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域結束參與在墨爾本舉行的世界華人經濟論壇,連夜趕機回到H市。
深秋的早晨,花果淡淡的香味縈繞於路人的鼻尖,涼爽的空氣讓人精神振奮,腳踩中道路上一片墜落的枯葉,發出的卡嚓清脆聲亦同樣讓人感覺美好。
回到家,逕直上樓。
穆颯還在睡覺呢,且睡得很甜。她側躺在床上,手裡還夾著一隻方方正正的抱枕。顯然,房間有些熱,湊近一看,她額頭上有些細密的汗珠。
宋域俯身,一根修長的手指擦過她的額頭,乾燥溫熱的指腹抹去了她的細汗。又將她的被子往下拉了一些,讓她能透透氣,睡得更舒服,自在一些。
隨著他細微的舉動,穆颯的眉頭輕輕皺了皺,但幾秒鐘後又自然地展開,扯了扯嘴角,呼吸勻長,睡得更甜了。
宋域挺直背,脫下外套輕輕放在沙發上,解下領帶,一絲不苟地捲好,同放在西服的邊上。結束完這些工作,他疊腿坐在沙發上,安靜地看老婆的睡顏。
其實他很疲倦,在墨爾本的三天,工作行程很緊湊,飲食不太習慣,三餐基本只吃一些,晚上修改會議報告,近一兩點才入睡。結束工作後,馬不停蹄地趕回來,下飛機的時候,還有些頭疼。
此刻,單手支額,垂下眼簾,靜靜地專注在穆颯臉上,清雋沉靜的眉眼波瀾不驚。
好像偷看老婆的睡顏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雖然穆颯此刻的睡顏不怎麼好看,全然不似古詩上的「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因為懷孕近四個月,她胖了不少,臉頰有些浮腫,鼻子上還多了兩個小斑。
不過,他看了很久,越看越凝神,怎麼也看不厭似的。
偶爾腦子裡會冒出一個念頭:自己生命中多了這個女人,好像和以前略有不同。
最明顯的變化是,他不羈的性格有了些束縛。以前他做事,只分我想做和我不想做,現在做事之前,會想到她,這件事會不會讓她有些不愉快?如果是,他會猶豫,然後算了。
他在感情上沒什麼研究,偶爾和尚淳,虞燃聊幾句,他們倒是挺認真地說:「我們都發現你變了,不像以前那麼冷漠無所謂,有點柔情似水了。」
這是愛情,這是心動?也許是,也許不是,對他而言也無所謂,他從不要求自己領悟透徹情這個字,他知道她一直在他生活範圍內,看得見,碰得到,就夠了。
他彎起來的指關節輕輕扣了扣額頭,微微地笑了一下。
穆颯醒來的時候就看見這麼「詭異」的一幕,宋域坐在沙發上,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什麼時候回來的?」「醒了?」
幾乎是同時開口。
穆颯想撐起身體,宋域及時走過去,伸手扶起她,將抱枕塞在她的後腰。
「餓不餓?現在吃早餐?」他問。
「我想先喝一杯蜂蜜水。」
於是,宋域泡了一杯蜂蜜水,親自遞給她,又下樓進廚房做了簡單的早餐,端上來的時候,瞧見穆颯的腦袋一頓一頓的,像是又犯困了。自從懷孕後,她對吃上沒有什麼挑剔,也沒有孕吐,就是犯困得厲害。
「先吃早餐。」他輕輕撫了撫她的後背。
挨在一塊吃早餐,穆颯問他這幾天出差有沒有發生有趣的事情。
「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一結束工作就趕回來了,連離酒店不到百米的商業街都沒去逛。」
「晚宴呢?」穆颯喝牛奶,眼睛亮亮的,「有沒有漂亮的女人請你跳舞?」
宋域饒有興致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舉起自己的左手,修長乾淨的無名指上有一枚象徵身份的素圈。
「宋太太放寬心,此行沒有艷遇。」
穆颯點了點頭,遞給他一個「表現很好」的眼神。
「因為沒時間去別的地方,所以沒給你買禮物。」宋域說,「不過在機場的書店買了幾本書,給你打發時間。」
這次懷孕不容易,開始的時候有先兆流產的現象,他們聽從醫囑,嚴格保護身體,條理作息,等到四個月的時候,穩定下來了。B超顯示寶寶的情況很不錯,胎心有140次/分。
於是在這段時間,穆颯大多數待在家裡看書。
「買了什麼書呢,我看看。」
宋域打開行李箱,取出幾本書,穆颯接過一看:《鄭玉巧育兒經》 《西爾斯親密育兒百科全書》 《莎士比亞書店》 ……
「嗯……又是育兒的書啊,都看了一百本了……外國小說我不喜歡,我偏好中國文學。」穆颯一本本地挑,最後表示全部沒興趣。
「都不喜歡?」宋域溫和地笑,「我挑的時候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穆颯搖頭表示自己不喜歡。
「那我給你講故事?」他將她的腿拉過了,輕揉她微微浮腫的腳踝。
這也是孕後偶然養成的一個習慣。有一次穆颯輾轉反側睡不著,她覺得朝左邊睡會壓著心臟,朝右睡,宋域會不小心伸手碰到她的肚子,趴著睡會壓著寶寶,朝天睡不習慣……於是折騰到凌晨都沒睡意,結果宋域從她身後抱住她,手輕輕地按在她的腰上,低聲哄:「懷孕了還和以前一樣,放鬆點,別太焦慮了。睡不著的話我給你講故事聽。」
當晚,他娓娓道來,穆颯沉沉睡去,感覺特別踏實。
「嗯,我要聽。」穆颯開心地點頭。
於是乎,這個天氣不錯的週六,宋域就揀了一本穆颯感興趣的書,一邊讀,一邊幫她按摩小腿。有時候,穆颯調皮,蹬蹬小腿,他隨她鬧一會,然後扣住她的腳,大掌包裹住她的腳丫子,輕輕地揉……
聽到「女鬼半夜抱著被子到窮秀才的房間」時,穆颯疑惑:「好奇怪,她跑去和秀才睡覺,為什麼還要自帶被子,秀才的床上沒有被子嗎?」
宋域翻了翻前面,解釋:「因為是冬天,秀才太窮,室內沒有地龍,被子很冷,女鬼前一晚睡得不舒服,這一晚就自帶被子過去。」
穆颯點頭,眨了眨眼睛:「好貼心的女鬼,那後來呢?」
宋域沉吟了一會,利落地合上書。
「為什麼不講了?」
「寶寶還太小,不適合聽聊齋。」宋域隨手拿起另一本《XXX童話集》 ,「我們讀點適合寶寶水平的。」
……
又聽了半小時,穆颯頓了頓腦袋,眼皮沉重,又睜不開了。宋域看她快睡過去,修長的食指在她腳心撓了撓,她感覺到癢,立刻笑出來,恢復了神志,又豎起耳朵聽故事。
「給寶寶講愛情故事吧,早點建立他的感情價值觀,不能和他爸似的,情商為負值。」
宋域沉默,隨即無奈地拿起一本愛情小說。
聽到末了,穆颯眼淚汪汪的,咬著他的袖子:「將軍最後是死了嗎?」
宋域低頭看她咬著自己的袖子,淡淡道:「對,他戰死於沙場。」
穆颯眼眶的液體更飽滿了:「他是被高樓上的敵軍射箭致死的?」
「對,萬箭穿心。」
穆颯哭得更慘了。
宋域取過紙巾給她擦眼淚,自從她懷孕後,感情上變得纖細又敏感,尤其看不得悲劇,連看動物世界,當豹子吃掉羚羊的寶寶都會哭……他拿她沒法子。
穆颯哭了一會,被宋域擦乾眼淚後,又親了親額頭。
「我要自己看,你別講了,因為你的聲音好冷漠,感覺很無情。」
宋域將書遞給她:「可以,但不准再哭了。」
「好。」穆颯保證。
穆颯捧著小說看到了傍晚,合上書,想起將軍的慘死,忍不住唏噓,眼睛又酸起來。
宋域在一邊敲鍵盤,處理郵件,聽到她窸窸窣窣的聲音,表情有些嚴肅:「不准哭了。一個故事而已,看過就忘記它,總記著會傷神的,對自己和寶寶都不好。」
穆颯噤聲。
臨睡前,宋域幫穆颯洗了腳,餵了牛奶,然後抱她上床,動作老練極了。
她依偎在他身邊:「你說我們的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吧。」
「你重男輕女?」
「不是。」宋域微笑,伸手溫柔地撫摸她的小腹,「因為他太調皮,總折騰他媽媽,我猜一定是個臭小子。」
「哪有這麼說自己孩子的……不管男女,我都喜歡。」
「我也覺得都很好。」
「對了……將軍真是好男人,他出發之前還給故國的結髮妻子寫了一封信。」很顯然,穆颯還沉浸在悲劇小說中不可自拔,不依不饒,「他竟然寫:我若在你心上,縱使戰死沙場又何妨。深情到這個份上,你說感不感人,有沒有被戳中淚點?」
宋域對此的評價只有兩個字:浮誇。
穆颯不同意,要和他爭辯。
宋域伸手覆蓋在她唇上,無奈地妥協:「好了,我同意你的觀點。現在睡覺。」
穆颯這次滿意地閉上眼睛,依偎在宋域的懷裡,手摟著他的腰,輕聲地笑問:「對了,我在不在你心上?」
「嗯?」他遲疑地點了點頭,「嗯。」
「真的?」
宋域揉了揉她的腦袋,清凜的眼眸綻開一點笑意:「真的,你就在我心上。好了,不許再問了,現在立刻閉上眼睛,睡覺。」
穆颯偷偷瞟了他一眼,暖黃的小燈下,他高貴,優雅的側臉和平常無異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但不知為何,她有個錯覺—
宋先生怎麼好像在害羞?
正琢磨著,宋先生已經關了燈,貼過來,伸臂繞到她後背,輕輕拍了拍,示意她睡覺,別再想東想西。
「嗯?」
「唔。」他低聲,溫熱的呼吸在她耳畔,命令式的口吻,「再不乖乖睡覺,我打你屁股。」
她確定他害羞了。
或者,他在心跳加速都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