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斜照在古樸的小院裡,昏黃而寂靜。「吱呀」一聲輕響,冉妤推開門,就看到謝槿知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頰依舊染著兩抹不正常的紅暈。
冉妤心頭發酸,在床畔坐下,拿了塊濕毛巾,敷在她的額頭上。
「怎麼燒還沒退呢……槿知,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一個人自言自語道,「我不知道木頭他……是這樣的人。你要快點好槿知,這樣才能回應寒時身邊……」
朦朦朧朧中,謝槿知聽到有人在提「應寒時」這個名字。這也許是她昏沉的大腦裡,唯一清晰刻骨的名字。她想睜開眼,可是眼皮很重,頭和身體依然很疼,疼得她整個人都糊里糊塗的。
她的腦子裡,又斷續閃過許多畫面。她看到了三月初,翠峰之上,寶安禪寺。應寒時站在大樹下,眼睛裡蘊著溫和的光。然後她對他說:「你四肢健全,相貌端正,以後不要再做這種招搖撞騙的事了。」
畫面一閃,她又看到不久前的那一天,她和他站在山洞前,她說:「好像遇到你之後,每一個重要的時刻,天空總是在下雨。」他說:「雨會停的。」
更多更多畫面,在腦子裡混亂交織著。她模模糊糊地想,自己一向是在夢中看到未來,是否太過眷念,才看到那麼多那麼多屬於她和他的過去?應寒時,應寒時,這名字念在嘴裡,念在心裡,都讓人覺得溫暖又難過。
應寒時,應寒時。在意識最沉淪的時分,為什麼她忽然隱隱覺得,自己還遺漏了一件什麼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已漸漸展現端倪,已露出許多線索,可她就是無法準確捕捉到,只覺得頭越來越重,越來越痛?
她要回他身邊,大約回他身邊,一切都會雲開霧散。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中,她的心情瞬間堅定——只要跳回他的身邊去就好。
冉妤坐在謝槿知身邊,看著她週身驟然出現一圈微弱的銀光。「不要!」冉妤抓住了她冰涼的雙手。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銀光陡然一亮,然後就看到謝槿知如同落入滾水中的蝦子般,刺痛般的蜷縮起來。閉著的雙眼,也痛苦地緊蹙著,嘴裡發出虛弱的呻~吟。
冉妤一把抱住她,掉下眼淚:「槿知,你別跳了,別跳了!他說……在周圍設置了很強的能量輻射場,囚禁住了你……一旦你跳躍,出現空間裂縫能量波動,就會遭受電擊的……別跳了,求你別跳了!」
可是她的話,謝槿知聽不到。一次跳躍失敗後,劇烈的刺痛席捲全身。可當那疼痛過去,她渾渾噩噩的腦子裡,又再次死灰復燃,燃起那個念頭,然後迷迷糊糊,又開始了新一次的跳躍……然後再次被擊痛,發出痛苦的呻~吟。
冉妤沒有一點辦法,只能緊抱住她,看她一次次被電擊,一次次蜷縮起來,銀光又一次次浮現。冉妤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掉,到最後,她也許終於虛弱到不行,整個人都不動了。冉妤哭著繼續用毛巾擦拭她的額頭和四肢,卻看到她的眼角無聲淌著淚水,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在說話:「星流……星流……別救我……不要,再來救我了……」
冉妤聽得怔然。過了一會兒,她衝出房間,幾乎是憤怒地衝到了那個男人的面前。
這是沙渡古鎮上,最偏僻的一所房子。太陽已經下山了,林坐在院中的老枯樹下,指間夾著根煙,慢慢地抽著。黯淡的日光,彷彿將他的身形側臉,也塗抹上一層昏暗顏色。冉妤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定,他抬眸看著她。
冉妤緊咬下唇,欲言又止,卻很清楚什麼話語都無法令這個男人改變主意。而他亦平靜而耐心地看著她。
冉妤擦了擦眼淚,在他身旁蹲了下來,握住了他的手:「木頭,我求你,你放了她吧。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們沒有做錯事,你放過他們好不好?」
林放下手裡的煙,伸手握住了她的下巴:「不可能。星流不是好對付的角色,放了她,我全盤皆輸。」
冉妤感覺到他手指上粗糲的薄繭,輕輕摩挲自己的下巴,她哽咽道:「怎麼會是全盤皆輸呢?以前你什麼也沒想起來時,我們在一起,你不是也很開心嗎?為什麼要那些晶片和新文明,那些東西真的就那麼重要?我們離開這裡,兩個人一起生活,不好嗎?」
林沉默了一會兒,將她從地上拽起來,禁錮在懷裡:「冉妤,你不明白,我是皇帝,也曾是一支軍隊的指揮官。一個繁衍了數千年的文明,在我的執政期間死去。我在漫長的星際旅行裡,在地球的每一天,做夢都會看到帝國還在時的盛景。所以,哪怕只有一點新生的希望,我到死都不會放棄。哪怕我知道星流所說皆是事實,這個文明會是畸形而蒼白的,我也不會放棄。否則,我的人生已沒有意義。星流不明白,因為他不是帝君。然而你是我的女人,你可明白,一個皇帝,他要做的事,從來都不一定是正確的,而是他應該做的。」
冉妤搖了搖頭:「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誰?你不是木頭,不是林,你其實是另一個人……」她想要推開他,卻被他用更大的力氣按在了懷裡,他眼中有微微的怒意,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說:「不要胡思亂想,一直就是我,林的意識早已被我吞噬,成為我的一部分。在我落魄至最低賤的街頭時,只有你這一個女人,對我好,愛慕我。今生你都別想離開我,晶片和基因庫,我也都會拿到。從來我要的一切,都會屬於我。」
——
夜深了。
蕭穹衍蜷在牆角里,小聲地啜泣著。
直至,身旁的床上,響起一道微啞的嗓音:「小john,別哭了。」
蕭穹衍瞬間瞪大眼,從地上跳起來,幾乎是喜極而泣:「指揮官,你終於醒了!」然而當他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心裡卻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