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知道蒂迪斯?這可能是誤會,我說的是大陸上的蒂迪斯公爵家族……」船長道。
「我們沒有誤會,的確是大陸上的蒂迪斯家,」丹尼爾道:「蒂迪斯的長子是我們的好友…令人驚嘆的巧合。」
「你們竟然與蒂迪斯少爺認識?」船長感到自己立刻與面前的兩位魔法師熟絡了起來,又加上說起他所效命的家族,底氣足了許多,挺起了胸膛,一副十分為之驕傲的樣子:「帝國有五大軍團,它們或是直接聽從公爵大人的命令,或是由蒂迪斯家的旁系和姻親統領——公爵大人是整個帝*團的最高統領!我所在的帝國海軍正是隸屬於第三軍團,是公爵的嫡系——公爵大人在四年前帶著還未成年的少爺前來巡察時,坐的就是由我親自掌舵的艦船!」
「可是,船長先生,」海緹低下頭來:「我們很抱歉。」
「咦?」船長好奇地看向她:「尊敬的魔法師小姐,您有什麼可向我道歉的呢?」
海緹咬緊下唇,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
丹尼爾接過了話頭,對船長道:「你救了我們一命,等到季潮結束,我們會幫助你們安全返回大陸。」
船長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髮:「魔法師的船真是結實…整個大陸上,再找不出比我之前掌舵的那條更堅固的船了,結果還是被風暴撕成了碎片。我是個小人物,有沒有命都無所謂,可是你們救上來的另外兩位就不一樣了——我無法想像皇室會怎樣感謝你們,即使魔法師可能並不在意大陸上的東西。」
「他們是誰?」
船長正色道:「這話原本不應該由我來說,但既然您是蒂迪斯家的朋友,也就無所謂了!在兩位魔法師小姐用神奇的魔法把我們從碎成三塊的船板上帶上來的時候,你們一定看到了,艦船徽記是烈焰玫瑰——那是皇室的標誌,你們救上來的是我們帝國的大殿下和他最得力的手下安格爾子爵!」
「大殿下……」海緹與丹尼爾面面相覷。
在去往帝都的馬車上,海緹曾問過林維大陸上的風土人情,話題也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統治幾乎整片大陸的皇室,而提到大皇子時,林維是這樣說的:
「格雷戈裡殿下…我不知道該怎樣評價他,也不認為自己非常瞭解他。他似乎沒有特別的嗜好,女人對他來說也是可有可無——這位殿下唯一不缺少的可能就是野心與戒心了,我不得不承認他的才能,但希望他永遠不會加冕為帝。」
林維即使是在之前評價皇帝時,也沒有用過這種模糊不清的語句,那句「希望他永遠不會加冕為帝」更是讓海緹和丹尼爾摸不著頭腦。
甲板上一時無話,魔輪在平穩的海面上一路駛向塞壬島的邊緣。
身為獸語者的安斯艾爾自然清楚魔獸方才一聲長鳴裡蘊含的意味,他站在岸邊,對著魔輪搖搖招手,嗓門非常大,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生氣:「竟敢在這個時候回來,該死的小崽子們!光明女神保佑——你們竟然沒有被季潮撕成碎片!」
還未等魔輪靠岸,安斯艾爾就大步登上了甲板:「看看你們的樣子——這真是萬幸!」
劫後餘生的魔法師終於看到了他們熟悉的老師,永遠在塞壬島巡視的「守門人」,直到這個時候,三人才算是徹徹底底地放鬆了下來,不論安斯艾爾的嗓門有多麼大,聲音裡責備的意味有多麼重,在他們耳朵裡,都像人魚的歌聲一樣好聽。
海緹聲音中帶著些許哽咽:「安斯艾爾老師……」
安斯艾爾看著年輕的、渾身濕透的魔法學徒們,嚴肅的表情終於維持不住,嘆了一口氣,語氣也緩和下來:「看來你們是半途遇上季潮的,無論如何,安全抵達就好……快回到你們的房子裡,弄乾頭髮和衣服——好好地睡一覺。」
他一邊環視甲板,一邊說著,忽然察覺出了不對勁來:「不對……烈風之谷的女娃娃怎麼也在這裡?還有兩個小子呢?在船艙裡面嗎——有沒有受傷?」
「不,安斯艾爾老師,」海緹扶著船舷艱難地站起來,她的腿現在有些發軟,聲音顫抖,但是仍然維持了冷靜:「船艙裡是我們從大陸上帶來的騎士朋友和中途搭救的幾位先生,請您代我將他們安置到我們的房子裡,我和丹尼爾必須要去見西爾維斯特老師——現在就去。」
安斯艾爾聽到這話,立刻察覺了可能有什麼事情發生,他沒有多問,只是回覆道:「既然這樣,那你們就去吧,他可能還沒有入眠——這裡交給我。」
海緹帶上丹尼爾,兩人不顧仍然濕透的頭髮,直接飛向了中央城堡。
甲板上只剩下了安斯艾爾和船長先生——被安斯艾爾打量著的船長立即站起了身來:「我去把他們帶出來,這點小事就不勞煩您了,尊敬的魔法師老爺。」
而此時,魔輪的一間艙室裡,薩斯‧安格爾感受著終於平穩下來的船身,長出一口氣:「我們似乎撿回了一條命來——之前我毫不懷疑這次會葬身在大海中。」
「我們竟是被魔法師搭救了……」格雷戈裡的眼眸暗沉,他伸手緩緩理好因為潮濕貼在額上的長髮:「那麼現在我們身處魔法世界的領域,不知道會遭遇什麼。」
「我現在願意相信魔法師對咱們並沒有惡意,畢竟我們的命是他們所救。對了,還有那位魔法師小姐,我打賭我們曾見過她——就是在西區的那一次!」
「是她沒錯,」格雷戈裡像是在回憶什麼,又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聲音中聽不出情緒:「我第一眼就認了出來……即使是在黑夜中。」
「她竟然是魔法師——可魔法師為什麼會出現在帝都裡?」
格雷戈裡這次沒有再說話,他沉默著望向艙室圓窗外在夜色中呈現黑色的巨大島嶼,眼神沉冷而若有所思。
如果林維此時在這裡,那麼一定會對這眼神感到驚異。
這位殿下很少露出思索神色,林維所熟悉的他的表情,通常是某種早有決斷的篤定…幾近於狂妄,他所決定的事情難以更改,因此身旁人全部習慣於忠實地執行命令,而不提出任何質疑——林維是這些人中的一個,也是最需要小心翼翼的一個,薩斯安格爾的出身平凡無奇,既是出謀劃策的一大助力,又沒有任何值得忌憚之處,因而獲得了特殊的信任,這是出身武勳世家,又具有魔法天賦的蒂迪斯長子不可能得到的——若非後來戰爭爆發,帝國必須倚重軍隊,林維的日子恐怕要更加如履薄冰一些。
陷入昏睡之前,林維並沒有多少憂慮:他沒有吸入過多的致幻霧氣,且對自己維持冷靜的能力十分自信,應該不會在霧氣的影響下做出太過出格的事情,所以這東西至多不過是挖掘出一些並不愉快的記憶,比如格雷戈裡的臉和寬大的兜帽斗篷之類,或者營造出一些美好的場景,童年時父親有力的臂膀與母親柔軟的發絲同樣讓人眷戀,過去的一年和斷諭在魔法學院度過的日子使人愉悅,如果能夠營造出斷諭被自己打敗的情景就再好不過……
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首先跌入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場景。
卵石遍佈的溪谷中流出清澈的泉水,一路流淌過青碧的草叢與草叢中盛開的、細碎的白花,來往的生物似乎是人形,說著優美而不知意味的語言,空中飄蕩著美妙的歌謠,它旋律緩慢,卻使人印象深刻。
場景非常模糊,而他的視線彷彿被什麼控制住,投在場景中央一個披著頭髮的身影上。
她似乎是個少女,長髮烏黑而皮膚蒼白,纖細的手握住一根樹枝,在溪流邊柔軟的土地上寫寫畫畫。
林維的意識漂浮著靠近,看見那劃出的痕跡是他熟悉的人族文字,反反覆覆都是一個名字。
啊維斯。
她似乎終於寫得心煩意亂,將樹枝拋進了溪水裡——但隨即又後悔了,伸長手臂想把那樹枝撿起。
清澈的溪水中忽然伸出一隻白骨森森的手爪握住那樹枝,將它遞進少女的手中。
她惶急地四下望瞭望,像是在確認有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然後握緊手中的樹枝,另一隻手提起雪白的裙角,像只白蝴蝶一樣輕盈地飛走了。
只剩下林維仍注視著那串名字——字跡歪歪扭扭,像個初學者。
他漫無目的地看著,那名字彷彿忽然有了巨大的吸引力似的,將他的意識帶走,再抬起頭來時,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昏暗中。
潮濕的土地散發著*的氣味,漆黑的鳥類棲息在光禿的枝椏,不變的歌聲仍在迴蕩。
場景的主角仍是那個少女——她似乎長大了些許。
暗銀色的流光爬上她的臉龐和身體,組成複雜的印跡。
一個男人的聲音淡淡響起。
「以沼澤的邊緣為界,你永生不得踏出。」
「是的,」她閉上眼睛輕聲呢喃,語調像此時迴蕩的歌聲一樣低回:「我將永生不得踏出這片死亡之地。」
印跡發出刺目的光芒,這光芒消散時眼前場景再度轉換,唯有歌唱的聲音愈發低沉。
鏡子裡是一張神情冷淡的面孔,這面孔的主人挽起長髮,在腦後盤出漂亮的形狀,長髮下露出了一對覆著淡淡絨毛的尖耳。
她白色的長裙換成了漆黑長袍,右手拿著一本薄薄的書冊,左手抱著一顆雪白的骷髏頭顱。
「以卡塔娜菲亞之名起誓,我將與你同行,在月亮永不沉沒之地。」
林維在昏昏沉沉間意識到,這恐怕不是自己的夢境。