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回去的路上穆颯著了涼,晚上華麗麗地中招了,頭痛鼻塞流涕,躺在床上病怏怏的。

  宋域親自端水餵藥給她吃,用額頭抵了抵她的額頭:「有點燙。」

  穆颯持續咳咳咳,他扶了扶她歪下去的身子,無奈道:「誰讓你那麼不聽話,大冬天要吃冰激凌?」

  誰讓冰激凌那麼誘人呢?她好久沒吃冰激凌了,想念那冰冰,甜甜的膩滑味,不顧他的反對,買了一隻大的,舔得很開心,然後樂極生悲。

  藥丸偏苦,從舌根吞嚥下去的那一刻,穆颯成功地皺起眉頭,宋域伸手彈了彈她的腦門:「吃完就睡覺。」

  他調高了室內的溫度,轉身幫她蓋好被子,她像是一條泥鰍一般滑進被窩,然後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服:「你也快來睡。」

  「還有一份報告要看。」他鬆開她的手,放進被窩裡。

  穆颯吸了吸鼻子,頭依舊暈暈的,反覆咳嗽流涕折騰得她眼角都濕了,輕聲說:「別看了行嗎?已經很晚了。」

  她的模樣映在宋域眼眸裡特別得可憐巴巴,他猶豫了片刻,然後點頭,逕直去衛浴間洗漱,然後回來,掀開被子上了床,躺在她邊上。她心滿意足地看著他,然後鼻涕又流了出來,他見狀拿過床櫃上的紙巾幫她擤鼻涕。

  她就在他手裡握著的紙巾,用力一呼。

  「以後還敢在冬天吃冰激凌?」他似笑非笑。

  「再不敢了。」穆颯啞聲,「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越來越弱的感覺,以前大冬天穿裙子,喝冰汽水什麼事都沒有。」

  難不成是因為在宋域的身邊呆的時間長了,所以體質越來越差?變得越來越嬌弱?

  宋域伸手抱過她,摟近懷裡,客觀地說:「那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以後不許在大冬天吃冰激凌,不許在大冬天穿超短裙,不許出門不戴帽子和手套。」說著低頭碰了碰她的額頭,「懂嗎?」

  簡直是教育六歲寶寶的語氣。

  「懂了。」她趕緊應到。

  「睡吧。」他拍拍她的後背,「我陪著你入睡。」

  她閉上眼前。

  然後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又睜開眼睛,正好對上他烏黑如寶石的雙眸。

  「我睡不著。」= =!!!

  歌區:「……」

  「你給我講個故事吧。」穆颯提出要求,「小時候我生病,媽媽都會講故事給我聽。」

  「媽媽給你講什麼故事?」宋域反問。

  「伊索寓言,希臘神話,中國神話故事,格林童話。」

  他低下頭,挨近了她一點,用手指撥了撥她有些凌亂的頭髮,微微挑眉:「那我給你講宋域的童話故事。」

  「嗯?」

  「小時候我和哥在鄉下河塘裡抓泥鰍,在草叢裡拿樹杈扎蛇。」他說,「要聽嗎?」

  「要聽。」

  「以前有個很聰明很能幹,很討人喜歡的男孩,他和他哥……」宋域開始耐心說故事,哄穆颯入睡。

  他低沉和緩的聲音如同最好的催眠曲,成功地安撫了穆颯的神經,她貼在他懷裡,蜷起來的腳尖抵在他的腿上,一手攬著他的腰,一手輕輕握成拳,聽著他說童年趣事,睏意襲來,她緩緩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聽到她勻長,微促的呼吸聲,宋域隨手捻下了最後一盞壁燈,繞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下滑,攬住她的後背,同樣閉上眼睛,陪她一起入睡。黑暗中,她似乎動了動,並發出有些怪異的聲音,他及時睜開眼睛,輕輕地攏了攏她的髮頂,幸好她就是那麼一動,很快煩躁的神情沉浸下來,繼續在酣睡。

  清晨睜開眼睛的時候,穆颯整個人感覺好了很多,就是頭還有些暈乎乎的,宋域遞來一杯熱騰騰的感冒沖劑,穆颯接過後喝下去,整個鼻腔都通暢了,前額和脖頸處浮現一層薄汗,宋域低頭觀察她:「睡了一覺,感覺舒服了點?」

  「嗯。」穆颯點頭,將空了的杯子放在床櫃上,「我現在肚子好餓。」

  「我將早點拿上來。」宋域拿起杯子,轉身起步。

  「宋域。」她喊住了他。

  「嗯?」

  穆颯雙手擱在屈起的雙膝上,兩隻熱乎乎的腳丫子並在一塊,清亮的眼眸裡是窗外明媚的春光,白皙的臉頰上微紅的一片,她認真地看宋域,然後說:「你真好。」

  宋域沉吟了一會後問:「那我算是過了觀察期?」

  「等我吃了早餐再說。」她哼了哼。

  --

  春天的時候,陸西瑤堂姐陸東哲的飾品店在城西的分店隆重開張,陸西瑤帶穆颯去捧場。

  這回,穆颯看中了一串男士佛珠手串,經陸東哲的同意,拿起來摸了摸,佛珠上淡淡的香草味傳入鼻尖,細膩婉轉,甘涼鑽透。

  「這個佛珠看起來很特別?」穆颯反問。

  陸東哲耐心解釋:「這是印尼加里曼丹島原產的野生沉香,油線漂亮,油脂厚重,味道也好聞,是極品老料。每顆直徑5mm,一共108顆。」

  穆颯一邊觀賞,一邊想著這手串如果戴在宋域手上會是什麼樣子。

  「沉香有行氣止痛,溫中止嘔的作用,還能活血,降氣。」陸東哲微笑,聲音不急不躁,「佛珠可以保平安,避災消難。」

  穆颯考慮了一會,準備買下。

  「你如果需要的話我會盡快給你做一串的。」陸東哲說,「這串是非賣品。」

  「是這樣啊。」穆颯有些失望,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和這條手串特別有緣似的,剛觸及的時候,整顆心特別安定,她當下就想要了,買回去送給宋域。

  不過陸東哲這麼說了,她也不能強求,點了點頭,答應她半個月後來取貨。

  陸西瑤打趣她:「你是買回家送給你老公的吧?」

  穆颯大方承認。

  「你可真大方,這手串比你一身的行頭都貴十倍不止。」

  「意義不同啊,這個可以庇佑他平安,無禍無災,多貴都值得。」穆颯說。

  「你還真信這個啊?」陸西瑤湊過來,小聲地問,她不好意思在堂姐面前說敗興話。

  「我信啊。」穆颯笑著看她,「信則靈。美好的東西為什麼不去相信?」

  結果,她們兩人在店裡淘了些小玩意,開心地告辭,陸東哲親自送她們出門。

  不遠處的綠蔭道上停著一輛純黑色的加長款轎車,車牌號不動聲色地透著位高權重。陸東哲的目光一滯,看見車裡那個坐姿筆挺,神態軒昂,氣質沉靜的熟人,他坐在那裡等人,目光至始至終看著左前方。直到有個穿奶白色,圓領羊絨連衣裙的女孩步履款款而來,前頭的司機親自下車,為她開車門,她輕巧地鑽進了車後座,坐下後,將頭依在男人的肩膀上。

  陸東哲就站在原地看了他們近一分鐘的時間,然後轉身回店舖,移開玻璃窗,取出剛才穆颯觀賞過的那條佛珠手串,大拇指輕撥,雅緻香韻的佛珠從指間滑過,像是那長久的歲月不經意間在手掌心裡流轉。

  陸東哲晃神了許久,垂下眼眸,停止撥動,將手串放回原處,然後打了個電話給穆颯。

  「如果你真心喜歡這條手串,我賣給你。」陸東哲笑著說,「不用趕回來,等明後天找個時間來拿吧。」

  穆颯買回了沉香手串,親自戴在宋域手上。宋域破天荒地問了句,這個東西要多少錢,穆颯隨便編了個價格,她才不會說實話,這條手串花光了她近三個月的積蓄。

  「好看嗎?」穆颯問。

  「嗯,不錯。」他說。

  「我只要求你在開車的時候戴著。」穆颯笑說,「這個可以保佑你平安,幫你避災消禍。」

  他將她抱到腿上,低頭啄了一口她的鼻尖:「那你想要什麼?」

  「又不是以物換物,我不要你給我什麼,你就老實地戴著就好了,不許嫌麻煩。」穆颯叮囑。

  他雙眸凝聚,看著她一臉誠懇的模樣,緩緩地勾了勾唇:「好,我戴著。」

  宋域公司的情侶遊戲正式上市前的一晚,穆颯竟然比宋域還緊張,一整夜睡眠很淺,相反,宋域睡得很安穩。甚至這些日子,宋域心理負擔越來越輕,狀態很好,吃得好睡得好,站在體重秤上,穆颯發現他還重了兩斤,他淡定表示,這些天食慾不錯,吃的有些多了,週末應該去打一場球。

  吃完早餐,宋域看了看時間,提議:「我先送你去上班,再去公司。」

  「來得及嗎?」穆颯反問。

  「完全來得及。」

  另一邊,負責遊戲市場營銷這塊的虞燃也在不到六點的時候起床了,起身的時候,莊非予閉著眼睛,懶懶地拉住她的手臂:「還早,再睡會。」

  「不,今天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必須第一個趕到公司。」虞燃的態度很堅定。

  莊非予看著她一臉準備出征的模樣,握緊了她的手,拿到自己的唇邊,輕輕地親了一下。

  虞燃洗漱完畢,匆匆吃好早餐,回房化妝,換衣服,整理頭髮,等全部收拾好後,下樓站在莊非予面前,輕輕展了展雙臂,語調輕快:「我這個樣子,還行嗎?」

  正疊腿看報的莊非予放下早報,起身,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認真地觀察,淡淡地說:「唇色不夠濃。」

  「是嗎?我再去補一補。」

  「我來。」他捧起她的臉,吻下去,竟狠狠地蹂躪了一番她柔軟嫵媚的唇,她推不開他的狂熱,只能生生受著。

  半分鐘後,他才鬆開她,看著她臉頰泛起紅暈,眼眸暈染濕意,唇如朱紅的模樣,點頭表示認可:「這樣好多了。」

  虞燃舉起手臂作勢要打他,被他及時握住手腕,輕輕貼了貼自己的臉頰,很認真地說:「任何人都會有壓力,但你不需要。虞燃,做不好就滾回家來,我養你,沒什麼可怕的。」

  虞燃的手腕輕輕一顫,垂下眼眸,想了想又抬眸,眼睛裡完全沒有了忐忑和緊張,完全的光彩照人,明媚不可萬物,反詰:「我,怎,麼,可,能,做,不,好?!」

  --

  宋域送穆颯到公司門口,穆颯下了車,朝他揮了揮手,然後輕快地跳上石階,宋域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手本能地探入口袋裡摸煙盒。

  穆颯突然停步,轉身,提聲大喊:「那個。」

  「什麼?」宋域笑著反問。

  「宋大神,我是你的粉絲,我永遠支持你!」

  她竟然大嗓門地喊了出來,和個十五六歲的狂熱追星族一樣。

  宋域微怔的時候,她已經急速轉身,落荒而逃。

  宋域推了推口袋裡的煙盒,站在車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的背影閃進旋轉門,然後低下頭,無奈地搖頭失笑,迅速拉開車門,回到駕駛座。

  餘光看見副駕駛座上有一張紙條,他取過,打開一看。

  是她寫的字,字體纖細乾淨,和她的人一樣。

  ————下接書版手打內容————

  工整地摘抄了那段他最喜歡的序言,不過在順序上做了調整:

  「時之凶者也,時之聖者也,此亦大惑之年,此亦篤信之年,此亦絕念之窮冬,此亦多麗之陽春,人或一事無成,人或萬物具備,我輩其黃泉永墜,我輩其青雲直上。」

  他凝眸看了一會,然後將字條對折,再對折,放進西服的口袋裡。

  其實她多慮了,他沒那麼渴望贏,也沒那麼害怕失敗,即使他體會過在低處的絕望。

  他三十年的人生經歷過很多,高處的時候被人追捧,低處的時候被人嘲諷,那種落差他很真實地體驗過。但如果經歷那些之後,只得出一個「我必須贏回來,讓那些看輕我的人瞧瞧」的結論,那他無疑是失敗的。

  漫長的監獄生活讓他明白一個道理,這個世界不是公平的,但也不會是永遠不公平的,善惡一念間,老天會讓所有人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那些背叛過他,給他帶來傷害的人,他再沒必要將情緒浪費在他們身上。因為他們早有了結局,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餘生,他只會為自己活。

  贏得燦爛,輸得也燦爛。

  再無所俱。

  因為自信,也因為那些勝利、名譽和輝煌,對現在的他來說並不是那麼重要,所以他沒有恐懼。他保證對自己能掌控的一切盡善盡美,至於結果是輸是贏,他不那麼熱衷。

  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突然意識到,原來她對他的感情比他期待的深刻太多。

  剛才她侷促地對他喊話的瞬間,他怔住了,不是驚訝她的所言所行,而是驚訝自己那一刻,心就那麼自然而然,急促地動了一下。

  從沒有人能那麼輕易叩動他那裡。

  那是什麼感覺,不好形容。

  總之,是猝不及防、匪夷所思、微妙的化學反應,amazing……總之,是非常難得的感覺。

  對他來說,百年一遇。

  他竟然狠狠地動心了,像是和尚第一次下山遇到絕世美女一樣,心底升騰起一種特別幼稚的衝動。

  這樣想著,他不禁凝神。

  堵車的時候,他拿出電話撥了她的號碼,她正在悠悠地喝咖啡,接電話的聲音很放鬆。

  「颯颯。」

  「嗯?」

  「看見你寫的東西了,很喜歡,謝謝。」他的目光落在擋風玻璃後的那串佛珠上,「還有,我從來不信命,但我信你。」

  電話那頭靜默了很久,才反應了一個字:「啊?」

  「不懂?」他低笑了一聲,隨即收斂了笑意,「別說話,安靜地陪我一會。」

  電話那頭的她沒說一個字,只剩下輕柔的呼吸聲。

  他開著手機,轉頭看向窗外。

  窗外是早春時節,清露晨流,新桐初引,這樣的時刻讓所有目睹風景的人感到歡喜,漸而有一種強烈的錯覺,好像生活一直是如此明亮、澄淨,從不會出現任何陰霾。

  多麗之陽春,一切恰好。

  還有一個事情他騙了她,他十八歲生日的時候許過一個願望,普通而俗氣,和大部分十八歲的男生一樣,他想做好自己的事情,實現熱血的夢想,以及,永遠有一個好姑娘陪在身邊,不離不棄。

  現在三十而立,他又莫名地回憶起那個俗氣的願望。

  好像誰說過,這個世間,唯有夢想和好姑娘不可辜負。

  一直是如此,真的是這樣。

  ——正文完——

  番外一西昌的星空

  2014的夏天,宋域陪穆颯回西昌看故居。

  西昌這座城市對穆颯而言有特殊的意義,她曾和母親程顥英同住在這裡近七年。

  當年,程顥英放棄婚姻,一心追逐事業和理想,以系統工程師的身份申請來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工作,並帶上了女兒穆颯,她們一同住在研究院分配的家屬樓裡。

  關於兒時的一切在穆颯腦海裡浮現:紅磚灰頂的家屬樓、邛海植物園的月季和三角梅、月亮灣上的黃葛樹、大街小巷的牛雜米粉……只有回到這裡,她才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忘記。

  下了飛機,他們前往預訂好的酒店,辦好人住手續,安置好隨身物品後,穆颯拉著宋域出去玩了。

  歲月變遷,這座城市和穆颯記憶中的模樣出入很大,此刻呈現在她面前的是不知名的建築物和含糊的路名,她沮喪地意識到自己對這座城市來說完全是一個陌生人。

  宋域漫不經心地翻看酒店贈送的地圖,「I' II show you the way 。」

  顯然,他反客為主了。

  作為一個睿智多謀的路路通,幾乎是沒費多少工夫,宋域就帶穆颯找到了她想念很久的陳記牛雜粉店,地址位於一條偏僻的小巷。

  擱滿酸菜和花椒的牛雜粉很誘人,一碗入肚,穆颯心滿意足。她告訴宋域,雖然牛雜粉的味道和兒時的有區別,但依舊很好吃。

  「隨著年齡的增長,人的味覺也會發生改變,要找到和兒時一模一樣的味道是不可能的。」宋域優雅地持勺舀了舀碗裡的湯汁。

  穆颯輕嘆:「怎麼辦?我有點失望,這裡的一切和我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那會沒有這麼多高樓大廈,那會街道兩旁都是蒼翠的綠樹,路邊還有大片金黃色的油菜花呢,空氣也比現在好得多。」

  宋域放下勺子,拿起紙巾擦了擦手指,「都過去那麼多年了,變化肯定是翻天覆地的,不過也總有一些東西是被保留下來的。」

  「也對。」穆颯若有所思。至少她回到這座城市,有關母親的回憶就接踵而至,她能體會到這座氣質有點「硬」的城市暗藏的溫情。

  《城市記憶》裡稱城市和人一樣,都有記憶,從胚胎、童年、青年到現在的成熟華美,城市機體承載了物質和非物質的遺產。因此在一座城市待過很長一段時間,離開後再回來,即使會有短暫的陌生,但慢慢地,屬於你和它共通的感情會從心底蔓延上來,是一份獨特、不可替代的親暱。

  下午他們一起去了邛海。

  邛海很寧靜,有專門的自行車道,他們花了三十五元租了一輛自行車,宋域騎車,穆颯坐在後面,懶懶地靠在他後背。

  街道兩邊是棕櫚和梧桐,隨著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風掠過穆颯的耳畔,她沿路觀賞古寺、漁村、農舍、碧波微蕩的湖水、倒映在湖面的斑斕陽光,心情愉悅又平靜。

  直到路過一個碼頭,看見湖水邊的亭子上有海鷗,穆颯開心地叫了出來,宋域緩緩剎車,她跳下來,「我們餵海鷗去。」

  碼頭邊的遊客不少,都在看海鷗,有個中年婦人在賣一小包一小包的餅千,穆颯買了兩包,掰成碎塊,不輕不重地扔向湖中,幾隻海鷗立刻俯衝下來搶食,激起一串又一串的白浪。

  平靜下來後,湖面又呈現原有的頗色,藍中帶一點綠,靜謐又悠遠,唯有陽光直射的地方暈開斑斕的彩光。

  穆颯丟完最後一塊餅乾,站在原地欣賞遠景,宋域來到她身後,從後抱住她,「小時候來過這裡?」

  「對,那會這裡有船,我和媽媽還坐船到對岸去,一路上也有海鷗。我看到海鷗就很興奮,站起來朝它們嚷嚷,有一次太激動沒站穩,差點掉下船去。」

  「我可以想像你那會的模樣。」宋域分析,「白白瘦瘦的,紮著兩條衝天辮,頭上戴著一朵花,穿著粉色圓點的連衣裙和黑色的公主鞋,總體來說就是個臭美的小姑娘,我猜得對不對?」

  穆颯笑了,「你偷翻過我的相冊了吧。」

  「沒有,我猜的。」

  「撒謊,你一定偷偷翻過那本相冊了。」

  「嗯,沒有,我是猜的。」

  「你幹嗎撒謊啊?」穆颯用手肘輕輕撞了撞他的胸膛,「撒謊的男生最不可愛了。」

  宋域輕笑,將她抱得緊了一些,「就算我沒偷翻相冊,也能猜到你當時的小模樣,天真爛漫得一塌糊塗。」

  「那時候很小嘛,就愛那麼打扮,穿粉嫩的裙子,有蕾絲邊的襪子,將辮子扎得老高,肩膀上還要挎一隻小包,覺得自己是中國的秀蘭 ? 鄧波兒。」她說,「的確是天真爛漫得一塌糊塗,還相信聖誕老人是真的呢,誰和我說是假的我就朝誰哭。」

  「你現在也一樣,天真爛漫得不可收拾。」

  「真的假的?」

  「永遠不會掩藏真實情緒,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喜歡看漫畫和動畫電影,喜歡收集便利商店的公仔鑰匙扣,大冬天吃冰激凌,生日的願望之一是世界和平,沒有戰爭。」宋域低頭,啄了啄她的後頸,目光輕而寵溺,「你敢說你不天真?」

  「如果有這樣一個心理年齡永遠停留在十八歲的老婆,你應該覺得很開心才對。」她揶揄他,「再說,你已經夠滄桑了,我不忍在你生命裡再添上一筆厚重的灰色。」

  他箍住她腰的手鬆開,分別握住她的兩隻手,慢慢與她十指緊扣,「我沒大你很多吧。」

  「我指的是心理。」她不屑,「你太狡猾、奸詐,有心計有城府,沒有童趣。」

  「怎麼樣才算得上是有童趣?」他認真地思考。

  「如果你肯配合我穿喜羊羊的情侶T恤。」

  「恕我不能苟同你的幼稚品位。」

  「你也不將通訊錄上我的暱稱改得有愛一點。」

  「宋太太三個字言簡意賅,代表了一切。」

  「就不能改個萌一點的?」

  「我想想,譬如拙荊、內子、賤內、執帚之類?」

  「我說的是寶貝、哈尼和心肝!」

  「你明知道我不喜歡浮誇的東西。」

  「……」算了,她投降,「你繼續你的滄桑大叔,我繼續我的天真爛漫。」

  「求同存異?」

  「我看很難,我們的契合度太低。」她打擊他。

  他略做思考後,從容回應:「宋太太,別忘記,我們在某件事上契合度一直很高,過程偷悅,淋漓盡致,結果意猶未盡,令人回味無窮。」

  「……」她知道他又開始一本正經地耍流氓了。

  兩人在碼頭逗留了很久才離開,繼續騎車前進,一路經過好幾個有名的景點,穆颯拍了一堆的照片。

  傍晚,他們坐船到月亮灣吃燒烤。

  老闆娘一手持著一排竹籤,一手執扇,對著鐵皮爐扇,神情慵懶,動作麻利,過了十多分鐘,將烤好的蝦、貝殼、魚片、魚泡、牛筋、小腸、貝殼齊齊端上來,穆颯食慾大開。

  還有邛海有名的醉蝦,盛放在一個加蓋的大瓷碗裡,隔著蓋子可以聽到裡而啪嗒的動靜,掀開蓋子後發現新鮮的小蝦還在蹦躂。這裡的蝦是用好的黃酒醉的,加上辣椒、花椒、醬油、蔥姜蒜後很入味,蝦雖然小,但一口一個吃得很過癮。

  老闆娘一邊燒烤,一邊看著他們吃,慢慢解釋:「醉蝦用黃酒醉是最好的,如果用便宜的白酒,蝦頭會發黑,身子也會軟趴趴的,沒彈性。」

  穆颯夾起一隻醉蝦,借燈光看了看,蝦身透明,可謂『玉體橫陳,肌如凝脂」,的確誘人。

  兩人伴著海風,悠閒地吃著燒烤,嗅著炭火味和誘人的黃酒味,通體舒暢。

  老闆娘還贈送了一份水果,有西瓜、櫻桃和石榴,穆颯一邊吃一邊看海上的月亮。

  海上的月亮是最美麗的,皎潔的月光溫暖了冰冷的海水,生出無限的溫柔。

  她吃了不少醉蝦,有些暈乎乎的,不免犯困,回碼頭的路是宋域背她走的。她趴在他後背,側頭看一直跟著他們的月亮,哼起了歌:「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

  宋域戲謔:「醉得不輕啊,荒腔走板的。」

  穆颯收了口,雙手摟住他的脖子,低聲說:「我好想媽媽,心裡難受。有時侯覺得命運特別不公平,為什麼要那麼早地帶走她……如果她還在,還能看見我做新娘的樣子。」

  「我想她已經看見了。」宋域說,「她一直在某個地方,陪著你,見證你生命的每一個時刻。」

  她目光一黯,鼻子酸酸的,眼眶紅了起來,眼淚忍不住掉下來。

  「她在世的時候一直致力於自己喜歡的事業,沒有辜負自己的每一天,她的生命誠實、精彩,甚至比很多活到百歲的人要有價值。」他聲音平靜,態度成熟,「颯颯,我們每個人都有離開的那天,這是誰也無法逃脫的。和這個世界有緣的人離開得晚一些,和這個世界不怎麼有緣的人離開得早一些,這都是平常事。」

  「我知道。」她說,「媽媽走後,我一直勸自己要堅強起來,活得更好,這樣她在天上也會感到欣慰。但很多時候我還是做不到,想到她就覺得難受,忍不住掉眼淚。」

  「想哭就哭出來,哭又不丟臉。」

  穆颯吸了吸鼻子,含糊道:「你說得輕巧,我從沒見你哭過。」

  宋域搖頭失笑,「我哭的時候你沒看見罷了。」

  「不會吧?我一直以為你是沒有淚腺的。」

  「人人都會哭,女人和男人都一樣。」他說,「哭只是一種情感宣洩的方式,不代表懦弱,從來不哭的人也不意味他很堅強。」

  穆颯聞言,垂下眼眸,依偎在他背上,安靜得如同開悟一樣,片刻後大聲哭出來。

  她哭得很盡興,以至於回到酒店房間後借光一看,眼睛腫得和桃子一樣,宋域讓她閉上眼睛,拿熱毛巾幫她敷眼睛。

  她乖乖地閉上眼睛,手點了點他的大腿,「對了,你說你也哭過,快告訴我具體情況。」

  「四歲的時候跑步跌了一跤。」

  穆颯有種被欺騙的錯覺,不甘心地問:「除了四歲那次呢?」

  他拿開毛巾,修長的手指輕撫她的眼眶,「好像沒有了。」

  穆颯徹底羞惱了。早知道是這樣,她決不會在他面前哭得那麼狠狽,現在眼睛都腫得張不開。

  他低笑,屈起指關節敲了敲她的額頭,「惱什麼呢,在我面前還刻意強調自尊?」

  穆颯拉過被子蓋起自己的臉,拒絕和他面對面。

  「會悶壞的。」他試著將她的被子拉下來,她死活不肯,他試了幾次才拉下來。

  她氣喘吁吁道:「你出事剛進去的那會也沒哭過?我不信。」

  他垂眸,安靜地幫她掖被子,想了想說:「真沒有騙你,人部分人在絕望的時候不會掉眼淚,只會腦袋放空,什麼抓不到。」

  她凝眸看著他英挺的眉目,慢慢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幸好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有你,你也有我。」

  「對,現在有了你,不會再有那些不幸。」

  「嗯。」她點頭,突然想起了什麼,快樂地提議:「我們明晚去滬山上看星星吧,那裡的星空特別漂亮。」

  「好。」他拉下她的手,放回被窩,「現在好好睡一覺。」

  穆颯做了一個夢,夢很甜美,都是她和媽媽的生活片段:她們一起划船,看海鷗翩翩掠過湖面,泛起漂亮的漣漪;她們去動物園看熊貓和孔雀,她臭美地拉起裙襬和孔雀比美;她們一起爬山看星星,媽媽一點點地告訴她什麼是星等、天際和天赤道;她們一起走街串巷,吃鮮美濃郁的牛雜米粉和香嫩可口的馬蹄酥……

  媽媽工作很忙,但從不忽視她的成長,工作之外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她身上,媽媽永遠是激情澎湃、笑聲爽朗、積極樂觀的,媽媽是她的親人、偶像和精神動力。

  也是她此生唯一的回憶。

  如同以往的無數個夜晚,媽媽會溫柔地出現在她的夢裡,今晚也不例外。

  只要她有思念,媽媽就會出現,即使在夢裡,即使她也清楚自己正在做夢,也沒有關係,因為這樣親近的感覺是真實的。

  她的笑紋、黑框眼鏡、classic的白襯衣,柔軟的、沾著陽光氣息的長髮,纖細、有薄繭的手指,一切都真實無誤。

  宋域說得沒有錯,媽媽從未離開過她。

  她眼眶濕熱,抿了抿唇,隨著夢境的深人,輕握他的手微顫。他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安靜地將她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慢慢和她五指相扣。

  隔天晚上,宋域和穆颯登上滬山觀星。

  西昌的星空乾淨、漂亮,像是無數顆碎鑽鑲嵌在一塊深藍色、細軟的絨布上,讓人心動。

  穆颯對宋域說小時候媽媽帶她來這裡看星星,教她辨認出第一個星座,觀察第一個星河,甚至是捕捉第一顆飛過頭頂的人造衛星,那些美妙、深刻的經歷,至今都記得很清楚。

  「媽媽很喜歡星空,她說最初想來西昌工作就是看到雜誌上的一幅圖片,拍攝的是西昌的星空,特別美麗,她一見鍾情了。」穆颯對宋域說,「很多人說她是個奇怪的女人,不要家庭,不管老公,甚至不理會紅塵俗世,追逐一個別人覺得沒有實用價值的信仰,太痴狂了。他們笑她罵她,她都坦然處之,依舊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願走出去,她從沒妥協過。」

  宋域拉著她坐下,「她值得敬佩,因為她只為自己活過。」

  穆颯伸手觸摸遙遠的星空,微微瞇起眼睛,「她最喜歡這片星空,每晚都會佇立在窗前,拿望遠鏡看,一直看,痴迷地看。我問她為什麼那麼喜歡看星星,她很認真地告訴我,因為它深邃、遼闊,代表了知識、真理和正義,因為它可以是瞬間即逝,也可以是亙古不朽。」

  「也因為它讓我們感到敬畏,有了敬畏才會有智慧和創造。」他加了一句。

  穆颯點頭,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我好像越來越理解她了。其實她追求的是很簡單的東西,一輩子沒有改變,一直盡心盡力,她的想法很純粹。」

  「一輩子只用心做好一件事情很不容易。」他側頭,以額抵額,「這已經是最高成就。」

  她對視他的眼眸,頭頂漫天繁星中有一顆悄然落在他的瞳孔裡。

  而這一顆星星是屬於她一個人的。

  番外二 有一天,寶寶啊

  多虧了宋先生在西昌那幾晚的激情澎湃,穆颯懷孕了。

  升為準爸爸的宋先生淡定地翻看《育兒寶典》,表示這一切對他而言完全沒有難度,他寫了一堆懷孕事項,貼在客廳沙發後的牆上,和莫奈的油畫排列在一起。

  首先,他戒菸戒酒,保證穆颯和肚子裡的寶寶有一個自然建康的環境。雖然信誓旦旦,但三個月後,穆颯發現他書房的抽屜裡有一包拆封的煙,數了數,只有十八支,少了兩支,她大怒,立刻找他對質。他表示這是偶爾為之,為了找設計的靈感,而且抽菸的地點是在後院,晚上風大花香,煙霧很快消了,完全不影響屋子裡的空氣。

  坦承錯誤後,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說了句:「好了,以後我不會再抽菸了。」

  穆颯半信半疑。

  其次,他需要配合穆颯的胃口,變出豐富多彩的菜色,只要她想吃的,他一定雙手奉上。城東的肉夾摸、城西的一品煲湯、城南的杏仁酥、城北的冬瓜茶,每時每刻,山遙路遠,他都不負她的期望,開車馳騁而去,買回來時東西都是熱乎乎的。

  穆颯吃得開心,表示很滿意,肚子越來越圓,宋域卻瘦了兩公斤。

  常常,她就躺在臥室的貴妃椅上,他坐在邊上,餵她吃葡萄,親自剝了皮,將晶瑩剔透的果肉送到她嘴邊,等她吃完,再攤開手掌,接過她吐出的籽,扔到一邊,再剝第二顆。她吃著吃著就犯困,打起了盹,他擦乾淨手後將越來越渾圓的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親一親她的額頭。

  再者是愛撫,懷孕後的穆颯時不時腰酸背疼,每晚臨睡之前,宋域親自幫她按摩腰背和小腿。他的手法很好,不輕不重,不緩不急,她在他溫暖的大掌安撫下,心情變得平和,身體也滿足。按摩結束後,在慢音樂中,他輕輕愛撫她的肚子,目光溫柔而篤定,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巨大的金元寶。她覺得很不可思議,很不像他平常的作風……

  隨著穆颯進人懷孕中期,肚子越來越大,宋域成了三陪,陪她產檢、聽課、散步。

  健康檢查的時候,看見超聲波上寶寶動來動去,兩夫妻感覺不太一樣,穆颯很興奮,宋域則覺得有些困惑。也許是隔了一個肚子的關係,他始終有點難以相信,這黑乎乎、朦朦朧朧的一團是自己的孩子?

  好像有點陌生。

  當然,他不會將實話說出來,以免穆颯生氣。

  但聽到胎兒心跳的時候,他忍不住一笑,「小傢伙心跳得夠快的。」

  穆颯摸著肚子,笑得很溫柔,「希望他一直健健康康的。」

  雖然懷孕後的驚喜很多,但對女人而言,這依舊是一件辛苦的事情。

  當穆颯對著鏡子,瞅著鼻子和顴骨上的斑點、浮腫的臉頰、手臂和腰上的贅肉,自信心一瀉千里:這麼醜的女人,還有顏面存活下去?

  發出一聲嘆息的時候,宋域悄然來到她身後,雙手環住她的「粗腰」,目光含笑,「今天狀態不錯。」

  穆颯聽到這句話立刻皺眉。自從懷孕後,只要她比昨天胖了點,他都會稱讚她狀態不錯,起初她認定這是稱讚,越到後期越覺得這是揶揄。

  「我是不是越來越胖了?」

  宋域點頭,淡淡地嗯了一聲,手已經流連在她的「粗腰」上。

  「臉上的斑點也越來越多了?」

  宋域依舊嗯了一聲。

  「頭髮也越來越油膩了?」

  宋域繼續嗯。

  「整體來說,越來越醜了?」語氣變得陰沉。

  宋域收回了嗯字,認真地看著鏡子,認真地說:「我倒覺得越來越漂亮了。」

  「……」穆颯回頭瞪他,「你的眼神太平靜了,是撒謊的眼神。」

  宋域笑了,下巴輕輕擱在她肩膀上,想了想說:「漂亮不只是外表,更多的時候是一種味道,只有膚淺的男人才會一直盯著臉看,有品位的男人看重內在。」

  「那我現在是什麼味道呢?」

  「芬芳的孕味?」他側頭,輕輕親了親她的額頭。

  穆颯輕輕吸了口氣,又輕輕吐出,釋然地笑了。好吧,明知道他在撒謊、但看在他用心恭維的分上,算了。

  她已經認了這個事實,自己會越來越胖,胖到低頭看不見自己的腳趾,胖到可以穿他的T恤和內褲,胖到他再也抱不動她。

  「我是說真的,沒有哄你,颯颯,你現在比以前漂亮多了。」他掰過她的肩膀,凝視著她的眼睛,慢慢低下頭親吻她的唇,一點點地深人。

  很標準的法式熱吻,像是一支強心劑,讓肥胖的孕婦瞬間恢復了自信心。

  除了讚美和鼓勵之外,宋域為穆颯買了好幾套孕婦裝,讓她的心情時刻靚靚的。她看不見自己的鞋子,他彎下腰幫她繫好鞋帶,打一個好看的蝴蝶結。

  每天散步的時候,他們談得最多的就是寶寶,關於寶寶是男是女,寶寶取什麼名字,寶寶的成長,寶寶的教育等等。同行散步的路人看見他們都會投來一個好奇的目光和一個善意的笑容,偶爾自來熟地問一句:「幾個月的寶寶了?」平素不愛搭理陌生人的宋域破天荒地回答:「已經六個月了。」

  甚至遇到推著嬰兒車出來散步的夫妻,他會主動上前看看車裡的寶寶,再和對方父親交流一下帶寶寶的經驗。

  穆颯看見他彎下腰,伸出一根修長的手逗著嬰兒車裡的寶寶玩,心裡頓時柔柔的、暖暖的。

  他對別人的孩子都如此耐心,對自己的寶寶應該更溫柔、更有愛吧。

  回去的路上,她挽著他的手臂,笑著問:「你真的很想要一個女孩?」

  自從懷孕後,他就篤定她肚子裡的是女寶寶,問他根據是什麼,他說是屬於男人的預感。

  「嗯,女孩子漂亮又乖巧。」

  「如果是個男孩呢?」

  「男孩的可能性不大。」他說。

  「萬一是個男孩呢,你會不會很失望?」

  「失望?」他抬頭看了看夕陽,像是深思熟慮一般,語氣沉肅,「但我還是覺得是個女孩。」

  「……」穆如咳了咳,「幹嗎偏心女孩啊?男女平等,沒有區別。」

  「男孩調皮搗蛋,令人頭疼。」

  「每個男孩性格不一樣,也許是安靜靦腆呢?」

  「安靜靦腆?概率不高。」

  「為什麼?」

  「你問我媽我小時候是怎麼樣的,你就清楚了。」

  「……」

  這天晚上,穆颯做了一個夢。她夢到自己入院生產,護士抱著一個胖乎乎的男嬰給她看,五官和宋域小時候一模一樣,她滿足地笑了出來。直到天亮,睜開眼睛,這個美好的、意猶未盡的夢還盤桓在腦海裡揮之不去,她就躺在床上,傻乎乎地笑了很久。

  宋域俯身下來,雙臂撐在她左右,低聲溫柔地問:「你在笑什麼?」

  「我夢見……」穆颯說了一半噤聲。

  「夢見什麼?」

  穆颯趕緊搖頭。

  他對她笑得迷人,抬起手臂,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描摹她的唇,「不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春綺夢?」

  「才不是!」穆颯說,「我是夢到自己生了個男寶寶。」

  他聞言收斂笑意,一字一字地糾正她,「夢是相反的,所以我們的寶寶性別是女。」

  穆颯嘆氣,不和這位重女輕男的準爸爸爭執了。其實她無所謂生男生女,看宋域對女孩如此執著,心也開始偏了,如果是女孩,他一定會很興奮吧。

  四個月後,穆颯剖腹產,生下一個九斤重的大胖小子。

  當護士將胖乎乎的寶寶遞給宋域,他淡定地接過,淡定地掃了一眼懷裡的孩子,淡定地抬眸看著天花板,終於明白「事與願違」是什麼感覺。

  未給他失望的時間,寶寶洪亮的哭聲震過他的耳膜,他一征,低頭看了一眼那未張開的五官、濕漉漉的頭髮、紅紅的臉蛋、完全如四不像的動物一般的兒子,心微妙地一動,輕輕晃了晃手臂,很是疑惑,「為什麼哭?哪裡不舒服?」

  生產後的穆颯很虛弱,她像是睡了一個世紀,待睜開眼睛後,轉了轉頭,看見坐在一邊、正握著她的手的宋域。

  「寶寶好嗎?」

  「他很健康,哭聲是所有寶寶中最洪亮的。」

  穆颯疲倦地一笑,點了點頭,「那就好。」

  窗外的陽光投射進來,和她眼眸泛出的母愛光輝融合在一起,他感覺很奇妙,雖然她頭髮亂亂的,臉龐浮腫,膚色蒼白,但他覺得她很漂亮,漂亮得令他心動。

  「別看了。」她笑著轉回頭去,「我現在醜得不成人樣。」

  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貼過去親吻她的額頭,「誰說的?明明漂亮得不行。」

  「我感謝你啊,說謊都這麼真誠。」

  他的吻溫柔、細緻又篤定,沿著她的眉心一直往下,最終貼在她的唇上。

  她瞇了瞇眼睛,慢慢感覺這個吻不是敷衍的,他的確是在動情地吻她。

  「……我臉上很髒,先洗個臉再親吧?」她含糊道。

  「沒必要。」他徹底封住了她的唇,吞沒她的抗議。

  Kisss (多出來的s是小舌頭)結束後,她問他當得知是個男孩是不是很失望。

  「有點。」他一根根地把玩她的手指,「不過看在他媽媽的分上,我會努力喜歡他的。」

  「有你這麼說話的嗎?自己的孩子還要努力喜歡?」

  「說實話,我現在對他的感覺不夠深刻。」他說,「甚至剛才抱他,看著他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還在懷疑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孩子。」

  她安靜地聽他說實話。

  「我是不是很渾蛋?」他笑。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過我保證,我會喜歡他的,因為他是我們之間最珍貴的禮物。我會照顧他,培養他,盡心盡力,做一個合格的父親。」他語速緩慢,每一個字都鏗鏘有力,傳遞出心安的力道,「我保證我會做到。」

  「我相信。」她輕輕地說。

  「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想要一個女孩,而不是男孩?」

  「因為男孩很調皮?」

  「那是藉口,真正的原因是,我想我會吃這小子的酷。」

  穆颯撲哧笑出來,伸手點了點他的額頭,「都當爸爸的人了,還有這麼幼稚的想法。」

  番外三 宋家父子之爸爸去哪兒

  自從有了兒子宋糯糯後,宋域的人生開始「不得清靜」,鑑於他工作很忙,照顧寶寶的大任落在穆颯的身上。常常宋域回到家,換下衣服,洗好手上樓來到嬰兒床邊,咬著奶嘴的宋糯糯瞪了眼睛,陌生警惕地看著他。等他彎下腰,伸出一根手指逗寶寶時,宋糯糯一征,立刻吐掉奶嘴,扭臉大哭。

  很顯然,宋糯糯不太親近爸爸,對此,穆颯批評宋域:「你對他的愛撫太少了,對他來說,你和一個陌生人沒有區別。」

  宋域微笑,神情有些訕訕,「最近工作比較多,等閒下來後我好好陪他玩。」

  穆颯輕嘆:「工作很重要,寶寶就不重要了?他現在都認不出你,你不覺得這事有點嚴重?」

  當晚,宋域在書房裡反省,順手拿過一本《育兒心理學》翻閱,無意中看見裡面的一段:

  「2歲以前是孩子安全感建立的關鍵時期,這一時期孩子通過對外界信息的收集判斷個人的存在價值,以及他是否可以相信自己和他人。如果他和父母交流的過程中,父母不斷確認『你是可愛的,有價值的』,他會接收這個信息,明白自己是可愛的,有價值的;孩子對愛的確認以及安全感都來自父母雙方,如果孩子的愛的確認只從母親那裡獲取,那他的安全感建立很準完全,因此孩子在2歲以前,同樣需要父親的關注和積極的參與養育。

  「再者,男人的個性中有比較多的政於冒險和探索外界的勇氣、信心,女人則比較溫和、保守,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整日和母親待在一起,鮮少有父子/父女互動的孩子,個性比較敏感,適應外界的能力較弱。」

  ……

  宋域合上書,認真地沉思起來。

  隔天一大早,宋域洗手後,親自沖好奶粉餵宋糯糯喝奶,欲先混個臉熟。但宋糯糯對他的親近有些不適,被他抱起來的時候覺得很不舒服,皺了皺小臉後就哭了出來。宋域有些猝不及防,只好先放下奶瓶,輕輕抱著宋糯糯哄了一會,等宋糯糯平靜下來,才拿起奶瓶,對準宋糯糯的小嘴。

  宋糯糯喝奶速度很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爸爸」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奶瓶見底後,宋糯糯鬆開嘴巴,宋域正要誇他乖,他嘴裡咕嚕一下,和金魚吐泡泡一樣,打了奶隔,將奶汁吐在宋域的手背上。宋域輕輕皺了皺眉,低聲道:「怎麼都吐出來了?」

  宋糯糯一怔,隨即又號陶大哭。

  哭聲引來了穆颯,她從宋域手上接過寶寶,溫柔地哄,等寶寶不哭了,才將他放回嬰兒床上,轉身對宋域說:「你餵他喝奶不能太急,他喝得太用力,吞了大多的空氣就會吐奶。」

  宋域有些無奈,視線落在宋糯糯的臉上。宋糯糯扭過臉,不理他。

  素來英明偉岸的宋先生突然頓悟了,自己作為父親,任重道遠。

  宋糯糯一歲半的時候,穆颯去鄰市出差,為期兩天,家裡只刺下宋域和阿姨帶宋懦糯。

  早晨,宋域上班前,宋糯糯在阿姨的懷裡哭得很凶,手臂揮來揮去地抗議爸爸和媽媽都丟下自己不管。

  宋域驚訝他頭一回哭得這麼凶,立刻走過去,從阿姨體裡抱過他,準備哄一哄再走,誰知宋糯糯到了爸爸懷裡就死纏著不肯下來,每當宋域要將他還給阿姨,他的哭聲洪亮,幾乎要掀翻天花板……一次又一次後,宋域妥協了,讓阿姨收拾好宋糯糯的東西,他一手拎著嬰兒包,一手扛著宋糯糯,出門了。

  宋糯糯趴在爸爸的肩膀上,轉了轉眼睛,破涕為笑。

  這一天,宋域公司的工作人員都覺得有些不對勁,隱隱約約聽到有嬰兒的笑聲,他們循聲摸去,意外地察覺,嬰兒的笑聲好像是從大Boss的辦公室傳來……

  趁著喝咖啡吃點心的間隙,秘書艾米偷偷貼近大Boss的辦公室,不負眾望地從虛掩的門縫裡窺視到了真相。

  英明、睿智偉岸的宋總坐在大班桌後面,一邊逐字審核協議書:「Strategic investment agreement……」,一邊冷聲警告懷裡扭個不停的宋糯糯,「不許扭動,不許發出聲音,不許將奶嘴吐出來,不許用手摸任何有字的紙張。」

  宋糯糯正玩得很樂,猛不丁聽到爸爸的嚴厲警告,小身子顫了顫,抬起圓圓的腦袋和爸爸對望,十秒鐘後,宋域發現腿上一片熱乎乎的,立刻抬起宋糯糯一看,他竟然尿了出來。

  早晨走得急,忘了給他穿尿布兜了。

  宋域的太陽穴隱隱一跳,認真嚴肅地看著宋糯糯的一臉懵懂,心想:他已經鬧騰了一個上午了,是時候該給他一點教訓了,所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趁爸爸神遊的時候,宋糯糯扭過頭,伸出胖乎乎、髒兮兮的手,狠狠地按在桌子上的一張公文紙上,然後歡呼了一聲。

  歌區:「……」

  宋糯糯不知道危險正近,還笑得天真無邪,直到感覺自己被提起,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挨了兩下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備感委屈,扁了扁嘴巴後,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

  正躲在門口窺視的艾米被哭聲嚇得後退了一步,手裡的咖啡一晃,灑了出來,心想:太凶殘了,虎毒不食子,這麼小這麼可愛的寶貝,大Boss竟然下得了手,太沒人性了!

  宋域被哭聲吵得心煩,停下手頭的工作,將宋糯糯抱起來走到裡間的休息室,放在沙發上,打開一邊的嬰兒包,拿出柔軟的毛巾為他擦乾小屁股,再換上新的尿布兜。這期間,宋糯糯的哭聲一刻未停,夾雜委屈和不甘。宋域沒辦法,只好抱他起來放在自己大腿上,捏了捏他的小手,「好了,是爸爸的錯,爸爸不該輕易發脾氣打你。」

  宋糯懦還是哭。

  「以後不會再打你,也不會對你發脾氣。」

  宋糯糯哭聲減輕。

  宋域摸了摸他的腦袋,又從嬰兒包裡拿出一個兔子玩偶,塞在他手上,他果然停止了哭聲,專心地撥弄兔子的耳朵。

  中午的時候,宋域拿出嬰兒包裡的餐盒,將阿姨準備的魚茸鮮奶蒸豆腐和雞肉南瓜泥熱了熱,一口一口地餵宋糯糯吃。

  宋糯糯吃得很開心,手舞足蹈的,等全部落肚後,心滿意足地打起了磕睡。

  宋域卻看著一桌子的狼藉……感覺頭疼。

  正要收拾,宋糯糯扭了扭頭,伸出手,喊著「爸爸抱抱」,宋域只好先抱起他,他舒舒服服地趴在爸爸的肩膀上,閉上眼睛開始午睡。

  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照在宋糯糯的頭髮上,宋域垂眸看著他柔柔軟軟的黑髮、白白嫩嫩的臉蛋、長長的如蝶翼的睫毛,心突然就軟了下來。

  雖然宋糯糯平日裡很愛哭,脾氣倔強,又愛搗蛋,但此刻趴在他肩膀上睡得那麼香……他覺得這感覺不錯。

  良好的感覺很短暫,宋糯糯睡了一覺後,精神大振,更為活潑好動,一下午都不消停:他在宋域的公文紙上吐了一口奶,弄壞了桌上放的企業小旗幟,打碎了玻璃筆筒……

  終於熬到五點,宋域黑著臉抱宋糯糯出辦公室,坐電梯下去,一路碰上了他的下屬,眾人面面相覷後,笑著稱讚:「宋小公子真可愛。」「這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唇,和宋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看這眼神,真亮真聰明啊。」……

  宋糯糯在爸爸的懷裡眨了眨眼睛,不怕生地看著大家,還笑得很樂,伸手揮舞。

  宋域拍拍他的後背,面色稍霽,淡淡地嗯了一下,心裡自豪,真正的與有榮焉。

  等兩父子離開後,眾人轉了口風,「聽說宋總在辦公室裡對親生兒子怒吼,還暴揍他,如此殘暴……真的假的?」

  晚上的宋糯糯依舊不安分,他想媽媽了,一個勁地在床上打滾,小臉皺巴已的,哭聲淒厲。

  宋域單手抱起宋糯糯,另一手舉著手搖鈴哄他,宋糯糯邊哭邊鼓起腮幫子,伸出手狠狠地拍爸爸手裡的手搖鈴,嫌惡至極。宋域蹙眉,正欲開口警告他不許再鬧,否則就打他屁股,但想起自己已決定做一個慈祥的爸爸,收回歹念,淡淡地笑了笑,放下手搖鈴,手指逗了逗宋糯糯嬌嫩的臉蛋,儘量放軟語氣,「今天爸爸陪你睡覺,好不好?」

  宋糯糯吸了吸鼻子,不領情地搖頭,依舊哭鬧。

  宋域回想了一下,往常宋糯糯晚上鬧騰的時侯,穆颯會給他唱搖籃曲。

  宋域不會唱搖籃曲,就為宋糯糯放了CD音樂。隨著舒緩輕軟的海浪聲充盈在室內,宋糯糯停止了哭鬧,淚眼朦朧地看著宋域,然後趴在他的肩頭,小手摟住他的脖子,吸了吸鼻子,跟著音樂開始咿咿呀呀。

  宋域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他的負面情緒,他開始累了,閉上眼睛,乖乖睡覺。

  等聽到他的輕鼾聲,宋域抱他上了床,蓋好小被子,自己躺在他身邊,低頭看著他香甜的睡顏,目光越來越柔和,不由得伸手輕輕握住他的小手。

  很小很軟的手,像是小動物的肉爪子,不及自己手掌的三分之一……宋域內心升騰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有些陌生,有些懷疑,有些困惑,過了一會又覺得理所當然,再正常不過:這是他的大胖兒子,好動、愛鬧騰的兒子,是他生命的延續。

  他應該更溫柔,更耐心一點,照顧宋糯糯,愛護他,陪他成長……至少不能在他鬧騰的時候發脾氣。

  按下燈,父子倆一起人睡。

  隔天清晨,宋域深眠中聽到嬰兒的號陶大哭,立刻睜開眼睛,側頭一看,宋糯糯的身體正掛在床沿,瀕臨掉下去的危險,他眉頭一皺,趕緊伸手將宋糯糯抓過來。

  「怎麼睡沒睡相?睡得快掉下床了。」宋域一手逗著兒子的淚臉,一邊懶懶地取笑他。

  宋糯糯直直地看著「元兇」,捏起了小拳頭,眼神執著地傳遞出一個意思:明明是爸爸的睡相太差,長手長腿佔據了一張床,將我踢下去的。

  宋域無視了他抗議的小眼神,捏了捏他的臉頰,「好了,爸爸給你餵奶喝。」

  新的一天又從雞飛狗跳的早晨開始,當宋域再度扛著宋糯糯出門,宋糯糯突然抬頭,眼睛亮亮的,湊過去,口水加奶水一坨地黏在爸爸光滑的臉頰上……見爸爸神情一愣,似乎有些不滿,立刻狗腿地喊爸爸、爸爸、爸爸。

  宋爸爸面無表情地擦了擦自己的臉,屈了屈指關節,敲了敲宋糯糯的額頭以示警告。

  宋糯糯歪了歪腦袋,和爸爸大眼對小眼,片刻後又迅猛地撲過去,親了爸爸另一側臉頰……天地驟然安靜了,口水從宋域臉上滴滴答答地下來,落在他一絲不苟的領結上。片刻後,他克制了怒氣,低聲道:「親人之前記得擦乾口水。」

  宋糯糯張了張嘴巴,表示不解。

  「還有,男孩子別總撒嬌,要認真、沉穩一點。」

  宋糯糯依舊不解。

  「算了,……慢慢教吧,你還小,以後會懂的。」宋域拍了拍他的腦袋,加了一句,「會懂得怎麼成為一個男子漢。」

  宋糯糯嗷嗷地叫了兩聲。

  宋域抱著他上了車,將他放在兒童安全椅上,又給嗷嗷叫個不停的他塞上奶嘴。

  宋糯糯轉了轉頭,看了眼爸爸,心知肚明,爸爸去哪兒他就去哪兒,一步都不能離開。

  宋糯糯是個早熟的孩子,尤其在感情方面,讀小學一年級的時侯就對「愛情」產生了困惑,對此,他向博學多才、容智深邃的爸爸請教。

  宋糯糯推開書房門,直撲到宋域身上,「李萌萌真的好可愛,臉紅紅的和小蘋果一樣,頭髮香香的,笑得好甜。爸爸,我想和她在一起,快教教我怎麼做!」

  宋域將他放在腿上,取出口袋的皮夾,拿出一張十元遞給他,「明天請她喝汽水。」

  宋糯糯圓圓的眼睛亮了亮,「這樣就行了?」

  宋域摸了摸他的腦袋,「這是第一步,留給女生好感,懂嗎?」

  「好感?」

  「女生都喜歡大方的、有經濟基礎的男生,沒有例外。」

  「原來是這樣。」宋糯糯開始領悟了愛情的真諦。

  隔了一週,宋糯糯又推開書房的門,直撲到宋域身上,「田小婉真的好可愛,眼睛大大的和黑葡萄一樣,頭髮香香,聲音很甜。爸爸,我想和她在一起,快教教我怎麼做!」

  宋域皺了皺眉,「你上週說的女生好像不是她。」

  「對啊,我喜歡李萌萌,也喜歡田小婉。」宋糯糯整個人掛在爸爸身上,晃了晃白嫩的小腿,「爸爸,我是真心喜歡她們的。」

  「你只可以喜歡一個,因為多了,就不是真心了。」宋域教導。

  宋糯糯若有所思,乖乖地點頭,但還有些糾結,「李萌萌很可愛,田小婉很漂亮,我該喜歡誰呢?」

  「就李萌萌吧。」宋域說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不知道,男人的世界有四個字很重要,從一而終?」

  宋糯糯又一次領悟了愛情的真諦。

  番外四 常記溪亭日暮

  2012年的11月,陸東哲在B市唸完研究生,處理好手頭的一切,坐飛機回到了H市。

  H市的冬天來得早,十一月已經很濕冷了,從候機樓出來,撲鼻而來的是家鄉的氣味。

  每一座城市都有獨特的氣味,這樣的氣味很直接地帶給人歸屬感。對陸東哲來說,這座城市的味道就是一潭深藍色的湖水,永遠沾著一點幽靜、清苦的氣息。

  她這次回來還未決定是否在這裡久居,她主要是來談項目合作的。

  卻沒想到蘇澈會親自來接她。

  他穿了一身駱駝色的長衣,身姿清雅,抬臂對她揮手,她一瞬間楞怔,隨即對他笑了笑,拉著行李箱直接走過去。

  「你怎麼來接我了?」她開口的同時注視著蘇澈的眼睛。這個老好人,永遠的不老臉,尤其是一雙眼睛,清澈、乾淨,沒有半點雜質,和嬰兒的眼睛一模一樣。

  「我看見你群發的郵件,知道你今天回來,也大致瞭解了是哪個時間段的航班。」他主動伸手拎過她的行李箱,微笑了一下,「如果說我從中午十一點等到了現在,你會不會覺得感動?」

  「十一點?」陸東哲抬臂看了看腕錶,現在已經是二點三十七分,「真的假的?」

  「真的。」他的聲音輕而鄭重,收斂了笑意,「哲哲,我很想念你,知道你要回來的消息。我很開心。」

  陸東哲看著他,片刻後回以一個笑容,「我也很想你。」

  兩年未見,再次重逢的舊友一定會感到生疏,但陸東哲和蘇澈卻不會。也許是因為蘇澈對她而一直是個很舒服的存在,他性格溫和、包容,不會鋒芒畢露,不會咄咄逼人,曾經,她笑言 他可以去做聯合國和平大使,他一定會比任何人都做得好。

  他則回答:「我對任重道遠的事情沒有興趣,

  也沒有英雄主義情懷,我沒那個能耐。」

  車子緩緩地行駛在H市的主道上,兩道的樹木呈現出倦怠的綠,夾著一點孔雀翎的藍,是標準的屬於這個城市的冬天。

  「這次回來,會選擇久居嗎?」他突然開口問。

  「還沒決定。」他實話實說

  他垂下眼眸,目光斂了斂,沒有說話。

  他側過頭,溫柔地問:「蘇澈,你交女朋友了嗎?」

  「沒有,嘗試過和幾個女孩子接觸,結果她們都看不上我。」

  「怎麼可能,有誰會看不上你蘇小公子?」

  「你也說了,我只是蘇小公子,蘇家的一切都交付我大哥和二哥。」他無所謂地笑了笑,仰頭靠在椅背上,「我是個吃閒飯的,沒多大本事,也沒有多少錢,這個城市,漂亮優秀的女孩子都眼高於頂,自然看不上我。」

  「所以澈。」

  「嗯?」

  「你很好。」她認真地說,「我沒有說客氣話。」

  「謝謝。」他目光含笑。

  蘇澈送陸東哲回東港嘉苑,他們在小區門口告別,他一直目送她遠去,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才收回了目光。

  陸東哲回家,爸爸陸清然已經準備好了點心,笑著按她坐下,從廚房裡端出一碗熱騰騰的酒釀丸子和兩個烤的發焦的地瓜。

  她愛吃甜食,自小如此,尤其在冬天,格外嘴甜。

  現在一邊吃著點心,一邊和爸爸聊天,整個人都覺得溫暖愜意。

  「這次回來是打算在這裡安定下來了?」陸清然態度和藹,柔聲問了一句。

  「我還沒想好呢。」陸東哲實話實說,「其實B市的環境更有利我的發展,如果在這裡賺不到什麼錢,我還是會回去的。」

  語音消散在熱氣中,陸清然點了點頭,面色依舊溫柔,淡淡地說了聲:「好,爸爸尊重你的意願。」

  陸東哲心裡突然有點酸。

  隔天,陸東哲和老五、肖曉等投資人約好時間,一起前往鴛水路看店舖,三十多平方的店舖,本來是賣小百貨的,因為經營不善,無力陸續而轉讓。老五拖熟人的關係,近水樓台先得月,考慮了一週就和對方簽訂了協議書。

  這條路上店舖的生意兩極分化,服飾店、甜品店、創意禮品店生意興隆,鮮花店、美甲店、雜貨店十分冷清,門可羅雀。

  而他們要做的是原創手工飾品店,面向年輕時尚的消費族群,和這條文藝風氣很濃的馬路氣場吻合。

  陸東哲是學珠寶設計的,初衷就是擁有一家手工飾品店,店舖裡的每一件飾品都是她親手設計的,帶有她的個人風格,獨一無二。

  現在,這家簡陋的、未經裝修粉飾的小店舖能否承載起她的夢想?

  她已經過了熱血的年齡,很清楚夢想和現實之間需要有個平衡,這個平衡至少是她能賺到錢,保證自己有固定的經濟來源,否則,一切也都是空談。

  她這次回H市,就是被老五說服了,他在電話裡激情洋溢地說:「你不是一直夢想開一家自己的飾品店嗎?現在哥哥幫你圓夢,檯子都幫你搭好了,就差你親自操刀了!」

  她遲疑了兩天,就答應了老五,並拒絕了B市一家有名的珠寶股份有限公司的offer,她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在穩定、光明、有錢途的珠寶公司和簡陋、不安、前途未卜的小店舖之間,她竟然選擇了後者。

  老五和肖曉站在三十平方的店舖裡興奮地憧憬著未來,她抱臂倚在門口,抬起頭,看見天花板的角落裡有一張結了灰的蜘蛛網,微微整了整眉,心裡的不安遲遲到來。

  晚上,自然是由老五請客,在市中心的一家高檔火鍋店吃頂尖肥牛和極品海鮮。三人邊吃邊聊,聊陸東哲在B市求學的兩年,聊肖曉新交的模特男友,聊老五攻克梅裡雪山的艱辛和自豪……

  說到後來,老五顯然有點喝高了,一張臉被熏得紅紅的,打了個嗝,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對著陸東哲,「哲哲,你說你這兩年為什麼都不回來?是不是還在躲那個王八蛋?」

  肖曉立刻用手肘頂他,「好好的,你提那個人渣幹嗎?」

  陸東哲安靜地放下筷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不在意的口吻,「我不喜歡坐飛機,每次坐飛機耳朵要痛好幾天,挺折磨人的。再說了,來回機票就要兩千塊錢,我手頭不寬裕,能節省一點是一點。」

  一桌子安靜下來,鍋內沸騰的水也平息了,氣氛有些微妙。

  片刻後,老五又不知死活地要開口,肖曉在桌布下狠狠掐他大腿,他慘叫,然後瞪她一眼,「你幹嗎不讓我說?我就要說,就要說!」他側過頭,凝視看陸東哲,認真到嚴肅的口吻,「哲哲,失去的東西沒什麼可留戀的,因為那本來就不是屬於你的,不值得你為此放棄對你好的朋友,還有這座你喜歡的城市。」

  「我喜歡你這句話。」陸東哲舉起杯子,對著老五和肖曉,「友誼萬歲。」

  老五的話對陸東哲的觸動很大。的確,失去的東西本就不是屬於你的,又有什麼可留戀的?

  她命令自己積極起來,配合老五和肖曉經營飾品店,他們負貴裝修、進貨以及打廣告,她安心地在家裡畫設計稿。

  一月,店舖正式營業,它有個漂亮的名字: A Lotus ,翻譯成中文就是「一株蓮」。

  店內大部分的飾品都是陸東哲親手設計,手工完成,材料是各色的天然水晶、瑪瑙、橄欖石、石榴石、捷克隕石、歐泊、青金石、翡翠、蜜蠟、琉璃、菩提、小葉紫檀等等,也可以按顧客的意願,做私人定製。

  生意起初很冷清,撐過了前三個月才慢慢開始有起色,其中最大的一筆單是一串男士手串,用純天然芽莊上等沉香開珠邊科穿成,邊科大小長短不一,隨性自然,手串散發出沉香馥郁的藥味,讓人歡喜。

  這串價值不菲的手串的買主是蘇澈,他有中後二話不說就吩咐店裡另一個小姑娘包好。

  「還有沒有其他好的東西?」他繼續捧場。

  陸東哲搖頭,「你從來不戴飾品,也不喜歡這些東西,沒必要為了朋友一擲千金。」

  「我現在喜歡了。」他微笑,聲音清朗好聽,手指滑過櫥窗的玻璃,點了點裡面一串,「這串很漂亮,是什麼做的?」

  「那個手鏈叫作輪迴。是五十四籽菩提串在一起,意為菩薩修行過程之五十四階位,即十信、十住、十行、十回向、十地、四善根因地。白菩提根是貝葉棕的種子,貝葉棕大約四十年開花一次,一生只開一次花,然後結果,果熟即整株死亡而去。」陸東哲有條不紊地解釋。

  「很有禪理,也有意味。」蘇澈笑了,「給我……」

  「這是女士手鏈。」陸東哲加了一句。

  蘇澈笑意更深,輕輕聳了聳肩,「那算了,我暫時沒有可以討好的女性對象。」

  之後,蘇澈陸續地介紹朋友來「一株蓮」,沒有例外,他的每個朋友都給足他面子,出手大方,消費不低。

  此外,他還托關係約到市電視台一檔時尚生活頻道的記者採訪,給了「一株蓮」三十分鐘的宣傳介紹。

  有了他的照拂,生意逐漸好起來,有一飛衝天的趨勢。

  「一株蓮」成了一家嚎頭十足的原創手工飾品店,據說這裡的東西材料昂貴,製作精緻,還有個大美女設計師,由她親手設計的「佛緣」系列的飾品,可以讓你照見前生今世的愛人。

  前來獵奇的人越來越多,口耳相傳後,生意越來越火爆,找陸東哲定製的客人要等到下一個季度才能拿到貨。

  而蘇澈也時常出現在陸東哲的生活中,有時候開車過來接她下班,一起去吃晚餐,有時候在下午給她送來一份五星級酒店的巧克力,有時候打電話給她,說他人在樓下,約她去吃夜宵。

  但她沒有太多被討好的感覺,因為他們認識太久了。高中三年,大學四年,到現在一共九年了,時間長到可伯,長到混淆了彼此的性別,很多時候,她甚至不當他是個男人,只覺得他是個溫暖的、熟悉的存在。

  她想他的看法也是一樣,他也不將她當成女人,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雜誌上所說的「脫了衣服躺在一張床上也可以安然地睡到天亮」的那種類型。

  直到夏日的一個傍晚,他們圍坐在江邊的大排檔吃燒烤,她問他:「你這麼閒,為什麼不認真交一個女朋友?」

  他放下手裡的竹籤,雙手交疊,前傾身體,神色認真,「我不閒,我的時間都花在你身上了。」

  她一愣,感到一點暖昧氣流,轉了轉手裡的竹籤,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原來是我耽誤你了,我明白了,明天開始我不答應和你出來玩了。」

  他笑了,修長的手舉起杯子,抿了口啤酒,沒再說一句話。

  之後的大半年,他還是斷斷續續地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依舊以一個老朋友的身份,她也不能拒絕。

  「一株蓮」的生意越來越好,有幾個投資方找到老五,邀請他們入駐城西的匯海廣場,雙方簽訂了協議,於隔年春天在城西開一家六十平方的分店。

  開張的第一週,陸東哲駐店當導購,接待顧客。

  第三天,她的表妹陸西瑤帶著朋友穆颯來捧場,穆颯看中了一串她的舊作,印尼加里曼丹島的沉香手串,當下要買,她遲疑了一會,沒有答應,只說:「這串是非賣品,如果你需要,我會盡快給你做一串。」

  顯然,穆颯有些失望,為了表達歉意,陸東哲親自送她們出去。

  然後她意外看見了葉家的車子。

  那輛純黑色的加長款轎車,車牌號不動聲色地透著位高權重,她的目光一滯,看見車裡那個坐姿筆挺、神態軒昂、氣質沉靜的故人,他靜坐在那裡等人,目光自始至終看著左前方。直到有個穿奶白色、圓領羊絨連衣裙的女孩步履款款而來,前頭的司機親自下車,為她開車門,她輕巧地鑽進了車後座,坐下後,將頭依在男人的肩膀上。

  她就站在原地看了他們近一分鐘的時間,然後轉身回店舖,移開玻璃窗,取出剛才穆颯觀賞過的那條佛珠手串,大拇指輕撥,雅緻香韻的佛珠從指間滑過,像是那長久的歲月不經意間在手掌心裡流轉。

  她晃神了許久,垂下眼眸,停止撥動,將手串放回原處,然後打了個電話給穆颯,在電話裡說:「如果你真心喜歡這條手串,我賣給你,不用趕回來,後天找個時間來拿吧。」

  結束電話,她深深吸了口氣,手指還緊緊攥住手機,在心裡一字字地告訴自己:忘記吧,再記得也是痛苦。

  週五結束營業後,陸東哲拎著包出門,意外地又撞見葉家的車子停在不遠處。

  這一次,葉取中從車裡下來,輕輕關上車門,長身玉立,將視線投向她。

  暮色四合,隔著紛擾的人海,他的目光像是深海裡的一束光,柔和,深遠,讓人無法忽略。

  他們行走在傍晚的景觀大道上,以一種淡淡的閒閒的姿態。

  「你回來很久了。」葉取中開口,聲音沉厚,「聽說你生意做得不錯。」

  「比想像中的好,養活自己綽綽有餘。」

  「那就好。」

  「你快完婚了吧?」

  他停下腳步,側過身,目光低下來,落在她臉上。她也抬起頭,對上他深不可測、明暗難辨的眼睛。

  時間像是凝固一樣,讓人寸步難移。

  好像是一剎那,又好像是很久,他回答:「對,婚宴定在三月。」

  她晃了晃神,下一秒就恢復了清明的思緒,微笑,「恭喜,還有,祝你幸福。」

  「哲哲,你是真心祝福我的?」他反問,加重了語氣,有破釜沉舟的意思,「你是真心地祝福我的?」

  「我真心祝福你。」

  除了祝福和接受祝福,他們之間沒有別的可說,曾經海枯石爛的誓言和水中倒影沒有區別。

  他說過,這輩子只會允許她做他的新娘。她二十歲的生日,他送過她一枚黑檀木的戒指,細細的,烏黑的一個圈,套在她無名指上,難以描繪的漂亮。

  他當時拉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而鄭重地吻她的手指,許下誓言。

  彷彿一切都天經地義,他就該和她在那樣的時光相遇,相愛,簡單而執著地走過漫長的歲月,直到生命的盡頭。

  她十五歲就認識他了。因為她爸爸陸清然為葉老夫人開車的緣故,她有幸被葉老夫人邀去葉家做客。當日,她走進葉家大宅,絲毫沒因面前的大氣華貴而羞怯,表現得自然大方,討得了葉老夫人的喜歡。

  也是那一天,她認識了葉取中。

  葉取中是葉家的長子,只比她大兩歲,眉目間卻有區別於同齡人的沉穩、坦然,他剛練完字,走下來,看見一個生動鮮活的漂亮女孩坐在沙發上,有瞬間的愣征。

  葉老夫人介紹他們認識,她笑著叫了他一聲「葉大哥」。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乾淨如白釉的臉龐上,片刻後笑得風清月朗,「陸東哲?很高興認識你。」

  後來,她每次想起他,腦海裡浮現的就是他當日的微笑,頗具控攝力。

  自從那次後,陸東哲在葉老夫人的邀清下,又陸續地去了幾次葉家,每次都可以遇到葉取中,他微笑地和她打招呼,招待她吃新鮮可口的點心,借一些國內罕有的小說譯本給她,解答她對書裡內容的困惑。

  她很自然地喜歡上這位大哥,英俊、睿智、博學多才,一點架子也沒有,也喜歡聽他聲音,低低沉沉,語速不急不緩,像是夏日清冽的泉水沁人肺腑,讓人有說不出的受用。

  尤其是他喊她的「哲」字,翹舌,上揚,第二聲,帶一點疑問,非常悅耳。

  從沒有人將她的名字說得那麼好聽。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和我說,不用覺得不好意思。」他修長如玉的手合上軟皮書,後仰了身體,貼在椅背上,笑容迷人,「哲哲,我還挺喜歡你的。」

  她的耳朵一下子紅了,和深秋染紅的楓葉一樣。

  隔年,她上高中,有幸和他讀同校,她高一,他高三,接觸和來往的時間更多了。

  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各科名列前茅,又是葉家的長子,身份顯赫,備受關注,她只是葉家司機的女兒,兩人相距很大,但不妨礙她對他偷偷地喜歡。

  喜歡看他週一升國旗的樣子,喜歡刻意路過教室的窗口,看他微微低頭,揮著筆解題的樣子,喜歡看他在籃球場揮汗如雨的樣子,喜歡看他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背著書包走出校門……她覺得能將這麼醜的校服穿得如此有型,也只有他能做到。

  同樣,她在偷偷關注他的時候,他也察覺到了地的視線,他愉悅地享受,縱容她的喜歡。

  終於有一天,在校園西南角的竹林,他們不約而遇,一起淋了一場畏雨,他將校服外套脫下來,蓋在她頭頂,帶著她飛奔回教學樓。在上階梯的那一刻,他突然拽過她的手臂,猝不及防地在她臉蛋上碰了碰。她還沒反應過來,他拿起濕漉漉的外套徑直快跑上樓,丟下一句:「放學了別急著走,我來接你。」

  他消失在樓梯口的剎那,雨奇蹟般地停了,她的心情如雨後晴天一樣,綻放出了明麗的色彩。

  直到同班的班長蘇澈從窗口探出腦袋,對她笑著嚷嚷:「傻站著做什麼呢?」

  她才回過神來,趕緊上樓。

  那天傍晚,葉取中送陸東哲回家,他沒有動人心魄的表白,只有一句:「好好學習,跟上我的腳步,最好和我讀一個大學,這樣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就多了。」

  她明知故問:「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摸了摸她的腦袋,聲音有些寵溺,「因為你要跟著我,我要帶著你,照顧你,就是這麼簡單。」

  葉取中從不會說甜言蜜語,他的情話很簡單,踏實,有力量,令人心動,亦心安。

  雖然後來他們沒有讀同一所大學,但幸好在一個大學城,兩人想見面的時候走個一站路就行。

  他也如約,變成了帶著她,照顧她的男人,簡稱「男朋友」。

  作為男朋友,他無疑是優秀的,送鮮甜可口的豆腐腦和鮮蝦卷給她做早餐,每週帶她去戶外運動,推薦有思想見解的圖書給她,幫她代購國外的古典樂CD,照顧她的情緒,失落時候勸導她,開心的時候與她分享,每個節日都會有安排,並非浪漫,但都會有驚喜。

  那會,他們最常去的就是名湖泛舟,尤其是夏天的時候,遠處群山在煙霞之後,千峰疊翠,宛若仙境,近處,一群野鴨游曳在湖面上,劃開溫柔的水波。

  她指著那些野鴨,開心地念起了喜歡的詩句: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他就靜坐在船頭,擺弄相機,拍下她生動的模樣。

  登上了岸,在附近的酒店用餐,他們信步到一塊柔軟的草坪前,齊齊躺下,懶懶地曬太陽,她伸手和陽光嬉戲,他就躺在她身邊,目光帶著縱容和寵溺地看著她。

  很多時候,他都是如此,每每她胡鬧,率性而為,做一些天真幼稚的事情,他只是安靜地看著她,不反對,不阻止,任由她開心。

  直到日落西山,他背著她沿著長長的綠茵道走出名湖區,她趴在他寬厚的背脊上,跟著他沉穩的腳步,打起了小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熔金的餘暉映入瞳孔,他的氣味近在咫尺,而湖面遠處最後一隻野鴨正撲騰著翅膀,飛濺起水花。

  湖水呈現出漂亮的霞紅,她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親暱地在他的後頸上哈氣,「背我累不累?」

  「不累。」他停頓了一下,聲音變得有些沉,「背一娘子都不累。」

  一輩子,她一直覺得這三個字遙不可及,但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和他在起,一輩子怎麼夠?一輩子太短了,和他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眨眼就不見了。

  畢業那年,陸東哲考研失敗,葉取中已經進了葉氏,從基層的營銷部做起,開始依照長輩的意願規劃自己的事業。他是葉家的長子,要承擔整個家族,這份責任他避免不了。

  他出類拔萃,有毅力也有謀略,在事業上不會辜負葉家長輩的希冀,但感情,他為自己保留了底線,他向長輩坦承自己和陸東哲的關係,他會娶她,只會娶她。葉家長輩的態度含糊,沒有強烈反對,也沒有樂觀其成。

  葉母淡淡地說了一句:「越逼他,他越有逆反心理,隨他吧,他現在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以後會想明白的。」

  葉老夫人再喜歡陸東哲也只是視她為別人家的乖孩子,萬萬不想看她成為自己的孫兒媳婦。

  畢竟葉家是什麼地位,陸東哲只是給葉家開車的老司機的女兒罷了。

  這些陸東哲都知道,周圍的朋友老五、肖曉、蘇澈都擔心過她,陸清然也再三提醒她,真的要和葉取中過一輩子,所承受的壓力不是一般女人可以想像的。她為此猶豫過,徬徨過,也想過放棄,但最終捨不得。從認識到相戀,近七年的感情,刻骨銘心,他成了她的一部分,她無法割捨。

  他亦做出了承諾,會負責她的一輩子。

  她覺得自己應該給他一份信任。

  只是他的工作越來越忙,一週工作近五十小時,即依舊儘量抽時間回到他們共住的公寓吃晚餐、聊天、看碟,更多的時候,他沾著沙發就閉上眼睛。她轉過身來的時候,他已經睡著了,呼吸勻長,面色安靜優雅。

  她會蹲下來,伸出一根手指頭,一點點地描摹他精緻的五官,從眉心直走而下,停在他下巴的淡淡鬍髭上。她著得出他很疲憊,除了保持安靜,讓他好好休息之外,她幫不上其他忙。

  她的世界很小,需要承擔的很少,他的世界太大,需要承擔的太多。她是個普通的漂亮女人,他卻是背景顯赫的葉家長子。

  他們的差距很大。

  這份差距在讀書的幾年被模糊了,出了社會後越來越清晰。

  她也知道他的社交圈子裡有不少條件優異的名媛,她不想介意,也不屑和她們比,但每當看到他熟睡的模樣,會在心裡偷偷地想:如果自己是她們中的一分子,他就不會這麼累。

  他所做的一切,付出的努力都是為了讓葉家的長輩認可他們的關係,這很難,但他沒有放棄。

  童心是在那時候出現的,或者更早,這點誰也不確定。她是有身份的童氏千金,追求感情的手段自然高端,不會太主動,也不會守株待兔,她會在葉取中需要幫忙的時侯用一種優雅的姿態出現,充當他的舞會女伴,幫他引薦自己的父兄,私下又乖巧可愛,一點也不聒噪,她清楚只有這樣才能長久地留在葉取中的身邊。

  陸東哲知道童心的存在,某次和葉取中外出用餐巧遇了這位千金小姐,雙方客氣地打了招呼,事後葉取中主動解釋說,童心是很普通的朋友,他和她接觸的機會不多。

  陸東哲表面應著,心裡卻有了點芥蒂。同為女人,她看得出童心眼睛裡的那點念頭。

  「你不會吃她的醋吧?」葉取中舉起玻璃杯晃了晃,笑得有些漫不經心,「我告訴你,那種千金小姐,不管表面如何乖巧,骨子裡都是任性、難搞的,我不會喜歡她們。」

  她瞪了他一眼,他又哄了她好一會,她才沒了脾氣。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太任性,阻止他和童心的接觸,她只能說服自己將童心看成葉取中的合作夥伴。

  直到某天晚上,童心將醉酒的葉取中送回公寓,陸東哲面色僵硬地接過葉取中。童心笑得可愛,挺直背脊,柔聲說:「今晚的酒會,他喝得太多了,我有點不放心,就親自送他回來,你好好照顧他,別忘了明天為他煮一碗解酒湯。」

  「謝謝。」陸東哲禮貌性地道謝。

  等葉取中醒酒後,他們史無前例地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彼此像是宣洩情緒似的,把長期的壓抑和不快發洩出來,字字戳對方的心窩子。最後,她哭得泣不成聲,他走過來抱住她,低聲地安慰:「不哭了,是我不好,我錯了,我向你認錯,原諒我好不好?你生氣就打我,別哭了,小心哭壞眼睛……」

  她依偎在他結實的胸膛,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慢慢止住了哭泣,腦海卻一片空白,第一次對兩人的未來沒有了把握。

  之後,葉取中拒絕再和童心有接觸,他做得很好,但沒有消彌陸東哲的負面情緒。

  那一年,陸東哲再次準備考研,葉取中的工作越來越多,忙到連回家吃晚飯的時間都沒有,以至於到後來,她也不清楚葉取中具體在忙什麼,今天在香港還是新加坡,此刻在飛機上還是酒店裡,他來去匆匆,回來的時候風塵僕僕,坐在沙發上沒來得及說幾句話就閉上眼睛,呼吸勻長。

  夜晚,她醒來的時候,意外地發覺他醒了,睜著眼睛,手背貼額,像是在想什麼。

  她伸手抱住他的腰,鼻尖嗅到了他睡衣上的一點菸草味,意識到他趁她睡覺的時候到外面抽過煙,她垂眸,很溫柔地說:」你有什麼煩心事可以和我說,就算我不能幫忙,至少可以聽你傾訴。」

  他沉默,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示意她該睡了。她在心裡輕嘆,卻沒有勉強他,閉上了眼睛,貼著他溫熱的身體,進人了淺淺的夢境。夢裡的他在很遠的山頭,而她在這一邊的小河,千山萬水的距離,怎麼也趕不上。

  她想就算幫不了他的忙,至少應該為他做點什麼,譬如為他做一串保平安的手串。

  她找來印尼加里曼丹島的野生沉香,每一顆5毫米,一共108顆,慢慢地串成一起,等七夕情人節當作禮物送他。

  葉母來找她的時侯,她很意外,但也有點在意料之中。

  「葉氏發生大事了,有高層通過他人名義非法匿名持股,喻偷轉侈股份給自己人,現在引咎辭職。高層發生動盪,需要取中主持大局,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光憑實力是不夠的,還要人脈、關係、公眾支持,你懂嗎?」

  她木然地點了點頭。

  葉母突然笑了,語氣很溫柔,話卻很直接,如寒冬的冰錐,「你還是不懂,我的意思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童儒華的女兒能支持他,幫助他,你卻什麼都不行……放過他吧,他不再有精力和你風花雪月,他是葉家的長子,玩夠了還是要做正經事的。你如果真心喜歡他,就不要干擾他。」

  她聽見自己血液一點點凝固起來的聲音,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再過十二天就是七夕情人節,男友的母親親自過來和她說了這番話,意思再明確不過了。

  他是葉家的長子,他需要承擔的是一個家族的興衰,而不是陪你兒女情長,你太任性,不懂得分寸。

  她站在原地,突然一陣眩暈,一股酸澀從胃底躥上來,轉身去洗手間,對著馬桶吐得一塌糊塗。

  吐完整個人恢復了清明。如果葉取中沒有說分手,她不會放棄,就讓所有人說她任性、無知、厚臉皮好了,她就是不放棄。

  葉取中沒有回來,她打他電話,他是關機狀態,她發短信給他,他沒有回覆。

  十二天後是七夕情人節,她在屋子裡看書,看著時間走過了七點,突然起身,披上外套出了門,打車去市中心瑞汀酒店對面的甜點屋買了一隻他愛吃的老牌栗子蛋糕。她想如同以往每一個節日一樣,他還是會在深夜趕回來,陪她慶祝,尤其是這個意義非凡的日子。

  她看著服務員將精緻冰涼的蛋糕包裝好,打上紫羅蘭的緞帶,心裡一下子暖了起來。

  拎著蛋糕出門,她在路邊打車。這個時間段路況繁忙,打車不容易,她等了很久還是沒招到車。

  然後她眼角的餘光看見了一抹熟悉高大的身影。

  是葉取中,他正從瑞汀酒店的旋轉門出來,後頭的童心突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他停步,轉過身,任由童心貼上來,纖細的手臂摟住他的脖頸,狂熱地親吻他的臉和唇。他似乎遲疑了一下,沒有推開,也沒有拒絕,慢慢地將手臂扶在對方的腰上,低下頭,溫柔地回應她的吻。

  隔著人群和霓虹,他們就像是一對難捨難分的情人,吻得繾綣動人。

  她站在這一頭,凝視他們許久,看著他鬆開童心,童心又不依不饒地纏上來吻他,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他始終沒有推開。最後,童心好像哭了,他在安慰她,兩人糾纏了很久,一直沒有離開酒店門口。

  她終於冷笑了一下。

  那一晚,葉取中沒有回來,等到隔天中午,他才開車回了公寓,進門找她的時候,英挺的眉目帶著一點倦意,鐵灰色的西服外套上沾著一股柔媚的女人香水,甚至連脖頸上還有一道很淺的指甲印。

  她冷冷地看著他,連心都涼了,手裡攥著的那張薄薄的化驗報告單,被她的冷汗浸濕。

  一個瞬間,無數個念頭都躥上來,下一個瞬間,又齊齊熄滅,她冷靜地口,提出分手。

  他皺眉,聲音很淡,「你在搞什麼東西?」

  她走近他,伸出右手欲往他臉上揮,卻在貼近他臉頰的時修收了力,輕地拍了一下,語氣鏗鏘,「你讓我覺得噁心。」

  他怒極反笑,反手拍拍她的臉蛋,字字刻薄,「噁心你還喜歡我這麼長時間?噁心你還陪我睡覺?陸東哲,你算什麼?」

  她飛快轉過身,將手裡揉成一團的化驗報告丟進馬桶,聽到他依舊在身後冷言冷語,她整個身子都在發抖。回到客廳裡,她又將茶几上準備好的那串沉香手串,憤恨地拉扯斷,珠子撒滿了一地,溜溜地滾到了他腳邊。

  他雙手插著口袋,冷眸裡是情緒的極限,薄唇吐出傷人的話:「我也覺得奇怪,到底為什麼要和你這樣的瘋女人糾纏下去?」

  分手用了近半個月的時間,最終他妥協了,答應放過她,她去醫院處理肚子裡的生命。

  那年的冬天,她在朋友的陪伴下,熬了過來,參加考研,三月的時候獲得了分數,幸而,她分數很高,這是唯一的安慰。

  本來想留在這裡讀研,但沒有了葉取中,她無所謂了,選擇了B市的地質大學。

  她離開了H市,留下一座灰色的城。

  現在她回來,和老五、肖曉他在創業,也得知了他要完婚的消息。

  她大方豁達地送上了祝福,他也坦然接受了祝福,是成年人對待感情的成熟方式。

  當晚,他們走完了漫長的景觀大道,在路的盡頭,他對她說:「哲哲,你是真心祝福我的?」

  她愣怔,隨即點了點頭。

  他輕笑,連聲說好,再也不去問她要回一個答案。

  離得這麼近,她發現他眼角有了細紋,兩鬢竟夾雜了銀絲。他還年輕,眼眸卻流露出一種滄桑,厚重的沉澱感。

  誠然,他永遠出類拔萃,有謀有略,英明能幹,但也會有瀕臨極限的時候,僅僅三十歲,已經有了區別於年齡的老成和……憾然。

  三月,葉取中和童心完婚,婚禮很隆重,甚至通過一個地方電視台直播,屏幕上,當司儀問新娘是怎麼攻克新郎的。童心笑得羞澀,低聲說:「我記得,那一年的8月24日,我一大早去他辦公室送早餐,他還在工作,抬頭看到我的時候感覺很意外,眼神和平常不太一樣,我想也許是在那一刻,我真正感動了他。」

  那一年的8月24日,是七夕情人節後的一天,原來那個晚上葉取中沒有和童心過夜,他在通宵工作,他一直為她保留底線,也許他動搖過,但他沒有背叛她。

  而在他最疲憊,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她冷冷地提出了分手。

  也許他一直在為他們的未來拚搏,她未能完全地信任他,甚至私自處理了屬於他們的小生命。想

  起那晚,他說的「哲哲,你是真心祝福我的」,叫她名字的時候和她十五歲那年一樣,溫柔的,寵溺的語氣,那是他最後一次爭取。

  但連那最後一次的機會,她也沒有把握住。

  ……

  葉取中大婚後,陸東哲依舊留在H市,認真專注於自己的生意,時不時地和老五、肖曉、蘇澈外出吃飯。偶爾的時候,她會一個人去名湖走走,尤其是雨天,可以欣賞到這裡獨特的「春雨斷橋」的景色。每一次,她站在湖邊,可以待上很久很久,直到夕陽下,一隻又一隻野鴨撲稜著翅膀,濺起片片水花。水面上是碎開了的霞色,波波凌凌的,很好看,卻像是心碎的顏色。

  她想起那首喜歡的詩句: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那時候,她還年輕,享受最美好的年華,那時候她還有葉取中。

  他們同坐一艘木船上,他親手剝著新鮮的蓮藕給她吃,碰到又硬又苦吃不下的,她嗚嗚兩聲,他攤開掌心,讓她吐在他手掌上。他大笑,稱她半點苦都吃不了,真是個嬌孩子。

  一個人總有那麼美好,值得一輩子難以忘懷的時光,現在想來,只有惆悵和憾然。

  美得令人心醉,遺憾得令人心碎。

  夕陽徹底融人了湖面,風吹著她的手臂,陣陣發涼,她轉過身,打算原路返回,卻看見遠處的小橋上站著的男人。

  蘇澈站在上頭,輕輕抬臂對她微笑示意。

  她愣徵了好一會,才回了一個微笑。

  他們並行在湖邊的步行道上,一路沉默。

  「我想起你高中時侯常常念的一首詞。」他突然笑著開口。

  「李清照的?」她輕聲反問。

  「常記溪亭日暮。」

  她說:「是她的憶昔詞,紀念亡夫。」

  「你當時說這首詞很美,我說其實它很殘忍。」他一字字地說,「失去了,總唸唸不忘,折磨的是自己,這不是殘忍是什麼?」

  他說著停下腳步,側過身看她,目光竟然有些肅然,「陸東哲,你這輩子非葉取中不可了?你不再考慮別人了?」

  他的眼睛中央有個漩渦,隱隱帶著藍色,和嬰兒藍一樣。她看著他的眼睛,想起葉取中的眼睛。葉取中和蘇澈,還有其他男人的眼睛都不同,他的眼神深遠,悠長,像是海底的光。

  「我還是很喜歡那首詞。」她說,「這幾天,我想通了一個道理,這輩子都不會因為想讓自己好受點而選擇忘記。當我失去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忘記。」

  蘇澈的目光一滯。

  「所以,別再花時間在我身上了。」她搖了搖頭,語氣決然,慢慢地轉身,和他告別。

  讀書的時候,她的確喜歡李清照的那首詞,無數次謄寫,被葉取中笑稱偽文藝分子,矯情得不行,當時的他認為現世的普通男女廝守到終老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又不是烽火年代,沒那麼多的生離死別,她老老實實地被他笑話,心裡依舊喜歡,喜歡這首不事雕琢,自然平常的小詞。

  十年後,她才懂得詞人真正想表達的感覺。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她最好的歲月就是那一個又一個和他泛舟湖上的平常日子。

  回憶如刀,再難受也要常記,長長久久地記住。

  永遠地留在那個日落西山,他背著她回去,她趴在他背上,感覺到天長地久,聽他說:「背一輩子都不累。」

  《難得一人心/難得愛濃/難得你愛我》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