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景致把商逸那句不准出門的話仔細考量了一下,愈發肯定這一次他跟陳清回之間的結局不會善了。這兩個人如果堅持鬥成你死我活,那道上震盪得必定會比景家那回還要劇烈。

  然而若是單純按照景致本心來講,她其實並不希望陳清回這次慘敗。畢竟她跟他到目前為止都還合作得算是很愉快,甚至她當時提供線索時獅子大開口,單憑嘴上幾句話就要求陳清回把瓜分到商家的東西五五分,她本來已經做好了討價還價的準備,沒想到陳清回那時也只皺眉考慮一下,就痛快答應。

  這樣一看的話,陳清回著實要比商逸慷慨許多,也更容易打交道。基本上除了他那張稍遜一籌的臉蛋,其他地方在景致看來都要比商逸順眼許多。而對於商逸,景致根本就拒絕對他真的贏了以後的事做任何假設。

  這麼一想,景致就覺得很有必要再幫一把陳清回。然而等她這一次真的琢磨找那份資料的時候才發現,商逸表面上准許她在祖宅暢行無阻,暗裡早就把所有相關的東西保護得滴水不漏。

  比如說,她先是拿鐵絲撬開了商逸書房裡的抽屜,結果發現裡面空空如也;隨後又去翻找臥室,更是一無所獲;最後她面無表情直接拿消音槍把商逸衣帽間裡暗格的保險櫃給崩開,把裡面一份文件夾拿出來,打開,發現裡面只有一張A4紙,上面只有一個符號四個字,典型的小人嘴臉幸災樂禍:上當了吧?

  景致當場被噎得咬牙切齒。

  景致從來不是個擅長忍氣吞聲的人。商逸表面一臉無辜背後卻這麼玩她,她也如法炮制,表面不動聲色暗地裡就是不肯讓他近身。開始兩天正好碰上她來月事,商逸不想配合也只好配合,有天傍晚他回來得早了一點,吃完晚飯後兩個人就面對面端端正正老老實實地坐在客廳沙發上讀報紙,景致翻到一半心煩氣躁,踹過去一腳:「別看了,給我說說你跟陳清回的事。」

  商逸頭也不抬:「你不是最喜歡調查我麼,這種事你應該早知道了。」

  景致面色不變:「我怎麼會知道。有人說是因為一個女人,可那樣陳清回也太小題大做了。」

  「這有什麼小題大做的。就像古代出兵要找個借口一樣,陳清回這種衣冠楚楚的人渣也喜歡找個借口罷了。」商逸把報紙折起來放到一邊,又把景致旁邊亂七八糟的報紙也細緻折起來放到一邊,才把手搭在膝蓋上,笑著說,「你知道陳清回私底下都管我叫什麼?」

  景致斜看他千年不變的黑衣黑褲,隨口說:「衣冠禽獸,斯文敗類?」

  「這八個字回敬給他自己還可以,」商逸面如冠玉地笑著開口,「他喊我叫死騷狐狸。」

  景致上下打量他一遍:「那你肯定對他過去的女友做過什麼他才會這麼說。要麼就是人數不止一個,要麼,就是人雖然只一個卻搞得非常出格。」

  「那是當然。」商逸講得雲淡風輕,「我趁他出國兩個月,先是把他的初戀女友勾到手,接著又把她弄進了夜總會去接客。他要是不報復,你叫他的面子往哪兒擱。」

  景致面無表情望著他,商逸嘴角微微彎起,又是那股令人生厭的似笑非笑:「你這個表情是什麼意思?說起來陳清回那個女友的確有點兒無辜,不過我那時也很無辜。當年他老子沒鬥過我那老頭,被逼急了以後把我綁架了作為要挾,如果不是我運氣不算太差,當場被三百六十度環繞立體子彈給射成馬蜂窩也指不定。我一報還一報,其實很公平。」

  景致抱著雙臂一言不發。商逸自顧自倒了杯茶,說:「你讓我猜猜,現在你心裡肯定在想,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扯到無辜的女友身上就有點說不過去,是不是?所以麼,我把王渠放跑過一次作為補償還給了陳清回。至於他時運不濟又落回了我手裡,那我就沒辦法了。」

  「……」

  「因此你看,我向來都很仁慈。」商逸臉上掛著一絲笑容,「不是迫不得已,我從不主動出手。」

  景致冷著臉問他:「你還能更虛偽點兒嗎?」

  又過了兩天,商逸眼瞅著景致月事過了,又把她拖到床上去。景致這一次的反應十分懶散,換句話說簡直就是老夫老妻才有的那種例行公事模樣。她既不反抗也不迎合,也算不上是真正的非暴力不合作,倒更像是鯰魚效應裡的沙丁魚,商逸把她伺候得舒服了,她就大發慈悲地哼哼兩聲,商逸稍微有點兒過分,她就一副微微蹙眉非常不悅的表情,要是商逸有那麼一會兒只顧及自己,景致乾脆就擺出了厭倦冷淡的無所謂態度。

  她這種反應嚴重影響了商逸的興致,頭兩次勉強過去,第三次的時候商逸終於問她:「你對我很不滿意?」

  景致看他一眼,拿他之前的話原封不動回敬他:「你又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你覺得我會麼?」

  「……」

  到了第四回,商逸剛剛把她抵在泳池邊上,景致又擺出了一副呵欠連天的不耐煩模樣。她那副表情拿語言翻譯過來就等於「要做就快不做就放開」,商逸挑著她下巴打量她半晌,咬牙笑道:「故意的吧?」

  「怎麼會呢?我可不敢攔著你。」景致口氣隨意地任他壓著,「你請繼續。」

  「……」

  那天商逸到底沒有繼續下去。到了第五次,商逸對著景致那雙死氣沉沉的烏黑眼珠,還是沒有繼續下去。到了第六次,景致成功地讓商逸踏入了「看得到摸得到卻吃不到」的困境,並且還把這種情況持續了將近半個月。

  半個月以後的商逸基本上陷入了蛛絲網的狀態。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招致他好一頓溫柔刻薄。說溫柔,是因為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始終溫和,臉上始終微笑;說刻薄,是指他與此同時派下去的任務量簡直是不可完成的巍峨高山一般。

  景致倒是一直漫無所謂,甚至她在半個月之後的一個晚上,還拍拍商逸的肩膀,主動給他提建議:「你何必為了我的態度為難你自己呢?不如你去向鄢玉討瓶春藥用我身上?反正這種事你們以前也不是沒做過。」

  「……」

  她這麼一說,商逸腹中尚未成形的計劃只好打消。

  景致這些天乖乖禁足祖宅,一直閉門不出兩個月。陳清回讓她幫忙找的那份資料,她自在保險櫃裡看到那張A4紙,當天就很識趣地告訴他自己力所不及。線人每隔上兩三天便戴著綠鐲子透給她幾條重要消息,而隨著時間流逝,陳清回的局面有越來越危險的預兆。

  景致那幾天跟陳清回會面時,更多談的是兩人之間如何交易,沒有詳聊陳清回具體會如何對付商逸。如今看來他採用的是當初典型的小日本攻陷中國的戰略,先是四面出擊搶佔高地,力不能及時便改為重點擊破,最後發現重點擊破也照顧不過來了,就只能轉攻為守進入戰略防禦。

  陳清回這個時候要是在焦頭爛額之餘還有點時間去考慮一下歷史,就會發現大多英雄末路都跟他現在的情況差不多。雖然還有個安慰詞叫東山再起,但在再起之前也畢竟是經歷了一退再退直至退無可退的境地。陳清回現在就是這種一退再退直至退無可退的境地。

  景致在跟陳清回撇清關係和拉他一把之中考慮了一下。他到了這個地步,跟她當初看著景家破敗的滋味估計差不了多少。那個時候所有人都礙著商逸的份上眼睜睜看她無能為力,事到如今,也不知陳清回能比她那會兒好受多少。

  但情感歸一碼,理智又歸一碼。在景致眼中,人靠理智才活得下去,情感的作用只有錦上添花和雪上加霜。所以景致替陳清回真情實意哀悼了一分鐘,一分鐘後想的東西就換成了她因禁足而尚未從陳清回那裡拿到的,她為他出力所該拿到的那一部分報酬。陳清回要是真的倒了,這份報酬大概也就拿不到了。

  景致把這件事跟線人說了說,到了第二天晚上她就得到了陳清回的回復。按照陳五的說法,他目前自身難保左支右絀,要是把答允給她的那部分全給他,那他也就可以不用見到下一周的太陽了。但景小姐的要求又不能拒絕,所以他只同意付出原先商量好的一半報酬,並且要求兩人當面詳談。

  這一半的報酬裡包含景家之前被商逸接手的兩個重要碼頭以及一條完整貨線。景致想了一會兒,反問恭敬站在眼前的線人:「陳清回為什麼要求面談?這些東西他直接通過你交給我不就成了?」

  「他面談的目的不在這兒,大概是有些秘密連我都不能知曉,要當面親自告訴您。」線人過了片刻才謹慎回答,「並且陳五少爺自身難保,可能還有些事需要大小姐您幫忙。」

  景致擰著眉,半晌說:「商逸現在這種保駕的架勢,我現在沒辦法跟他見面。況且我已經沒辦法再幫他的忙,請他自求多福吧。」

  線人抬起頭,有點兒猶豫地開口:「大小姐,那那些東西您不要了?那是他當初通過舟少爺從景家拿走的那部分……」

  景致眉心蹙得更緊,長久之後緩緩吁出一口氣:「算了。你告訴他,明天上午我去步行街。剩下的他去安排。」

  第二天景致跟商逸提出要去買衣服,商逸端著黑咖啡,聽完揚了揚眉,居然沒有反對。她跟線人一起,這一趟出行簡直順利得不可思議。

  一直到了約定的和室,景致先是站在門口聞了聞裡面有沒有奇怪的熏香,才放心走進去。有服務生端來茶水,景致一直等了十分鐘,陳清回終於推開和室的門。

  陳清回沒線人描述得那麼憔悴,看起來神色尚可,身後跟著的保鏢倒是比上次多了一倍,進來後先是看了一眼景致手邊一口未動的茶杯,接著便露出了有點兒惋惜的神色。

  景致在陳清回坐下來後便開口:「我沒時間。有事要快點談。」

  「我理解,所以我想了個辦法。」陳清回淡淡一笑,「景大小姐,這回可能有點兒對不住。」

  他說這話的同時抬了抬手,景致的呼吸隨即被人拿嗆鼻的刺激性棉布摀住。那氣味兒非常濃烈,效果也十分快,景致只覺得眼前一花,很快就軟軟地閉上了眼。被迷暈過去之前勉強看了看,頭頂上赫然是線人那張有點兒平庸,此外看起來還彷彿有幾分忠心耿耿意味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