆見驍王急匆匆地進了屋子,抱著嬰孩想叫驍王瞧上一眼,可是驍王卻是連瞟都未瞟一眼,急匆匆地便趕入內室去看飛燕去了。
此時燕兒剛剛生產完畢,全身如水撈一般癱在了產床之上。
驍王看著一旁換下來的床褥上的斑斑血跡,再看著飛燕倒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情形,只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在微微打顫,他連想都不敢去想,如果燕兒就此離自己而去,那以後的歲月竟是還有什麼可值得留戀的地方?
就在這時,飛燕微微動了動眼皮,看到了呆愣愣地立在床前的男人,雖然此時因著生產疲倦無力,可是那男人僵直的表情實在是讓人難以忽略,於是微微動了嘴唇問道:「我們的孩兒,是男……還是女?」
驍王半坐在床前,用自己的臉頰輕觸著飛燕的,感受著她傳遞來的微涼的體溫。
飛燕本以為驍王是安慰剛剛歷劫的自己,可是從那剛毅的臉頰上傳遞過來的不容錯辨的熱液卻是灼燙得心裡猛地一縮……這位人前一向以城府深沉而著稱的男人竟然留下眼淚?
男人的身子是靜止不動的,可是臉頰相貼處的濕意卻是愈加濃重,隨著飛燕柔嫩的臉頰直直滾落到了耳廓裡,撥動這細軟的絨毛,微微發癢,卻是讓人從心裡覺得那麼一絲的甘甜。
就算是渾身已經沒有了一絲氣力,可是此時倆人臉頰相貼傳遞過來的熱度卻足以給人繼續熬度這萬丈紅塵的勇氣,飛燕費力地抬起手,摸著男人粗硬的髮絲,積攢些氣力道:「殿下莫要擔心,我……是不會離殿下而去的……」
倆人相識相知了這麼久,她怎麼會不知他此時心內積存的疙瘩?他必定是自責自己帶了這邪毒給了她與孩兒,雖然方才自己因著生產折騰了一夜,幾次差點痛得昏厥過去,可是他在屋外所受的煎熬苦楚卻是半點都沒有比自己來得輕減。若是自己真是熬度不過這道關卡……那麼他該是承受了怎麼樣的自責鞭撻?
方纔只是一心想著保住自己腹內的孩兒,卻是沒有想到「萬一」之後,他該是如何,如今這個堂堂大齊的戰神,朝堂之上手腕翻轉間便可以翻雲覆雨的驍王。卻是趴伏在自己的身上,哭得像個還沒有弱冠的少年一般……
飛燕只覺得自己的眼角也是濕潤一片,又不好在旁邊都是侍女嬤嬤時,點破驍王痛哭的事實,只能柔聲接著道:「快去看看你的孩兒吧,可憐見兒的,雖是嬰孩也是想見見自己父王是何等的英偉了吧?」
驍王半響才抬起了頭,臉頰上的水漬早已經順勢在錦被上擦淨,臉上也是一貫的冷峻淡然,若不是眼底的紅意未褪,真是察覺不出方才竟是哭過的。
這時候,穩婆抱過了孩兒,對著飛燕與驍王小心翼翼道:「回王爺,是個……小郡主……」
誰都知道驍王一直無所出,而這個被休離的側妃之所以能被重新迎回王府,出了拍了皇后的馬屁外,十有八九是因著懷了骨肉的緣故,可惜這側妃的肚皮也不爭氣,竟是早產生下了女嬰。」
方纔驍王入內連看都不看一眼,莫不是早在屋外便聽說了生得乃是女孩的事情?
可是容不得穩婆胡思亂想,驍王的大掌已經接過了那包裹在襁褓裡的嬰孩。只是拿慣了刀劍的大掌驟然接過這麼綿軟的一小團,竟是一時間動作略顯僵硬,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去看那皺巴巴的一張小臉。不足月的嬰兒到底是小了些,只看一眼那小小細細的口鼻,就讓人心生憐意,不過可能是到了父王懷裡的緣故,來自父親的體溫熨燙得甚是舒服,倒是止住了貓叫一般的抽泣,乖巧可人得很。
驍王皺著眉看著那小嬰孩蠕動著的小嘴,再次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住了,這綿軟的一小團乃是他與燕兒的至親骨肉,他……是這綿軟一小團的父王了……
成為父親的事實,再次讓驍王有種恍惚如隔世之感。
只是這嬰孩出世得太過突然,全然打亂了他這父王的全盤計劃。再過一個時辰,便是王妃入府成禮的時辰了。準備已久的慶禮,在這人心略有惶惶的京城裡是取消不得的。飛燕還有這個迫不及待降臨於世的孩兒必須要有正經的名分。
總是不能讓自己的孩兒背負著下堂妾所生的名頭。
待燕兒也瞧過了孩兒,又飲了補充體力的燕窩湯水後,終於昏沉地睡下後。驍王這才走出了屋子,召來了一同前來的魏總管悉心地安排了一番。
兩個時辰後,特製大紅的花轎抬走了驍王府的尉遲小姐。蓋著紅蓋頭的王妃在驍王的牽引下入了王府,過了諸多的禮儀。每個環節都都是極盡奢華能事。真是讓觀禮的各府貴眷們看得紅了眼睛。
只是那驍王的臉上卻是沒有半點新郎官的喜氣,一臉的面無表情,偶爾卻是隱含著肅殺之氣。看得一眾文臣武將們也是心內瞭然。這洞房花燭夜的精髓便是初沾雨露,迷亂風雨,可惜娶的卻是個大腹便便的,豈不是少了些許期待?
只是任誰也猜不出驍王此時心內的慪氣。如是精心準備的婚禮,卻是因著那奸人的計謀付之東流,此時的燕兒還在尉遲侯府裡靜養,而與自己拜堂的,不過是個身形與飛燕肖似的王府侍女罷了。
而此時,那行兇的奸人為何人,驍王心內早已經有數。就在這成禮的同時,大理寺早就派人去查抄了王家。
王玉朗,你好大的狗膽!既然如此,休怪本王拉你全家滿門陪葬!
在成禮結束後,驍王下了一道密令,派朝中大員率領驍家軍組成的衛隊去淮南將王玉朗押解進京。驍王早就想辦了這位堂堂的大齊駙馬了王玉朗了,從他自北疆回轉開始,最近幾件針對自己的大事都有王玉朗的影子,只是前段時日頭緒太多,一時顧不來,而且他也是想讓王玉朗聽聞失敗後,在驚恐彷徨中度過一段時日。
但是沒成想,這個昔日裡見了驍王也總是誠惶誠恐的文弱書生竟是有這樣的歹毒與膽色。
王玉朗離開京城時埋下了許多眼線,第一時間便得知驍王得勢的情報。王玉朗坐在椅子上,臉色陰沉如同墨染一般,只覺得一時的算計儘是前功盡棄:這個男人難道真的是天降福星嗎?自己和太子聯手,說動了宿夏的兵馬,原以為萬無一失,定然讓他來得走不得,沒成想中了他的替死之計。聖上和太子,現如今一個身患重疾無法言語,一個遁入空門不理世事,自己卻是再也找不到可以與之抗衡之人了。
可是……心依然不甘,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從飛燕那裡入手,她是驍王的軟肋,若是出了意外的話,驍王必定沉浸悲痛難以自拔……到時,便是可以利用猛虎片刻的鬆懈,想辦法扭轉乾坤……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想來驍王派來緝拿自己的人馬此刻已經接近淮南了。成者王侯敗者賊。既然走了這一步,早已將生死度之外,卻是不能連累了王家……
王玉朗沉思了一會,主意拿定,拿起書案上這幾日淮南的事務折子專心地批復起來。
旬日後,京城派來的欽差和衛隊抵達淮南,闖進駙馬府發現處處縞素,院院揚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