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事實證明,商逸昏君的不止這一天,還有接下來的好幾天。當天晚上兩個人回家後,景致背對著他開始換家居服。本來這一幕商逸並不是第一次見,但這次絕對帶著點新鮮。景致一條腿屈在床沿,先是漫不經心地把連衣裙隨手一扔,黑長的頭髮鋪在近乎光裸的背後,然後微微側過頭,垂著長長的眼睫,刻意緩緩地,慢慢地抽開了背後文胸的繫帶,接著在抽到最後一點的時候,半抬起眼眸,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最後,景致連家居服都沒來得及穿,直接被商逸扣住手腕壓到了床上去。

  兩人當晚折騰到很久,第二天齊齊起得很晚。商逸被吵醒以後掀起眼皮看了看表,發現已經九點半,接著就聽見杜衡在外面砰砰地大力捶著臥室門。

  商逸蹙了蹙眉,正要起身,卻發現景致正趴在自己胸口上睡得香甜。她睡相一貫不老實,但通常如果商逸不去抓著她,她肯定會在睡覺以後離他遠遠的。今天卻是一改常態地挨在他身旁,一條大腿搭在他身上,一隻手摟住他的腰,光裸的肩頭有一點可疑的紅痕,頭髮還有幾縷繞在他的脖頸之間,和她的呼吸一起微微發癢。

  商逸只出神了一小會兒,就被杜衡喪心病狂般的撓門攪得回了神,微微皺了一下眉,拿過一邊的手機撥過去,低聲說:「你小點聲兒。」

  杜衡簡直痛哭流涕:「老闆!您終於醒了啊老闆!您已經錯過了兩件行程了啊老闆!還有半個小時就是您跟王局的會面啊老闆!老闆您沒忘吧老闆!」

  「……我忘了。」商逸面無表情道,「你去幫我推了。」

  「什、什麼?!」

  「你聽不懂漢語了?」

  「……」杜衡心中千軍萬馬再次奔騰而過,「那還有今天下午跟長老的會議……」

  「不去了。」

  「還有跟蔣家合同的簽訂……」

  「你替我去。」

  「可,可是……」

  「前天我一天沒睡,今天休息一天。」

  「可,可是……」

  景致略略動了動身,商逸把聲音壓得更低,一邊緩緩撫摸景致的後背,一邊繼續道:「再者說,我為商家辛苦忙了這麼多年,休息一兩天理所應當。商氏一天沒了我又不會倒。」

  杜衡在心底把自家老闆狠狠唾棄了一萬遍:「老闆你就不要騙我了老闆!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嗎!以前你連著一周不睡當陀螺轉都沒事!你現在這樣分明就是給景致誘惑住了!可我也是剛從溫柔鄉裡爬出來啊老闆!我都能放棄小妞來找你,你卻要為了美色來拋棄我嗎老闆!老闆不帶你這麼玩我的啊老闆!」

  商逸一挑眉,說得分外理直氣壯:「啊,可我就是這麼著了,你打算怎麼著?」

  「……」

  「行了,快點滾去做事。」說完掛了電話。

  「……」

  景致一直睡到下午兩點,商逸也就陪著在床上睡到兩點。兩個人吃完午飯又去了地下射擊場。

  名義上說是比環靶數,還規定了獎品是一千萬,但在場的人個個都知道景致的射擊本就是商逸手把手教出來的,雖然技術不算很差,但從未做到過青出於藍。比賽的這兩個人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雖說是比賽,真正做起來就跟調情沒什麼兩樣。景致由商逸伺候著洗淨手,再調笑兩句,然後旁觀著他給裝上子彈,最後只負責握住槍,面上漫不經心眼底鋒銳如芒地瞄準射擊。不過饒是如此,她也還是落後。只剩下商逸的最後一發時,負責統計環數的人報出景致只比商逸多一環。

  景致站在商逸身後面無表情聽完,單手叉著腰不說話。想了想,微微一笑,突然又去看已經瞄準了的商逸,輕輕地喊了聲:「逸哥哥。」

  商逸一回頭,就看見景致歪著頭,微微吊起眼梢,衝著他勾魂一笑。

  商逸扣動扳機的手瞬時偏了。

  一聲槍響過去,景致仔細看了一下,沒發現靶子上有新的射擊痕跡,笑著拍了拍,一隻手往商逸眼前一伸,說得聲氣十足:「零環。我贏了。拿錢來。」

  商逸摘了射擊眼鏡,在她的臉上不輕不重擰了一把:「小壞蛋。」轉頭同一邊的人笑著說,「打電話,讓杜衡轉帳。」

  接下來幾天裡,商逸做的事就跟古代不事早朝的昏君一個模樣。商氏大樓沒再去過,每回他一有要離開祖宅的意思,景致就開始各種耍賴撒嬌激將或者直接把他往床上拖,如此導致的最終結果就是這幾天商逸每天不是跟景致在臥室裡卿卿我我,就是跟景致在臥室外的地方親親膩膩。簡直要肉麻死整個祖宅裡的所有人。

  如此又過了兩天,終於有人坐不住了。

  杜衡這個人,雖然是個又怕事又中庸又好色又愛錢的膽小鬼,但從某種程度上說,他也還算個忠心耿耿的總助。甚至有的時候兔子急了,他還能化身成個魏征一般的諫臣。商逸荒淫無道的這幾天,杜衡著急上火,嘴裡頭長了好幾個大泡。到了第六天早晨他終於被逼急了,一路無視數個紅燈並以180邁的車速將車子開到了商宅大門口,又超常發揮地拐了個漂亮的剎車停住,然後狠狠關上駕駛位的門,戴著墨鏡鼓著腮幫開始怒火熊熊地往裡面走,那種萬夫莫當的架勢連剛露出笑臉要上前的管家都停了一下,然後默默地縮了回去。

  再然後,杜衡這種百年一見的張飛之勇,在見到客廳裡景致在給商逸整理襯衫衣領的時候,刷地一下子就給熄滅了。

  商逸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來幹什麼?不過也正好,司機今天不在,你載我去商氏。」

  杜衡張張口,再張張口,最後說:「是嘛,那真巧啊哈哈,我來就是覺得好久不見有點想念您了來看望看望您哈哈哈……」

  景致突然涼涼地開口:「杜總助。」

  杜衡頭皮一炸,差點就條件反射地回了個「喳」,好歹忍住:「大小姐有何吩咐?」

  景致斜他一眼,隨手擺弄著一旁插得很好的花枝,慢悠悠地說:「你今天其實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沒沒沒……」

  景致眉尾一挑,一步步地朝著杜衡走過來:「是嗎?難道你敢發誓,你在踏進這個門檻之前心裡沒在想我其實就是杯紅顏禍水,誰喝誰遭罪?」

  杜衡瞪大眼,下意識一步步地往後退:「不不不……」

  景致面無表情地逼到一半,突然之間又停下來,彷彿一下子變得興味索然,低頭相互勾了一下小尾指,然後開始轉身往回走,頭也不回地一直上了樓,話輕飄飄地落了下來:「你們全都煩死了。」

  臥室的窗簾還沒有拉開,房間中仍然昏暗暗得彷彿黎明一般。景致抱膝坐在床上,也不拉燈,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進來,手裡端著一杯紅茶,走到床邊立住,低聲說:「大小姐,陳清回已經答應了。今天下午一點,啟微山會館。」

  景致嗯了一聲,對方又說:「要不要暗中派幾個人跟著您一起去?您單獨一人赴約太危險了。」

  「你不是說過,陳清回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信義為上言出必踐麼。」景致隨手把紅茶潑到一邊的花瓶裡,「不用。」

  「還有……」

  「你想說什麼?」

  「……是不是有點兒太倉促了?」

  「商逸陰魂不散跟在後頭,永遠沒有準備好的時候。」景致坐到床沿邊,腳尖去夠被踢到遠處的拖鞋,站起來,慢慢地說,「不試試怎麼知道會怎樣。大不了再被商逸抓回來一次,總歸他也不會拿我怎麼樣。」

  景致領著眾保鏢前去啟微山的路上,商逸正擺弄著一支鋼筆聽杜衡匯報這些天的事務流程。他其實聽得很有幾分心不在焉,一半思路倒是集中在指尖上這根觸手微涼的鋼筆上。那天景致來給他送小蛋糕,被他抱到桌上親得暈暈乎乎,忽然覺得胸口上微微一冰,低頭一看,居然是他拿著這支鋼筆正在那裡不懷好意地滑動。

  杜衡對自家老闆這種半魂遊的狀態早就習慣,一口氣念完所有正事,最後把文件夾一合:「還有一件關於事,關於景致的。」

  「說。」

  「前天天還沒亮那會兒,景舟派去救唐寄瑤的那幾個人不知怎麼被綁著出現在製藥公司門口,不知是誰幹的。」

  「現在呢?」

  「還在查。」

  「杜衡,你說說看,」商逸舒舒服服躺回轉椅裡,「如果你是我,對著景致這樣怎麼都不聽話的,你會怎麼辦?」

  杜衡動動唇,面無表情地說:「分手。」

  「這個就算了。」商逸把鋼筆轉來轉去,「說其他的。」

  杜衡目不斜視,口氣平淡:「老闆,話說得糙一點,這就跟原始人馴服野物一個道理。你既然想讓她變成家養的,那固定的步驟就必定是少不了的。馴服是一個影響和畏懼的過程,而不是被影響和縱容的過程。您如果還要按照這個現狀繼續下去,那我就只有辭職了。」

  商逸手中的鋼筆一頓,仔細看了看他,笑著問:「你說得認真的?」

  杜衡仍然面無表情:「是的。」

  「你這辭職理由太窩囊了一點兒吧?」

  杜衡半點不受激將:「保命要緊。」

  商逸以手支頜瞧著他:「那我要是給你加一倍薪水呢?」

  杜衡說:「您加十倍也沒用。照這樣下去我的命遲早得搭進去。」

  商逸笑著說:「那加二十倍。」

  杜衡動動唇,再動動唇,與誘惑進行抵死掙扎:「老闆您別想了。」

  商逸淡淡地說:「三十倍。」

  「……成交。」

  景致到達啟微山的時候還早,她一個人要了包廂,有人進來點了一支熏香,景致等了許久也不見人影,前一晚又失眠到很晚,乾脆毫不客氣地撐著額頭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就覺得周圍安靜得過分,隨即聽到有輕輕的陶瓷相碰的清脆聲音,景致一個激靈,立時清醒。

  「早知道景小姐長得這麼標緻,我肯定不去幫景舟那個混帳。」對面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隱隱帶著幾分漫不經心,「景小姐很有膽量,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居然也敢睡。」

  她身後的保鏢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偌大的包廂裡此時除了她之外,只隔著矮几坐了一個人。一身純白的休閒服,腿搭著腿微微側坐著,手中拿著一盞茶,眉眼間跟之前蔣美鸞手機裡那張照片相差無幾,只比那時平添了幾分玩世不恭。看到景致的目光掃過去,陳清回眼皮抬起來,一雙桃花眼裡似笑非笑:「我是陳清回。還需要再作其他自我介紹嗎?」

  「不用。」景致睡久了,胳膊被壓得發麻,一面捏著手腕一面暗中打量他,謹慎地不說多餘的話。

  陳清回看到她的動作,忽然笑了一笑,接著坐直了身體,一臉的慇勤:「我可以幫忙按摩的,保證專業水準,需要嗎?」

  景致冷起臉回:「不用。謝謝。」

  陳清回臉上露出可惜的神色,想了想,不知為什麼就笑了一下,拈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景致忍住沒問他為什麼笑,轉口說:「不知道陳先生是想做一錘子買賣,還是長期合作呢?」

  「這個還沒想好。實話來說,我連怎麼跟你合作都還沒想好。」陳清回嘴角的笑容似有若無,「我想幫你,純粹是因為覺得商逸原來也會有今天。」

  景致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他泡了七年的妞竟然還在籌謀怎麼算計他,」陳清回歎了口氣,「他身為一個男人,真是越來越失敗了啊。」

  「……」

  陳清回又說:「你的住處我已經安頓好了。你不妨猜猜在哪兒。」

  景致突然覺得這個人簡直和商逸一樣的不可理喻,頓時連打交道的興致都減了一大半,面無表情地說:「一會兒自然知道了。」

  「也對。」陳清回想了想,點點頭,忽然身體前傾,望著她,「你這麼信任我?不怕我把你賣了?」

  「我其實一點都不信任你,並且現在就很想走。」景致冷冷地說,「但我覺得你一定不會放我走。」

  「你說對了。」陳清回又開始笑,「其實就算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你那兩個保鏢,再加上帶你來的那個司機,三個鐘頭以前已經死了。」

  「……」景致心頭突地一跳,下意識去看包廂裡的掛鐘。

  「你想知道你睡了多久?」陳清回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眉眼微微彎起來,長睫毛掩映下的笑容彷彿甚為溫柔,「掛鐘的分針再往後走兩圈,就是現在真正的時間。」

  「……」

  陳清回把茶盞放下,語調和笑容一樣的溫柔:「你猜猜現在商逸在做什麼?有沒有在找你?你認為他會找到你麼?你以為你現在還在啟微山是不是?其實這裡是我的陳宅,只不過碰巧和啟微山那個包廂一模一樣罷了。不信的話,你可以去掀開窗簾看一眼。」

  景致手腳像是慢慢被凍住了一樣,一瞬間完全動彈不得。

  陳清回抽過茶几上的一個魔方把玩,慢慢地說:「換句話說就是,你被我綁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