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燃在原地等了一會,一輛沉穩,莊重的黑色車緩緩停在她面前。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師傅握方向盤的手帶著白手手套,側過臉,對半開的車窗:「莊太太,莊先生吩咐我送你回去。」
虞燃看了看腕錶,時間快九點了。
她坐上車,輕輕報了醫院的地址,連著幾天,她都在醫院裡陪夜。
到了醫院,虞燃母親還沒睡覺,斜靠在床頭,很安靜地注視前方。
「媽,你今天舒服點了嗎?」
「燃燃,你又喝酒了?」老人家嗅到了她身上的酒味,立刻問。
「請客戶吃飯,當然得喝酒,沒事,喝的不算多。」虞燃將包放在沙發上,坐下後揉了揉自己的臉,「你今天感覺怎麼樣,胸口還悶悶的痛嗎?」
「比昨天好多了,看來藥是管用的。」老人家微微笑了一下。
那個藥挺貴的,幾天就花了近五千元,當然這點她不清楚。
「那就好。」虞燃輕輕地說,手不經意地按在小腹上,剛才酒桌上被灌了不少酒,現在坐下來,整個胃撐得難受。
「對了,白天小莊他來過了,還和我聊了一會天。」
「啊?」虞燃沒聽清楚似的,「莊非予?他來過了?」
「是啊,還帶了水果。」老母親指了指沙發左側。
虞燃側頭一看,發現沙發左腳的確擱著一隻很大的水果籃。
「他人倒是挺好的,和氣,謙虛,一點架子也沒有。」老母親淡淡道,「那樣的家庭能出這樣的他這樣的,很難得了。」
虞燃無聲地笑。
莊非予再好,再謙虛,再親民,他也是屬於「那樣的家庭」,這連她母親都意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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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燃的應酬多了起來。只要是應酬就會喝酒,酒量再好也經不起一杯兩杯地灌下去,她畢竟是女人,怎麼也拼不過那些酒桌上,久經沙場的男人。
而且醉酒最可怕的是後遺症,譬如頭痛可以持續一整天。
到底不是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了,現在的她不喜歡喝酒,不喜歡吃辛辣的海鮮,不喜歡熬夜,也不喜歡在烏煙瘴氣的包廂裡笑著應付各種顏色的段子……
一切都是為了生存,當這些她不願意,不喜歡的事情真的逼近了,接受是唯一的選擇。
只是心理調節得再好,身體還是吃不消,超負荷的工作,在醫院陪夜導致睡眠質量的缺陷,酒桌上的廝殺,這些讓她的身體急速變糟。
當走出酒店包廂,一群人熱熱鬧鬧地進入電梯,她突然一陣暈眩,腿一軟,脖頸覆上一層冷汗,眼前的光線由熾亮到了昏暗,僅僅幾秒的時間,她整個人前傾,撲通一聲,直直地摔在大理石地板上。走在前面的人聽到不對勁的聲音,趕緊回頭,目睹倒在地上的虞燃,立刻有人緊張地嚷出來「虞小姐醉倒在地了!」
虞燃不是醉過去了,她是心源性休克,因為沒休息好,工作壓力大,喝酒過量導致心臟負荷不了。
醒過來的時候,第一感覺就是左手發麻,她側過頭,看了看,發現左手背上正吊著點滴。
環顧房間,是想像中的醫院病房,四處都是白色,很乾淨,也有安全感。
門被推開,很輕,細微的動靜傳到她的耳畔。
轉過頭的時候,莊非予及時來到她面前。
「醒了?有沒有哪裡特別難受,告訴我。」他俯身,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額頭。
「還好,就是整個人沒什麼力氣。」
「醫生說你是心源性休克,你以後不能再碰酒了。」
「嗯?嗯。」
他坐在她床沿,伸手覆蓋上她的右手背,很輕地摩挲,垂下的眼眸,沉靜的神情,淡而緊抿的唇,一切都是她熟悉的他,近在咫尺,卻又像是莫名地隔了什麼。
他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大腿上,問了句:「你寧願硬撐下去,也不願開口求我一句。」說著,嘴角顯出一個無奈的弧度,「燃燃,你怎麼這麼倔?」
「我求你什麼呢?」虞燃挪了挪腦袋,很認真地看他,「你不是不願意幫忙嗎?你有自己的底線,也對我說過,你的感情不是無條件的,都這樣說了,我還求你什麼?」
「所以你就陪人喝酒?」
他的語氣涼下去,那種涼意蔓延到她的指端,幾乎讓她清晰地感受到。
「和客戶喝酒,交流感情,酒桌文化。」她微微聳了聳肩膀,「你也見過不少吧,公關經理就是這樣的……」
「虞燃。」他突然低聲喝斥,加重力道按住她的手,目光精銳地盯著她,隱隱藏著怒意,然後克制住情緒,「你的身體已經不允許自己再繼續糟蹋了。」
「你現在是以丈夫的身份在管我?」
「對。」他幫她掖了掖被子。
「可以,你可以管我,但我有權不接受。喝酒是我的工作內容,我避不開,我只能保證以後多多注意身體,但戒酒暫時不可能。」
「那你現在呢,在和我慪氣?」
她使勁掙脫開他的手,放在胸前,呼吸有些急促,聲音卻很輕緩:「好,不慪氣了,也不兜圈子了。莊非予,我們回到正題上。我和你說的那些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沒開玩笑的意思,我們的確太不合適了。繼續勉強下去彼此都會很累,你爸媽永遠瞧不起我,我會很自卑,我哥哥的事情也造成了你不少麻煩,你也會不高興,這都是擺在眼前的問題,繞不開,躲不過去,所以我們真的算了。」
這是虞燃第二次說算了,相比上一次平靜中帶著緊張的語氣,這一次說出口卻是坦然,好像更認這個事實了。
「你不該出現我生活中,你不該刻意引誘我。」
說這句話,過了長時間的靜默,她才繼續,聲音有些艱澀:
「我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橫亙在彼此之間的問題太多。我無法被你父母接受,我沒有能力融入你的圈子,這些你不在乎,我卻在乎。你有本事我行我素,不管外面的流言蜚語,我沒那個強大的心理素質,我就是一個自卑,懦弱的女人,我沒勇氣站在你身邊,陪你抵擋那些。你看高了我,我覺得很累,甚至有崩潰的感覺。」
「對,都是我逼你的。」他輕笑,眼眸的光微微一折,「我喜歡你,所以步步為營,用手段逼你成為我的人。我幾乎沒有想過你不能承受外界的壓力,是我看高了你。」語氣微頓,擲地有聲,「不過,我今天實話告訴你,我沒有想過放手,永遠不可能。無論以後怎麼樣,多好多壞,困難險阻,虞燃,你必須和我一起去面對,不能退卻。」
輸液管裡的液體靜悄悄地流動,大理石磚上的光明暗不定。
他陪她掛完了點滴,她想去洗手間,他抱她下床,幫她穿好鞋子,鬆鬆地打好鞋帶。
她起身的時候,頭暈得厲害,身體晃了晃,他有力的雙臂已經扶上她的腰,寬厚的胸口貼過來,感覺到懷裡的她比前些日子單薄,纖細了很多,不由地伸手抱入懷裡,聲音在她耳廓處,帶著無奈的嘆息:「你為什麼不肯求我,是篤定我不會幫忙?燃燃,你應該知道,如果你再開口,我會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