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候,穆颯抱資料到複印室,那台老舊的機子壞了,她看了看時間,打算去寫字樓對面的複印店。
回來的時候,走上石階,餘光看見了一個人,轉過頭,一身黑衣的莫紫璇映入了她的眼眸。
冬日的戶外空氣凜冽,莫紫璇穿了一件黑色的羊毛大衣,頭髮挽起成一個乾淨整潔的髻,手裡持著一把白如雪的傘。一黑一白,給人視覺上的突兀,她站在那裡,安靜地看著穆颯,然後彎了彎嘴角:「方便找個地方聊幾句嗎?」
穆颯一手抱著資料,一手勾著鑰匙,隨意朝邊上那家橘色調調的餐廳晃了晃:「就那邊吧。」
這家日式拉麵的餐廳環境清冷,放著不知名的音樂,她們坐在靠門的第一張桌子前,面對面,服務員將熱茶端上來,穆颯輕聲說了句謝謝,然後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先開口:「你想和我聊什麼?關於宋域的?」
莫紫璇則推開了面前的茶杯,用一種很沉靜目光看著她,過了一會才緩緩地開口:「既然那天都被你撞見了,我沒什麼可隱瞞了。我喜歡宋域,十五歲就喜歡他了,他當年也喜歡我,我們擁有過非常美好的時光,我這輩子都忘不掉。」
穆颯沉吟了一會:「即使他現在和我結婚了,你還對他有企圖?在背後搞各種小動作,介入我和他的生活?」
莫紫璇笑了一下,自顧自地說話:「那時候,我要他做什麼他都會去做,再任性無理的要求,他都會答應,他很寵我。有一年的大冬天,我和他吵架,我挺氣的,一路跑,直到太陽廣場的噴泉那邊,我直接跳進去了,他也跟著跳進來,大家當我們是瘋子,還拿照相機拍我們,現在想想真是有意思。」
穆颯的手指按在杯口,熱氣騰騰上揚,穿過她纖細,白淨的指縫,散漫在空氣裡。
「也是,那時候的他還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傲氣得不行,脾氣和我一樣倔,我們常常吵架,在別人眼裡,我們就是一對冤家,但其實在私下,我們會做很多開心的事情。」莫紫璇慢條斯理地說,「只是可惜了,他後來出了事,我嫁給了他大哥,等他出來後,就對我避而不見了。」
「你的意思是你們有緣無分?」
莫紫璇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一輩子那麼長,隨時會翻盤,你怎麼知道我和他沒有緣分呢?因為他娶了你,我就沒有機會了,你是這麼想的,是嗎?我倒不這麼覺得,我這個人是會把握任何一個機會迎難而上,從不相信有絕境兩個字。說句不好聽的,我從來沒有看好過你們,也不信你們可以長久。」
穆颯沉默。
「那會,有很多像你這樣普通女孩喜歡他,企圖接近他,他都挺不屑的,我或多或少知道他的品味,他喜歡什麼樣的,不喜歡什麼樣的,我都清楚。」莫紫璇前傾了一下身體,靠近了桌子,看著穆颯的眼睛,「也許真相會讓你很挫敗,而事實是,你不會是他動心的類型。」
「所以,他會厭倦我,我們會結束,他再回到你身邊?」穆颯反問,「你覺得這個可能性和他對我動心,哪一個更大一點?莫紫璇,你會不會太自信了,就算我和他不成,也不會是你,他母親會同意你們這樣的關係嗎?這對宋家來說是個羞辱。」
「宋域的母親,我現在想不了這麼多,但如果我願意,她會答應的。」莫紫璇輕聲說,「我會很多辦法。」
「那我可能給你製造一些障礙了。」穆颯笑了,「我相信只要我不提出離婚,宋域就願意這麼和我湊合的過,你想轉正大概要等一輩子了。況且我好奇你的辦法是什麼呢,除掉我?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了。」
「兩年前,在北山俱樂部,你發生過什麼精彩的事情,你自己還記得嗎?」莫紫璇的眼神帶著一點揶揄。
穆颯一怔,推開面前的杯子,直視她眼裡的情緒:「你一直在調查我。」
「略有成就,你那個精彩瞬間已經被媽看過了,她老人家對你很是失望,至於宋域,我想他不會不介意,這無關愛情,有哪個男人會容許自己的女人有這麼一段不堪的歷史,化了艷妝,衣衫不整地坐在嫖客的大腿上,笑著陪他喝酒?甚至都不知道之後有沒有繼續其他的什麼事情。」
血液一下子倒衝到頭頂,穆颯的手在發顫,她費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怒氣,一字字地說:「你可以繼續調查,我保證你什麼都查不出,因為我清清白白,沒有做過就是沒有做過,你再潑污水也是徒勞。」
「你做過不做過沒什麼重要的,重要的是別人怎麼看,他們會不會介意。」莫紫璇說,「宋域很反感這樣的事情,他如果問你了,說明他不介意,但他如果沒有質問你,反而說明他在嫌棄甚至厭惡你。穆颯,你們之間的基礎本就很脆弱,你以為你可以承受多少次的打擊?他會永遠信任你,護著你?」
穆颯緩緩的閉上眼睛,再睜開,看著她的臉:「我和宋域之間就算有一萬個問題,我們會去解決,但你不會屬於這些問題中。莫紫璇,你別再自欺欺人了,你說比我瞭解他,那應該知道他最噁心的是什麼,你已經錯過一次機會了,給過他羞辱,也背叛過他,你還妄想和他有重新在一起的機會?還有,你憑什麼以為他對你還有感情?就憑你們那些美好時光?你未免將男人想得太長情了。他親口對我承認,對你已經沒有半點感情了,我相信在這點上他不屑騙我,你也無需和我多說什麼,要查什麼儘管去查,我一身坦蕩,除了那些表面的東西,我不信你能查到其他什麼,你想浪費時間隨便你。」
口袋裡的手機急促想起來,穆颯拿出來,看了看屏幕,按下電話,順勢起身,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莫紫璇坐在原位,直到桌子上的兩杯茶都涼了,才回過神來,豎了豎衣領,喊服務員結賬。
緩緩起身,走出去的時候看見落地玻璃窗上的自己,突然想起那天宋域對她的警告和羞辱,像是有什麼利刃瞬間刺入心臟的最裡層。她垂下眼簾,握著傘柄的手指根根泛青。
傍晚,宋域開車來接她,兩人一路上都保持沉默。
自從那日攤牌後,彼此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好像陷入了冷暴力中,她不多說什麼,他也不多解釋什麼,晚上各歸各忙,通常是她先上床睡覺,他到凌晨時分才躺下,迷迷糊糊中,可以聽到他的呼吸聲,比往日沉,落在地板上像是有回聲一樣,不經意間觸碰到的身體溫度,會讓她覺得很涼。
他說過自己不會哄人,的確是實話,連半句好聽的都沒有,不過她寧願這樣,她又不需要什麼好聽的。
車子到了家附近的快餐店,他停車後下去買了兩分快餐,當作晚餐。
回到家,兩人吃完後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穆颯在衛浴間洗了個澡,裹著浴袍出來後看見宋域坐在沙發上,雙臂搭在沙發背上,微微仰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上方。
然後,他轉過頭,看了看她,眼神有些冷漠,突然凝眸在她光著的腳上。
「你腳趾流血了。」他說著起身,「我去拿止血棉。」
穆颯低頭一看,自己的一顆大腳趾頭的確擦破了皮,滲出的血已經滴在深色的地毯上。
他拿著東西快步走過來,按住她的肩膀坐下,蹲下去,拿起她的腳擱在自己的膝頭,用止血棉幫她的傷口止血,然後細心地繞了兩圈繃帶,她看他將她的腳趾包得像一顆肉糰子,心想這樣怎麼穿襪子。
「以後洗澡的時候小心點。」他起身,加重語氣叮囑了一聲。
她收回腳,躺倒床上。
「你先睡吧,我還有事要忙。」他雙手插袋,慢慢朝門口走去,開門的時候又加了一句,「我買了熟食放在冰箱裡,餓了自己去拿。」說完走出臥室,反手拉緊門把。
穆颯隨手拿起床櫃上的一本雜誌翻看。
她兩年前的那個事情他已經知道了,但他選擇沉默,沒一句詰問。她倒寧願他過來質問她,可以讓她解釋清楚,但他選擇的沉默讓她很清楚地意識到,他們的確如莫紫璇所說的基礎很脆弱。沒有經歷戀愛的婚姻,像是沒有經歷過風雨的孩子,心理素質差得很,遇到什麼阻礙就扛不住了。
她現在也是很茫然,不清楚該怎麼辦,宋域還是那個宋域,但瞬間變得很陌生。
她回憶起他們之間溫馨,快樂的時光,覺得那不是假的,但偏偏奇怪的很,現在的陌生感也不是假的。
這一晚,他沒回房睡。早晨,她起來路過書法,推開門,看見他睡在書法的長沙發上,室內的溫度不低,他身上就蓋了一層很薄的毯子,後腦勺枕著兩本軟皮書,長腿擱在沙發尾的抱枕上,顯得有些侷促。
她推開門的剎那,他睜開眼睛,很坦然地看她,聲音卻沉沉啞啞的:「忙到兩點多,回房怕影響你睡覺,就睡在這裡了。現在幾點了?」
「六點一刻。」她說。
他閉上眼睛,聲音含糊:「唔,再睡一會。」
她退出房間,下樓煮早餐。
待他洗漱完畢,恢復神清氣爽的模樣下樓,眼睛看見客廳的桌子上擱著一份早點,有蛋花粥,花捲饅頭和一碟橄欖菜,他走過去,一手拿起饅頭咬了口,一手取過邊上的早報,抬眸的時候,柔聲叫了一聲颯颯?沒有回應。
她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