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諭的話音落下,塔琳不再試圖走出門外。
她纖細白皙的手指從雕花的把手上緩緩滑下,再轉過身來的時候,眼睛裡似乎多了些什麼。
那不是聽到林維說可以醫治好哥哥時一瞬間迸發的希望的火焰,而像是一點一滴聚起來的璀璨光芒,堅定又穩固。
「謙恭,正直,憐憫,英勇,公正,犧牲,榮譽,靈魂。」她重複著這八個詞語,抬眼望向房間中央的四人:「你們……是什麼人?」
這時候她不再像是之前那個弱不禁風卻偏偏靠著膽子和蘇克大聲爭吵的女孩子,陡然變得沉靜又可靠,像是古老傳說中的真正騎士那樣。
「我們有一位老師叫做阿諾,當我們問他說,騎士是否真正消亡的時候,他是這樣回答的,」林維看著她,緩緩道:「騎士的傳承也許已經斷絕,但只要有人還記得騎士宣言中的這八個詞語,騎士精神就還存於世間。」
「騎士」這個詞似乎開啟了什麼,塔琳與林維對視:「不是的,騎士的傳承並沒有斷絕,只是我們……」
她知道自己是騎士!
那麼,真正的騎士還存在於大陸上?那為什麼在典籍的記錄中說,騎士已經在大陸上絕跡,並且對騎士沒落的原因語焉不詳?
「只是什麼?」
塔琳搖了搖頭:「大陸上的人,連皇室都已經認為騎士只是傳說了……你得先告訴我,你們是什麼人。」
海緹輕輕向前走了兩步,伸出右手,幾乎是在一剎那間,她的掌心中竄起了一簇火苗。
——騎士是魔法師最好的夥伴,是創世神為彼此精心製作的禮物。
而塔琳對此的反應,與大陸上普通人看到魔法師時敬畏又害怕的態度截然不同,她依舊保持著冷靜,似乎是終於放下戒備一般鬆了口氣:「原來你們是魔法師。」
這位騎士小姐,看來真的知道些什麼。
當林維正準備開口繼續與她交談的時候,塔琳卻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她忽然單膝跪下,而上身依然挺直。
褐色的薄皮甲勾勒出她纖細的身材,披散的銀髮與沉靜的眼瞳使她顯出幾分英氣。
未等林維他們從不知所措中恢復過來,塔琳開口道:「魔法師先生,雖然我不算是真正的騎士,但是我想請求你們醫治我的哥哥,我願意向你們效忠。」
忽然被這樣隆重地對待,林維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只是海緹有些不適應,連忙上前想把她拉起來。
「不用這樣的……我們可以這就去看你的哥哥。」
不料無論海緹用上多大的力氣,塔琳仍然紋絲不動。
——這下海緹算是體會到書裡所說的騎士身體力量強悍了,即使是看起來沒什麼力氣的塔琳……
林維問道:「你哥哥也是騎士嗎?」
塔琳回答:「他和我一樣。」
之前,塔琳就說過自己「不算是真正的騎士 」,現在面對這個問題,也並沒有直白地回答是或不是,而是說她的哥哥跟自己一樣。
林維看到丹尼爾的綠眼珠也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似的轉了幾下——這是他的慣有動作。
看來丹尼爾也發現了,這之中似乎還有什麼隱情。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擁有強大力量的騎士確實存在,不可能在大陸上從未掀起過風波。
但是不管如何,這可能是他們瞭解騎士的一個契機。
且不說魔法學院的老頭子們得知這個消息會有多麼興奮,林維甚至在想,如果騎士復興……大陸上的格局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於是他也同樣用正式又平緩的語聲道:「我接受你的效忠。」
——反正這第一個騎士,他們是撈到手了。
丹尼爾右手摩挲著下巴,把眼神投向林維,不用看也知道,丹尼爾現在心裡想說的話,大概是和「你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狡猾的貴族小子」之類脫不了關係。
塔琳右手握拳置於左肩,完成了一個無聲的效忠儀式。
林維先是讓塔琳起來,重新坐到之前的座椅上,接著問她:「你哥哥是怎麼受傷的?他現在怎麼樣了?」
「我們原來一直在森林邊緣捕獵些低級魔獸,沒有遇到過什麼危險,這一次就往深處走了一下,想試試能不能打敗一些更厲害的,沒想到一下子遇到了兩隻中階的魔狼……雖然最後終於把它們殺死,但是哥哥已經受了重傷,醫師說這種傷如果沒有貴重的藥材,也只有能拖一天是一天了。」
雖然夜已經深了,但是精力旺盛的魔法師們在遇見了塔琳之後,顯然是不願意現在就去睡覺的——更何況塔琳的哥哥還隨時有著生命危險。
海緹立刻看向林維:「我們現在就過去?」
「聽你的。」
於是,酒館裡的客人,目送著幾個貴族打扮的少爺小姐帶著「盜賊」女孩上樓之後,揣測討論會發生什麼的聲音還未停息,就目瞪口呆地看見,那個被指控偷盜了伯爵家貨物的女孩,竟然安然無恙地走下了樓。
不僅如此,她身後跟著的正是之前的那幾人,看樣子,竟然是她在為他們帶路!
幾個人全然無視大廳中投來的好奇與探究的視線,掀起門口的皮簾走出了酒館的大門。
緊接著,就有馬車離開聲響起,絲毫聽不見劣質馬車吱呀作響的難聽聲音,再加上那沉重有力的馬蹄聲——走南闖北的傭兵們一聽就知道是價值不菲的高級馬車。
議論聲又漸漸大了起來,壯漢蘇克不解地摸摸只有短硬髮茬的大腦袋:「這是怎麼回事?」
不多時,馬車已經快要抵達了塔琳和她哥哥的住所,寬大的馬車已經無法進入狹窄曲折的小巷,幾人從馬車上下來,跟著塔琳七繞八繞,終於走進了其中一條巷子裡,為數不多的亮著昏黃燈火的小房子之一里面。
塔琳的家僅由三間小房間組成,雖然狹小,但是仍然整潔乾淨,而房間內唯一能稱得上是裝飾品的,就只有中間房子牆壁上掛著的一把鏽跡斑斑的長劍。
塔琳看林維的視線放在了長劍上,解釋道:「這把劍是我們家的祖輩傳下來的。」
林維沒有多說什麼,跟著她走進了另一個房間裡。
房間的中央是不甚寬敞的床,床上躺著的是一位與塔琳同樣髮色的男子。
「這就是我哥哥奈哲爾。」
奈哲爾正在昏迷中,臉色蒼白,時而從胸腔裡發出沉重艱難的呼吸聲來,確實是受傷嚴重的樣子,不過大概因為受傷的日子不長,臉龐還能看出俊美硬朗的輪廓來,與林維他們想像中形銷骨立的樣子有所出入。
這樣的話,救治起來應該更容易一些,雖然丹尼爾看起來十分不靠譜,但他製作藥劑的水平還是值得信任的——不然也不會被傳奇一般的西里斯大師收為親傳的學生了。
丹尼爾走近了床前,問塔琳:「我可以看看他的傷口嗎?」
塔琳點點頭。
丹尼爾掀開了蓋在奈哲爾身上的薄被,腰腹上被簡單清理過的猙獰傷口便暴露了出來——上面還覆蓋著一層灰綠色的東西,大概就是塔琳請來的醫師的手筆。
熱愛綠色的丹尼爾此時毫不掩飾他對於這層灰綠色東西的嫌惡,在捏著鼻子稍稍嗅了一下此時它散發出的刺鼻難聞味道後,毫不留情道出了對那位醫師水平的極大質疑:「綠絲草的汁液,金雀草莖,還有墨綠藤的根?這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說罷,他接著對塔琳道:「騎士姑娘,恐怕你得先把這層糟糕的草藥膏清理掉……在我看來它除了糊弄人之外實在起不到任何別的作用。」
塔琳依言小心地把藥膏擦拭掉,暴露出來的傷口已經有了灰白萎縮的跡象。
且不說嚴重的皮肉傷,中階魔獸已經具有了成規模的魔法攻擊能力,傷口中亂竄的魔法元素對於普通的醫師來說著實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對自己六個空間戒指裡各自的東西牢記在心的丹尼爾從左手小指的碧綠戒指裡取出了一小瓶透明的、微微有些渾濁的藥劑來:「即使那團草藥膏可能起到微乎其微的一點效果,但是和這個比起來……」
說著,他把藥劑小心地傾倒在傷口上,藥劑與傷口接觸的一瞬間,甚至發出了輕微的「嗤嗤」聲,塔琳聞聲緊張地看向奈哲爾的傷口處,發現並沒有加深的趨勢,這才鬆了一口氣。
「好了,」丹尼爾把空藥劑瓶收回,朝塔琳眨了眨眼睛,「雖然沒法讓你的哥哥明天就活蹦亂跳起來,但到了後天就一定可以了。」
說罷,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奈哲爾的腰腹處,帶著一絲嫉妒道:「嘖……還真結實。」
塔琳還有些不敢相信:「這樣就可以了?」
「可以了,」林維道,「塔琳,等你哥哥恢復了,就到再酒館來找我們。」
塔琳利落地道了一聲:「是的。」
回程的馬車上,對於今天的收穫心滿意足的林維扯了扯斷諭的袖子:「你看我今晚扮得怎麼樣?」
斷諭答:「和你平時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斷諭似乎是思考了一會兒:「……像島上的那兩條龍。」
林維:「……」
那兩條龍的德行,可是島上所有人都一清二楚的,端著高貴傲氣的龍族樣子,其實是個覬覦著所有亮晶晶東西的貪財鬼!
如果老安斯艾爾不在一旁,不能飛起來的學生又需要上浮島,就得捧出些亮晶晶的金幣或者晶石,這時候那龍就會裝作漫不經心地掀掀它高貴的眼皮,再不情不願似的把人送上島,而東西到手之後藏得比誰都快!
丹尼爾難得地沒有大笑一番,而是有些正經的對林維道:「話說回來,大陸上,都是這樣麼——你只需要像個貴族模樣,說上一兩句話,那個壯實的男人,立馬乖乖把人放走?貴族可以隨便欺壓人,平民不會反抗嗎?」
「大陸上貴族和平民確實差別很大,」林維也收起了開玩笑的語氣,「但是……總大不過普通人和魔法師的差別——奈哲爾那樣在醫師眼裡沒辦法醫治的、隨時會丟掉性命的重傷,魔法師解決起來,也只不過是一小瓶最普通的藥劑而已。」
丹尼爾微微垂下了眼睫,若有所思的樣子。
馬車裡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凝重。
林維靠在斷諭身上伸了個懶腰:「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我們還要在這兒待上兩天——明天去森林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