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天空,硝煙滾滾而過。密密麻麻的灰色戰鬥機,鋪天蓋地掠過城市上空。架設高速導彈和鐳射炮的重裝甲車,轟鳴著朝陣地襲來;裝甲車後,是全副武裝的獸人和人類。
數公里外,守城的數萬機械人,手持武器,嚴陣以待;用以防衛的地對空高速導彈,企圖鎖定每個空襲的目標。
「G2縱隊,空襲B7、C122座標!」
「七團,加重火力,正前方推進一公里!」
「通訊團,鐳射炮第一輪打擊,範圍500平方公里!」
「大武,帶步兵衝鋒奪城!」
與高倍速望遠鏡中慘烈的戰況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於通訊系統發佈指揮命令的聲音。那聲音清脆甜美,命令卻乾脆俐落,於陣陣炮火轟鳴中,如同清泉般響徹戰地後方的指揮室。
兩小時後。
許暮朝摘下耳機,離開望遠設備身子往椅子裡大字型一攤。
呼……好累。
好在,戰果豐厚。
她的嘴角慢慢彎起。許暮朝再不是聽到硬仗就抓狂、熱愛衝鋒勝於指揮的軍官了。她肯定不是軍事天才,但現在她指揮的戰役,已是勝多負少。
「司令!薛司令和關少校到了。」門外警衛的聲音從通訊系統傳來。
「請進。」
門被推開。健壯的中年司令背後,是關維淩俊朗如昔的身影。兩人看到許暮朝,俱是微笑點頭。
三人一同坐下。薛司令贊許的看著許暮朝:「一來就看到你打了大勝仗。再勝下去,我們其他幾個軍司令都要甘拜下風了。」
「別啊,薛大人!」許暮朝不贊同的看著他,「要不是您和崔司令幾位大人,這半年來對我提點有加,我只怕還是聽到正面對抗就頭疼的傢伙!」
「哈哈哈!」薛司令很高興,「年輕人很少有像你這樣勤奮又謙虛,天分又不錯的。」
許暮朝歎氣:「我們已經這麼努力了,卻也只是勉強跟敵人打個平手。」甚至,說平手都有點勉強。面對沒有人性的喪屍機械盟軍,有血性有感情的人類獸族聯軍,總是略占下風。而喪屍王複出後,神出鬼沒的指揮能力,更令聯軍吃了不少苦頭。若不是許暮朝一干司令死撐,而喪屍和機械人的配合似乎不是那麼默契,只聯軍傷亡更大。
薛司令臉色也有些難看:「而且帝都那些混蛋,每次提供糧草還不太爽利;推推拖拖。」
「因為他們不想我們勝,也怕我們敗。」許暮朝笑了笑,給二人斟上茶。如果軍方打了大勝仗,一向忠於顧澈的軍方,無疑會獲得更高威望和更大話語權。
一直沉默的關維淩忽然開口:「暮朝,昨天我離開帝都時,元帥的手指,已經有了知覺。」
許暮朝握著茶壺的手微微一頓。
「明天我就返回帝都。你已經半年沒回去了,跟我去看看吧。」關維淩柔聲道,「說不定這次你回去,元帥就會醒來。」
「好!」她抬眸望著關維淩,清澈雙眼中是比清風還要溫柔的笑意。
入夜。
已是盛夏天氣,許暮朝穿著背心短褲,靠在小院的籐椅上,頭髮濕漉漉的披在肩頭。
當關維淩走進小院時,看到的便是這樣的情形——少女半睡半醒,纖細瑩潤的身體,在黯淡月光下,卻另有淡淡的光彩。
「有什麼今天不能當著薛司令說?」許暮朝睜開眼,看著來人。
關維淩在離她約莫一米外站定。
「我們收到消息,有人會對你不利。」
「哦?」她來了興致,「怎麼說?」
關維淩搖頭:「送消息的人,還沒說完就被人射殺。你要加倍小心。」
「要害我的人在軍方?」許暮朝很快反應過來,「回帝都是為了讓我躲避?」
「不。回帝都,是因為元帥。」關維淩上前一步,面前卻像有堵無形的牆,將他擋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你離開帝都已經半年,為什麼不回去看他?」
「戰況激烈,身不由己。」她慢慢道。
「暮朝……」關維淩似乎掙扎了一會兒,才道,「那晚發生了什麼,我們多多少少也都猜到了一些。我想元帥大人,不會怪你。」
她微笑點頭:「我知道,那晚我就知道了。我只是……」
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愛他。
半年了,他還沒醒。我怕一回到帝都,就會流淚。而留在這裡,思念和復仇的決心,卻會令我更強大。留在這裡,至少我還在為他收復城池。而在帝都,我什麼也幹不了。
關維淩抬手壓了壓自己帽檐:「明天早上七點,我來接你,到第十五機場,乘我的飛機回去。」
「好。」她笑望著他,「我現在好歹也是司令了,什麼時候給我也配個專機?」
關維淩也笑了,忽然心中一動道:「批復還需要時間,你可以……用元帥的專機。」
「嗯。」她眉梢眼角都是溫柔,「他要再不醒,我就把他的飛機開跑,如朕親臨啊!」
同樣的夜晚,機械喪屍盟軍,總指揮部。
夏風溫暖襲過,卻無法令喪屍的血,有半分熱烈。營地旁的山脈深黑而安靜,最險峻的山峰上,頎長身影靜靜矗立。
墨色的眉眼,滿滿的沉寂。
這些日子于沈墨初,是夢境般的經歷。心又恢復那百年的冰冷,哈金斯隨便一個命令,都如同魔咒令他甘願肝腦塗地。
重新沉迷於血與火,肉與欲的身心,原來這麼滿足。
只是望著這一山的夜色,總有些難過。他知道自己沉淪並且無法控制,並非失憶。他還清楚記得,曾經背著受傷的女孩,瘋狂而壓抑的一夜掠行。在同樣深黑的山頂,他吻了她。很甜美清新的味道。
現在,不光她的吻是他的,連身體,少女寶貴的第一次,也反復被自己獲得。可為什麼,心中升起的,除了習以為常的成就感和滿足,還有些許莫名的痛呢?
沒能殺了顧澈,令他懊惱不已。可那晚總有什麼事,令他更加懊惱。
是什麼呢?
曾經短暫的蘇醒,于喪屍王不過迷失和笑話。現在的忠誠和殺戮,才令他連血脈都感到興奮。既然喜歡這個女人,那下次就搶來好了。
只是為什麼,心中不知什麼地方,總有一絲不甘?就像這漫天蒼茫的夜色,空空洞洞?
東方露出魚肚白,太陽從地平線蓬勃升起,潔白的光亮照亮肥沃的土地。這是屬於人類的領地,百年來令喪屍虎視眈眈的土地。
多麼美好的土地!
還有,那個美好的女人,正在這土地上的某處。她愛的……
喪屍王慢慢站起來,他終於找到自己懊惱的原因。
那晚,她就在自己掌中,只差一秒就會死去。可她臨死前望著的人,不是自己。
怎麼可以呢?許暮朝,你怎麼可以不愛我?我即將面臨黑暗的永生,而你,曾經唯一的光亮,怎麼可以,不屬於我?
「在想什麼?」一把清亮的聲音,驟然在身旁響起。
喪屍王早察覺到他的氣息,此時只是淡淡看過去:「與你無關。」
青衣將軍搖頭失笑:「如果哈金斯看到你這個樣子,又要懷疑你恢復人性了。」他仔細打量喪屍王沉黑的眉眼,「那你有沒有恢復人性?」
「我忠於哈金斯。」
明泓也在他身旁的巨石坐下:「老實說,哈金斯真是個廢物。」
「我知道,但我依然忠於他。」
「……呵,你很有意思。」明泓望著日出,眸色驟深,「顧澈現在成了廢人,以我們的兵力,如果配合得當,早打到了帝都。可是哈金斯這個蠢材,打個仗還想著跟我搶地盤,占了城市頭一件事就是找美人。有他拖累,我們何日才能將人類滅族?」
喪屍王沉默不語。
「不說這個……你剛剛,是在想許暮朝?」明泓溫文爾雅的笑著。
喪屍王抬眸望著他,不置可否。
明泓失笑:「還真的是?連人性都沒有了,居然還想一個女人。難道她真的是你的愛人?我就知道當日,你從我手上搶走她,必有蹊蹺。」
「她誓死保護顧澈。」喪屍王的聲音冷酷無情,「下次見面,我會殺了她。」
明泓卻仿佛沒聽到他的話,眸色純淨的打量了他臉上神色,忽然問道:「你愛她嗎?我以你的主人盟友的身份,冒昧問這個問題。」
喪屍王沉默片刻,道:「我想我愛她。」
明泓聞言,也沉默下來。
片刻後,明泓才道:「愛,是什麼感覺?一個喪屍也懂愛,我卻不懂。」
喪屍王靜靜看著天空流逝的雲彩,慢慢說道:「曾經,愛是溫暖的希望;現在,愛是蝕骨之痛。」
「溫暖的希望?蝕骨之痛?」明泓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堂堂喪屍王說出這樣的話,這都是許暮朝帶給你的感覺嗎?」
「……是。」
明泓站了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也變得格外明亮:「那個女人,只是讓我覺得很有趣,又很不聽話。我很想控制她,但她偏偏次次都能逃脫。」
喪屍王抬頭:「你配不上她。」
明泓眸色一沉:「是嗎?我已與人類政府達成協議,拿十個城池換她。明天這個時候,我應該已經得到她了。」
「她是我的。」喪屍王慢慢道。
明泓搖頭:「不,她早就是我的,她第一個效忠的人是我。」
喪屍王不怒失笑:「她的話你也信?」
明泓默了片刻,笑了:「那倒也是。」
然後他話鋒一轉:「不過,我,機械人,對她說的每句話,都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